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歧看得分明,人群中央蹲著個老者,正是那獐子精「花爺爺」。老妖怪用右臂托住程大掌櫃的脖子,左手端了一隻碗,準備往程大掌櫃嘴裡灌東西。李鳳歧見狀勃然大怒,喝道:「妖怪住手!休得害人!」
身隨聲至,好似神兵天降。李鳳歧從空中跳落,指尖拉出三尺長的劍芒。周圍人群轟然大亂,村民們四散潰退。老者揮舞半截葛杖,奮力抵擋李鳳歧的神劍。忽聽「嗚哇」呼嘯震耳,那白老虎斜刺裡撲到。李鳳歧抬腿順勢踢中老虎屁股,白虎龐大的身軀騰空飛出,將十丈外的草房砸倒半邊。老者舞杖勉強招架李鳳歧的劍氣,畢竟法力相差太遠,被神劍震得筋骨酸麻,偶然腳底踩空,仰身朝後栽倒。
李鳳歧搶前幾步,正待結果妖怪的性命,忽聞腦後風響,似有暗器襲來,急忙縮身閃開三尺。只聽「嘩啦」一聲,地面臭氣四溢,「暗器」竟是好大一灘的屎尿!對面有位大嬸手持馬桶,怒目圓睜,吼道:「打他!打這賊小子!」
登時群情激憤,四面八方雜物橫飛,釘耙,餿飯,破鞋,裹腳布,爛菜葉,雨點般向李鳳歧拋去,連羅布斯也受了無妄之災。李鳳歧驚愕萬分,一邊閃避,一邊叫道:「喂喂,你們搞錯了吧,我是好人,是好人,鄉親們,我來幫你們捉妖怪的……!」
忽見一個小女孩兒跑近身前,懷裡摟著老母雞,充滿童稚的喊道:「大哥哥!你…」
李鳳歧欣然欲抱。小女孩喊出下半截話:「……你是大壞蛋!」將雞屁股朝前,手臂用力勒緊,老母雞「咯咯」打鳴,放箭似的拉出大泡稀屎。李鳳歧「哇呀呀」驚呼,向後連翻兩個跟頭,方才躲開這次陰狠的偷襲。
眼看場面混亂,難以收拾。那老者舉起臂膀,叫道:「鄉親們,鄉親們,大家且慢動手……這位小哥……咳,咳,他是正派子弟,並非惡徒,咳……」他坐在地上按住胸口,低頭劇烈的咳嗽。幾名婦女忙過來照料,拍背撫胸助他順氣,關切之意溢於言表。眾鄉民見老者發話,慢慢的停止拋灑雜物,但怒火難平,人人瞪著李鳳歧咬牙切齒。
老者喘息良久,抬頭道:「小哥是峨嵋亂塵大師的高徒麼?」
李鳳歧望著他慈祥的面容,不由自主的點點頭,道:「我叫李鳳歧,劍仙門的首徒。」
老者肅然起敬,坐直了腰板,道:「原來是劍仙首徒!天龍神將的人選……呵呵,峨嵋弟子以除妖為己任,老朽死於小哥手中,倒也不算委屈。只是此地的災患尚未消除,請容老朽先救治這些百姓,然後自來領死。」
李鳳歧疑惑道:「你救治百姓?你是妖怪啊……怎麼救?」
老者移動視線,望向那邊橫臥的程大掌櫃,道:「那位客人的毒氣還沒消解,莫耽擱久了,大家抬他過來罷。」
忽然童聲嗚咽,那小女孩兒撲到老者腳邊,抱住他的腿,抽泣道:「花爺爺,我不要你流血,不要你流血…….」
花爺爺摸了摸她的頭頂,微笑道:「沒事,花爺爺的血多的很,用不完的。」舉目顧盼左右,道「把他抬過來。」話音溫和而平靜,卻像觀音菩薩的聖諦妙音,令人半分違逆不得。兩名男子上前搬動程大掌櫃,手指剛接觸他的身體,他便殺豬般的叫痛。
花爺爺道:「他發病了,快,快些!」又給李鳳歧解釋「中了毒霧的人筋脈蝕壞,骨頭如鋼針穿刺般疼痛,所以此症俗稱『針挑骨』。」病人抬到跟前。花爺爺解開衣裳,經過剛才的激鬥,肩頭的傷口迸裂,鮮血順臂膀流淌。他拿過陶碗汲了小半碗血漿,以清水化開,小心翼翼的灌入程大掌櫃口中。
