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逐漸淡隱,桃夭夭酣睡沉沉。龍百靈手指按著他脈搏,察覺別無異樣,知道傳丹成功,心頭寬慰許多。移目凝望幽湖,思緒流轉如水,由眼前的難關想到九尾龜怨毒的誓願,心底深有感觸「相公陷入幽冥江之後,我也覺得生無所戀,這世界對我已經毫無意義。老闆娘和丈夫長別萬載,厭世之恨自然更深。我跳江追隨相公,至多毀滅自己;她卻要滅掉萬事萬物,讓整個世界為她的情傷殉葬。」
正想著,懷裡桃夭夭動了動,臉面朝她胸腹裡拱,想是把那兒當作了香軟的枕頭。龍百靈看他睡態呆憨,嘴角還流口水,彷彿搖籃裡的嬰孩,不禁莞爾。忽聽他輕喚:「夷光……靈兒……」雙眼閉合,敢情是說夢話。百靈暗想「夢裡叫我的名字,是夢見我了麼?」
又聽他咕噥:「靈兒好美,小嘴,眉毛…真美,真好看…」龍百靈摸摸嘴唇,再摸摸自家的眉梢,想當初船上爭吵,他當面指著鼻子說「靈兒你很醜!我非常討厭你!」早知今日喜愛,何必當初惡評?百靈愈覺好笑,忍不住搭腔:「我啊?不是很醜麼?」桃夭夭「呼嚕」吸口唾沫,夢裡輕哼:「…長相依…同游黃泉路……同游黃泉路。」龍百靈一怔,記得正是自己所作詞句,此刻絕境幽吟,聽來倍加**。又感九尾龜離情孤苦,與夫同亡亦不可得,而今兩小「同游黃泉」共生死,相比之下實在是天眷之福了。
想著念著,她久久凝視懷中郎君,玉臂緊擁,暗覺擁有了一切,神蕩之際柔腸百縈,愛他到極點,真不知如何才好了,粉頸低俯,桃腮貼著他面頰,輕輕的磨蹭。
那邊蠶娘子飛奔回轉,氣吁吁的道:「搬來了,神木甲全部在這……咦,小姐你在幹嘛……」
百靈抬頭一瞧,見她長髮披散,覆蓋數十丈範圍,每根髮絲纏系一塊甲片,將神木甲盡數硬拖至此。龍百靈笑道:「好手段,發網恢恢,疏而不漏。快取一塊給我瞧。」
蠶娘子收起法術,扯下甲片遞給她,挨著旁邊蹲下,低聲道:「小姐,你剛才跟姑爺親嘴是罷?」龍百靈假裝沒聽見,甲片舉到面前,道:「刻的是吉金古字,我可認不得幾個。」手指鬆開,甲片橫飛,與大堆碎甲連住。百靈問道:「有沒有形狀特別大塊的?」蠶娘子道:「好像有吧,小姐何以察知?」龍百靈道:「老闆娘多次搬運,千萬碎塊反覆碰觸,偶爾齒印吻合,必定連成大片的,你仔細找找看。」蠶娘子依言翻檢,果然挑出兩三尺寬的大甲片,遞到她手裡。
龍百靈拿著掂量,形如磨盤輕比椰殼,翻過來看也刻了文字,深淺色澤與那面相同,欣喜道:「太好了,神木甲不分正反面,我正為此犯愁,天幸恁樣便宜。」細觀字跡成行,儼然是些段落,笑道:「我說老天保佑吧,金文我所知甚少,偏巧上面最關鍵的兩個認識。」指著兩個扁圓圈,組成雲團扭曲狀的,說道:「這是神字。」手指移向下方,一個叉子樣的字形,道:「這是個『木』字。」
蠶娘子道:「既為神木甲,當然銘刻『神木』名號,有何關鍵可言?」
百靈道:「神木甲之名,取自天山神木宮主。那仙人虛懷脫塵,涅?時片跡不留,自不會刻下什麼志記頌詞傳世。她將神木甲送給元宗祖師,勒銘文字詳示用法,方才符合常理。」
蠶娘子道:「怎麼不是祖師自己刻的?」
龍百靈道:「此甲剛硬至極,要在上面刻劃痕跡,耗費的法力時日難以估量。元宗祖師本有破甲的打算,哪會多此一舉?再說弄的七零八碎,銘文也失去了意義。除他們兩位之外,別人也沒有刻甲的神通和機會--所以據『神木』兩字推測,定是神木甲的法訣了。」說著,用木片輕觸桃夭夭,試驗幾番沒效果,百靈沉吟道:「照此情形,非得拼合成原樣,揣摩銘文通篇,或可找出穿甲上身的法子。」放開手,甲片移回甲堆中間。
聞她言語閃爍,蠶娘子歎道:「唉,我當小姐胸有成竹呢,說到底還是沒準兒。」龍百靈托腮沉思,應了聲:「嗯……」蠶娘子道:「為郎挖空六葉肺,直教使碎肝連心,小姐用情忒深了,全不顧病苦體弱。但憑你子牙張良,巧智通天,搬弄物件總須動手使力,病西施是做不了苦長工的。嘿,莫奈何,這樁水磨兒干淘神的功夫,乾脆由我代勞罷。」
一邊嘟囔,一邊掃視滿地甲片,卻看似葉落長坪,星撒銀河,直晃的眼花繚亂,發狠撿起一塊,東拼西湊的比對,半天對不上榫頭,偶然手指鬆脫,混入甲堆裡無從找回。蠶娘子急的頭皮發麻,跺著腳叫苦連天:「小姐啊,麻煩麻煩,縱然千手千眼觀音,休想拾掇周全。」
龍百靈思路中斷,抬首道:「什麼千手觀音?」
蠶娘子道:「活觀音都累成死菩薩,老娘筋骨壯健,尚經不起此般勞折,何況小姐你……」環顧千萬甲片鱗疊,愈覺毛骨森然,轉而面向龍百靈,滿眼都是憐憫之色,溫言勸告:「好道是萬事量力而行,似這動手使眼的苦工,最耗精氣神,小姐三寸金貴嬌氣,耗一分短一分,弱疾搞成危症,姑爺魔氣未除,反饒上你三長兩短,豈不叫人活活痛煞。」
百靈笑道:「誰說用手眼的?收拾幾片碎甲,也值得嘮叨。」
蠶娘子道:「是幾萬片哪,不用手眼怎生拼接?」
此時夜風轉勢,從崖頂直吹湖岸。百靈怕桃夭夭受寒,起身挪動他避風,因蠶娘子發問,應道:「老闆娘挖地泉毀寶,我也要借天時復原神木甲。」回首指月示意,不期轉身猛了,登覺眼前金星亂迸,兩腳彷彿江心裡踏舟,懸崖上走索,深淺高低捉立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