桃夭夭心頭沉甸甸的,總感先前那裡失過手,已經釀成無可挽救的大災變。衡虛仙丈似力弱站不穩,樹身瑟瑟搖顫,喘息道:「昨日,畫仙的衍空卷已破,三境的平衡全靠那法寶維繫,破之則畫境崩潰,我感應到了……神木宮主給我起名『衡虛』,賜我感察奇域衡態的靈力,三境那裡失去平衡,我能感應到……衍空卷破毀,畫境勢將消失,我的使命結束了……」
桃夭夭張大嘴半晌合不攏,霍地叫道:「妙曇的畫卷,是我弄破的!」衡虛仙丈笑道:「沒錯,你是完結剎夢奇域的人。」桃夭夭驚緒未寧,瞧他搖搖欲倒的疲累狀,忙道:「多謝仙丈開示,您別光顧說話,休息下養養神吧。」拿起水杯想遞給他,哪知「叭」的輕響,石杯碎成粉末,從掌心倏然漏下。
衡虛仙丈道:「該休息了,死將至矣,我要永遠的長眠了。」桃夭夭道:「什麼!」衡虛仙丈道:「我的靈力,同剎夢奇域並存,三境破奇域崩潰,我也將死去。」桃夭夭不知說什麼好,想來想去,一轉身道:「老仙丈你等著,我去找妙曇把畫卷補好!」
衡虛仙丈道:「且慢離……離開……你的問題,我已解答完畢,你可還滿意嗎?」桃夭夭道:「滿意,非常滿意,您老忠厚誠樸,晚輩十分欽敬。」衡虛仙丈笑道:「哦,呵呵,那好,按規矩,現在該我提問了。」桃夭夭道:「啊!還問……」
衡虛仙丈顫巍巍的伸出長枝,喘道:「我想問桃君修仙得道的過程,不過,桃君無須費口舌,你……你抓住我的手指即可。」桃夭夭忙握住那枝條,左臂圈轉,抱住他傾斜的軀幹。就在觸及樹皮的那瞬,心底又響起悠長清美的笛音。衡虛仙丈眼洞輕閉,睡著了,甚而還微微打起鼾聲。
桃夭夭暗忖「他這是在設夢作法,以自然靈力附合我的身體,通過夢境觀察我過往的舊事。天山『夢演法』預測未來,也能察知過去,好像比攝魂門的道法要高深。」剛想到這兒,衡虛仙丈醒了,驚歎道:「宇宙鋒,神木甲!兩樣至寶竟為你兼收!先前我還當你煉全九陽真氣,誰知是更玄深的混元神體……混元可納仙家萬法,九陽只為分支,難怪九盞燈齊亮……」
他歎了幾聲,搖頭道:「你法力太強了,鬥不過妖皇。幸好我早有預料,抹去了妖皇的真名。」桃夭夭一聽,變色道:「妖皇真名?您知道妖皇的姓名!」衡虛仙丈道:「進門左面牆壁,那……是紫元宗親手刻的。妖皇煉成圓真心術,紫元宗也敵不過,越強的法力,越不敵…此時若知其名,你去挑戰,必敗無疑。」
桃夭夭暗想「為何法力越強越敵不過妖皇?」溫言道:「您老盡可放心,我保證不去惹妖皇,只想揭開謎團,就告訴我……對啦!照規矩該我提問,妖皇姓甚名誰,快答我的問題吧!」
但衡虛仙丈似已昏了神,全不管先前約定,攥緊桃夭夭的手臂道:「假若萬物同人類真到了水火難容,你死我活的決戰時刻,你,你站在那一邊?」神態急切,使人欲拒而不能。桃夭夭道:「自然站在人類這邊,我本來就是人類。」衡虛仙丈道:「可是,據我方纔所測,你幫翅鱗族打敗了毛人。」桃夭夭的回答乾脆利落:「翅鱗族比毛人更像人類!」
衡虛仙丈長長吁氣,好像放下了所有的包袱,道:「是嗎?」桃夭夭道:「是啊,你問的我都回答了,該告訴我妖皇是誰了吧?」衡虛仙丈恍若未聞,眼洞朝上竭力窺望,忽道:「那兒……死亡的國度,你,你可知道,那裡有什麼嗎?」未等桃夭夭答言,他悠悠神往的說:「一個全新的世界,思維去不到的盡頭,從未看到過的奇妙景象……萬物和人類和平相處,或者說,再不分人類和萬物,再不分你們和我們。唉,遠離煩憂,花開終窮,我歸去了,歸去了……」
