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托著水晶棺材,圍繞墳墓轉個圈子,又漸漸飄遠。顯而易見,陵園開鑿溝渠,架設水車,使得河水循環流轉,正是為了傳送這個靈柩。千百年以來,水晶棺材在陵墓內飄遊,每隔幾個時辰便與紫元宗的『心』相會,須臾又逐流遠逝,周而往復永無休止,彷彿喻示著人生的悲歡離合。如此佈置巧妙至極,而其中蘊含的深意,更讓人感懷悱惻。
目送水晶棺消失,瀟瀟駭異道:「朱雀姑娘……我剛才看見她了。沒錯,是她的遺體!跟活著一樣。」
李鳳歧眼中驚色漸去,點點頭道:「是,確實叫朱雀,棺蓋上寫著她的名字……」眼見為實,靈柩運行的規律,完全符合碑文中「留吾寸心,伴芳靈永寂」的記述。由此推想--既然朱雀確有其人,祖師又自認『負情』於她,那麼很可能正如瀟瀟猜測,當年紫元宗對朱雀作過虧心事。念及此節,李鳳歧大感鬱悶,伸長脖子吸氣,冷不丁口鼻內鮮血狂湧。
瀟瀟幫他拍背,看他臉頰慘白,嘴角的血跡卻殷紅刺眼,惶然道:「哎呀,你,你覺得怎樣?哪兒難受啊?……」明知傷勢轉危,還是希望聽他說聲「沒事」。李鳳歧嘴巴張兩下,鮮血流的更猛。
瀟瀟又急又怕,暗想「一個人有多少血?怎經得起這樣潑灑!」死命摀住他的口鼻,閉住眼睛,叫道:「別吐啦!求求你,別再吐啦……」
不知過了多久,指間黏糊糊的發稠,好像再沒血水流出。瀟瀟喜道:「好啊,終於止住了!」睜眼看時,吐血倒是止住了,可李鳳歧雙眼翻白,也差不多快嚥氣了。瀟瀟渾身冰涼,猛然想到「他失血過多才垂危,我體內有的是鮮血!花爺爺能夠取血治病,我為何不能救他!?」
當下挽起袖子抬起手臂,咬開手腕部的血管,將創口緊貼李鳳歧的嘴唇。熱血灌滿口腔,瀟瀟俯身噙住他的口唇,吹氣吐息,嘴對嘴的喂送,將血液強行灌入其腹內。喂一陣,再放血,這般反覆數次,瀟瀟頭暈眼花,卻看李鳳歧喉頭微動,已經自己吞服了。
瀟瀟雖成人身,妖性未除,血裡的妖氣恰好調和玉蟾的毒質。花爺爺救活無數百姓,用的就是這種方法。李鳳歧吞了十幾口鮮血,臉龐氣色漸現,手腳也動彈了。瀟瀟瞧著高興,問道:「感覺如何?好點了麼?」
誰知李鳳歧神情大變,猛地推開瀟瀟,口中發出淒厲的吼叫,雙手抱肘,兩腳亂蹬亂扭。瀟瀟駭然,想去攙扶又不敢,呆呆的問:「怎麼啦?你,你怎麼了啊?」李鳳歧痛苦萬狀,來回打滾,拼盡全力方才轉動舌頭,牙縫裡冒出幾個字:「針,挑,骨……」
原來中了蟾毒的人筋骨蝕壞,關節劇烈刺痛,猶如鋼針穿戳,民間以「鬼門關前針挑骨」形容這種痛苦。李鳳歧本身真氣極其純厚,一直克制毒質的運行。而瀟瀟的妖氣進入血脈後,真氣相應減弱,毒質失去制約,發作時也就倍加猛烈。
李鳳歧滿頭大汗,牙齒咬得「咯咯」響。瀟瀟丟了魂似的團團轉。其實她經常護理中毒的村民,類似情形見得多了,按理能夠鎮定應付,但此刻內心卻充滿前所未有的驚悸。來回踱了幾步,記起了處置的辦法「毒質雖兇猛,症候已完全發出,熬得過即可保住性命,當務之急是止痛,許多中毒者就是活活痛死的。」
但是手中沒有藥物,如何為他鎮痛?
瀟瀟心焦如焚,只覺李鳳歧的身體也在燃燒。撕掉袖子放入河水裡浸濕,擱到李鳳歧額頭上,只盼冷敷可以寧神。李鳳歧咬住布片撕扯,活像餓狼叼住了肉骨頭。瀟瀟心裡說不出的難受,卻看他漸漸停止了掙扎,撅唇吸吮濕布,露出舒緩的表情。
轉眼布片被吸乾了,他的面皮泛起紅暈,似乎痛楚減輕許多。瀟瀟心念微動,跑到河邊將布片浸透,拿回來對著嘴巴揉擠。水珠灑落,李鳳歧仰面大口吞嚥,邊喝邊點頭,瞧那模樣十分受用。這次瀟瀟留了意,扔掉布片撿拾河邊竹筒,盛滿了繼續餵他。數次過後,李鳳歧滿臉酡紅,痛楚之色盡消,醉態可掬的叫道:「好酒哇,好酒,再來三百大碗!」
瀟瀟暗自驚疑,端起竹筒喝了兩大口,覺得齒頰生香,清涼中夾雜淡淡的醪渣味,順喉嚨直透臟腑,隨即腮幫子發熱,腦子裡輕飄飄的。她定了定神,忽然省悟了什麼,飛步跑到溝渠邊,掬水仔細品嚐,喃喃道:「是酒,當真是酒!」凝視腳下,河水靜靜的流淌,不由失聲驚呼:「整條河都是酒!怎麼會有這種事!」
此情此景匪夷所思,又真實無虛,溝渠縱貫陵墓,居然灌滿了美酒,不知修墓者此舉是何用意。難怪香風四溢,卻是隨波瀰散的酒香。
瀟瀟盯著水面發愣,看清流中魚蝦川游,靈動而鮮活,它們如何在酒漿裡生存繁衍?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覺周圍處處詭異。那李鳳歧醉意酩酊,攤開四肢呼呼大睡。瀟瀟挨著他抱膝而坐,尋思「曾聽花爺爺講過,喝酒可令傷者止痛。這裡的酒水味道奇特,說不定別具功效,能夠慢慢治好毒傷呢!」她勞累至極,坐了片刻神思倦怠,趴在地上也睡著了。
清波潺?,光陰潛流,陵墓內難分晝夜。大約隔半個時辰,那水晶棺材必定「造訪」心塚,彷彿自動報時的更漏。不知不覺間,水晶棺從墓旁經過了四次。瀟瀟悠然夢醒,睜眼看見李鳳歧端坐於對面,自己受傷的手腕已被布片包好。
李鳳歧面帶病容,但眼中神采重現,傷勢似已穩定。他目不轉睛的凝視瀟瀟,眼神裡夾雜著感激,好奇,猜疑,懊悔等等情感。看瀟瀟醒來,他咳嗽兩聲,板著臉問:「你為什麼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