李鳳歧聳然動容,道:「你……你用自己的血餵他……」
花爺爺笑道「呵呵,托賴小哥刺傷賤軀,省得老朽自己動手割肉。」照料程大掌櫃喝完血水,這才抬起頭,講解道:「噴毒霧的是妖獸,老朽同樣是妖類,兩者體性相合。凡人喝了我的鮮血,五臟六腑也沾染些妖氣,毒霧的傷害便會減輕大半。再用烏金芪,玉當歸,雪參川芎等定神補元的藥物煎成湯劑,慢慢服用調養,兩年內當可康復。」
李鳳歧將信將疑,環顧周圍的人群,道:「如此說來,這些百姓都是你救的?」
近處有個漢子瞪起雙眼,搶著答道:「怎麼不是?花爺爺乃山裡的活神仙,要不是他取血醫治大夥兒,方圓百里的男女老幼早死光了!」
一位老婦歎道:「我們並非同村的鄉鄰,這裡有南陵的,有培口的,雲貴兩湖百姓也不少。只要有人被毒霧熏倒,無論客商還是山民,花爺爺和瀟瀟都帶到此地安置,久而久之成了個寨子。哎,每次見外人進寨,我這胸口啊,就鑽心扯肺的痛,知道花爺爺又要割傷自個兒的身子……雖說救人要緊,可…可活生生的割肉放血,壯漢子尚撐不住,更別說是老人家了……」邊絮叨邊抹眼淚,悲慼難以自禁。
又一人指著李鳳歧,怒叱道:「偏你小子蠻橫霸道,只管叫人妖怪!你又是那座墳鑽出來的鬼?我看你才像個妖怪!」兩邊鄉民跟著哄鬧,一齊叫嚷:「花爺爺是咱們的再生父母,誰敢傷害花爺爺,大夥兒跟他拼了吧!」
剎那間情勢嚴峻,大有群起圍攻之態。羅布斯連忙起身,擺手道:「各位請保持冷靜,冷靜。爛菜葉子很臭,臭得要死,請別扔了……」
有人叫道:「好啊,小賊還私通洋鬼子!大家甭客氣,家裡有的爛菜臭襪,牛屎豬尿,儘管朝他們身上招呼!」眾鄉民轟然呼應,一齊舉起手中的雜物。
花爺爺奮力站起,張開雙臂護住李鳳歧,喝道:「住手!快住手!峨嵋劍仙的首徒,怎可……侮辱……」失血後身子虛弱,話沒說完已搖搖欲倒。忽覺身後有物支撐,扭頭看時,卻是李鳳歧輕輕托住了臂膀。花爺爺站定腳跟,含笑點頭以示謝意。眾鄉民對花爺爺敬若神明,看他神態堅決,只得朝後退開。
正在這時程大掌櫃醒了,哼哼卿卿的罵人。管家連升走出人群,蹲到跟前服侍大掌櫃。羅布斯拍他的肩頭,驚喜道:「連升,你也來了!你們的怪病,好了嗎?」連升唯恐受牽連,縮身閃開,道:「花爺爺捨身救難,我們當然全好了。你兩個惡徒傷了花爺爺,是鄉親們的大仇人,可別跟我亂扯關係。」
李鳳歧見血水治病有效,疑慮又減少幾分。然而堂堂峨嵋弟子扶著個妖怪,實在太不成樣子。他表情尷尬,渾身上下都不自然,喃喃道:「眼見為實,世間果真有『義妖』,那個蝴蝶精,她……她也放血醫治百姓麼?」
花爺爺道:「瀟瀟年幼道行淺,血氣尚未完足,老朽不許她放血,平時只讓她採些草藥罷了……咦,怎地沒見她回來?小哥,你,你已將瀟瀟……」說到這兒滿面焦急,抓住李鳳歧的手臂搖晃。
李鳳歧忙道:「別慌,別慌!小妖……小蝴蝶安然無恙哩,我立刻去放了她。」掙脫花爺爺的手指,定了定神,裝模作樣的道:「古語云『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究竟是善是惡,目前難作定論。待我找小妖女對證,倘若兩邊說的對不上榫頭。哼哼,你自己瞧著辦罷!」不等花爺爺回答,縱身躍入半空,叫道:「我去也!」腳底踩著劍光,一溜煙飛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