桃夭夭漸感臂上放鬆,長枝輕輕脫開,老樹的軀幹朽化分解。風一吹,化作塵埃,散入大地再無影痕。隨著衡虛仙丈形神消沒,九盞燈也熄滅了,滿屋花草枯萎,凋落,遍地旋轉飄零。桃夭夭胸中一片冰涼,漾起從所未有的悲意,許久方道:「你回答啊,妖皇叫什麼,玉銀童在哪兒,還有忘神窟詳情,我趕著救人,急須你的指點……」囈語驀地驅走哀思。桃夭夭轉過念來,暗道「追查妖皇最重要!」縱身撲到左邊牆角,刨開草灰浮土,睜大雙眼辨認,只見壁上刮痕交縱,蓋住了原有的字樣。剛進門看衡虛仙丈低頭面壁,狀似奮筆疾書,原來是在抹毀元宗祖師的手跡。
桃夭夭沉吟片刻,兩指點戳前額,鼻中輕哼一聲,眉額間白光翕現,如同打開了一扇小窗。這是冥獸恆羅的「地藏眼」妖法,可透視墓穴棺槨,魂幡祭器,銘記遺字等舊物,藉以追察亡靈故事。此法專能探明古跡,腐朽之物也能辨出原有的細節。但桃夭夭運功多時,單認出壁中有個「無」字,其餘字體都抹的潦亂殘碎。衡虛仙丈顯是集中了全副靈力,沿筆劃仔細塗抹,方使元宗祖師的銘文無法復讀。桃夭夭低聲道:「有個無字,很好,至少符合靈兒的推斷,她曾說妖皇又稱無倫獸……」心下明白,這點線索毫無價值。
他迷茫的站起身,胸口憋的難受,只覺下山以來處處掣肘,每每遇挫。宇宙鋒在手,法術通天徹地,似都難償己願。究竟什麼在制約,莫若象九尾龜說的那樣,放開手腳殺他個乾坤顛倒,玉銀童,妖皇等等邪魔還能往哪兒藏?想到這他趕忙深吸口氣,壓住躁動的熱血,自言自語:「冷靜,冷靜!本師尊乃正義化身,豈可仗劍亂殺,莫中了老龜婆的道兒。」頭腦清醒了些,耳畔傳來呼喊聲:「峨嵋仙師,庇護我族,峨嵋仙師,庇護我族……」像是寺廟裡唸經。桃夭夭快步出門,走到壇邊看時,下面密密麻麻跪滿翅鱗軍民,前俯後仰齊聲祈拜,哪裡還有好靜的風氣?桃夭夭揉揉眼窩,抬頭望向天空,已是一輪紅日當頂。
從山上到山下,跪拜之眾按品級排列,最靠前的正是琉璃鍔,眼見桃夭夭現身,激悅高呼:「仙師顯身,我族有救了!」桃夭夭跳下土台道:「你們這是幹嘛?」琉璃鍔迎上道:「一別半載,非敢妄擾,只因我族臨難,故率全城兵民祈禱仙師……桃夭夭打斷道:「你說我走了半年?」琉璃鍔道:「仙師那晚走入仙壇,至今已過去六個月另十八日。」
桃夭夭暗忖「衡虛仙丈作法變出的花房,可能帶有天山仙境的某些特性。仙境時光流逝緩慢,我在屋裡幾個時辰,外邊已過了數月。」向土台望了望,轉頭問道:「你們有何危難?」琉璃鍔道:「毛人大舉侵犯,春垣城陷落在即。」桃夭夭鬆口氣道:「沒遇天災就好。」琉璃鍔道:「仙師明鑒,戰禍恰是天災誘發的!春垣城先遭大旱,接著巨籐從天倒長,全城混亂被才被毛人圍困。天地似將崩裂,我族急待峨嵋仙師拯救!」
桃夭夭心下明瞭「畫境被我弄壞,災變出現了!」神色凝重,道:「災禍從春垣城發生的麼?」琉璃鍔道:「正如仙師所言,那方災情最危重,末將陪仙師前往視察。」舉手命百姓散開,車駕已備好,請仙師即刻啟程。桃夭夭道:「等等,我出會兒神。」合眼運起靈念,遙通陽春白雪居,發覺夜千影又在睡覺,懷裡摟著玩具,分身照例在旁守護,暗想「那孩子太寂寞了,除了和木桶『聊天』,大概只有在夢鄉裡找到樂趣。」收起牽掛之心,攜琉璃鍔縱上車座,驅風飛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