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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介紹 附文:短篇純武俠小說《神刀無名》1 文 / 慕陽

    這篇小說與《玄門》無關,文風土的掉渣。主要借事隱喻,作者自吹,其中多有妄語謬談,君子大人權當燕雀啾啁,不值一哂。

    再次申明,這篇小說純屬開胃小菜,與《玄門》無任何關連,《玄門》的讀者可以不看。

    神刀無名

    燕雀著

    第一章迎貴客富小姐受辱,斗凶頑窮少年顯威

    易尋館樓笙歌,難得靈隱幽雅。縱有桃柳綴金沙,不及桑麻映霞。

    青旗高飆沽酒,紅炭滿爐烹茶。處處玉人弄蕭弦,多少子期伯牙。

    此首《西江月》,說的是江南杭州府的景致。俗話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杭州府內銜西湖水色秀麗,外連雷峰夕照奇幻,山水間更有無數的金粉樓台、車馬市肆,實乃天下最為綺麗繁華的所在。歷代不少世家名流,高士俠客寓居在這山靈水秀之地,留下許多風流佳話,豪俠傳奇。然而市井之間三教九流魚龍混雜,卻也有令人拍案的奇人異事。

    且說這年四月望日,正是草長鶯飛的暮春時節。西湖邊蘇堤上翠柳拂風,士女遊客,絡繹不絕。從錢塘門直到淨慈寺一帶,沿街都是酒店茶房,行人商販摩肩接踵,吆喝叫賣聲此起彼伏,端的是熱鬧非凡。

    正午剛過一刻,順著上牌樓方向走來六騎人馬。當先兩匹白馬,馬上乘客一男一女,男的劍眉鳳目,英姿颯颯,二十多歲模樣;女的姿容艷麗,顧盼生色,也只有十八、九歲的年紀。兩人都穿著錦緞衣服,身上繫著水青色披風,手裡捏著馬韁繩,從人群中間緩緩穿過。

    兩邊路人駐足觀看,有一人歎道:"噯,杭州府偏有此等怪事!女人不在家安分,跟幾個男人騎著馬滿大街亂晃,成什麼規矩!"

    一個書生模樣的笑道:"長兄此言差矣!『是真名士自風流『。杭州城內名士雲集,如何還拘泥那套世俗禮法?似這等紅顏策馬,佳人控韁是極風雅別緻的,又有何怪哉?"說著搖頭晃腦一番。

    旁邊又一人低聲道:"兩位都不是本地人吧?休要亂說。剛才過去的那位小姐,名字叫做蘇月仙。她爹蘇劍南是本城的大士紳。不但家財萬貫,而且還精通武藝,有個名頭叫做『一劍震江南『,聽說二十年來從未遇到過對手,浙江通省誰不知道他的大名?連知府老爺見了也是客客氣氣的哩!這麼有體面有勢力的人家誰惹得起?別說是女人騎馬,就算蘇小姐騎著頭老母豬上街,又有誰敢多說一個不字?"

    兩個外鄉人聽的矯舌不下,那人接著又道:"蘇小姐旁邊那位公子名叫劉白飛,是蘇老爺的大徒弟,外號叫做『飛天白龍『,也是個招惹不起的厲害角色--沒看見他腰裡掛著寶劍嗎?要是他聽見你們剛才那番言語,準得一劍把二位的舌頭剁下來,作成『十味居『的五香口條了!"

    街道兩邊行人議論紛紜。蘇月仙騎在馬上,偶爾聽到了一兩句粗話,心裡老大不痛快,皺眉說道:"也不知道爹是怎麼想的,大白天叫我出來拋頭露面。我一個女孩子家騎著馬滿街亂走,別人還以為我不知廉恥呢!"

    "飛天白龍"劉白飛轉過頭來,賠笑道:"師妹,師傅方才交代得清楚:這一次有位貴客要來拜訪,特意要咱們倆出來迎接,以顯得咱們禮數周到,不失江南武林世家的氣度。"他說到"咱們"兩個字時,脈脈含情的朝蘇月仙看了幾眼,臉上醺醺然似微有陶醉之意。

    蘇月仙假裝沒看見,撅著小嘴道:"是什麼貴客啊?居然要自己的女兒親自迎接。爹爹也太小題大做了!況且又不認識這個人,怎麼迎接?"

    劉白飛道:"聽師傅說,這貴客名叫佘奇水。因為打遍大江南北沒有敵手,江湖上又有個綽號叫做『捨我其誰『,是一位名震武林的大高手。此次拜訪師傅說是有要事相商,他有師傅的親筆回的書信為憑,應該很好認得!"

    蘇月仙冷哼道:"『捨我其誰『?好狂妄的名字!如此能吹牛,想來也沒有什麼真本事!哎,為了一個胡吹大氣江湖騙子,讓我憑白受了半日窩囊氣,真真是活受罪!"說話間,一行人已來到斷河頭。這裡是進出杭州的水路碼頭。那水裡岸上,船來人往,著實的喧囂熱鬧。

    幾個人勒馬停在一棵柳樹下。劉白飛命僕從用竹竿將一張錦緞幌子高高挑起,上面五個金線大字迎風招展,道是"一劍震江南"。

    諸事已備,劉白飛見師妹愁眉不展,便笑道:"師妹別煩,等一會接著了客人,咱們叫一乘轎子坐著回家去,好不好?"蘇月仙賭氣道:"等一會?你瞧,你瞧!"將手中馬鞭子四面指了一圈,"你看看!周圍這些粗人都死盯著我,眼光好不正經,嘴裡也不乾不淨的在說些什麼?哼,我都快變成臭男人們取樂耍笑的粉頭了!你這師兄也當的好,盡讓我丟人現眼,還說什麼『等一會『?"

    劉白飛被她搶白幾句,劍眉一軒,當即吩咐手下道:"你們幾個,快將這裡所有閒雜人等統統給我趕走!"

    幾個蘇家家奴個個如狼似虎,向來是欺負人慣了的。此時得了劉白飛的命令,立刻把幌子插在柳樹上,挽起袖子,縱馬衝進人群,提起馬鞭子一通亂抽,大喝道:"滾開!看什麼?滾開!"等船的商販、旅客大聲驚叫,紛紛向四下裡擁擠推搡,倉惶間擠倒數人,都在泥地裡滾爬。

    劉、蘇二人看眾人狼狽,忍不住哈哈大笑。突然一個聲音冷笑道:"蘇劍南這條老狗屁本事沒有!可門下的狗奴才竟敢這等囂張,嘿嘿。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

    說話之人坐在岸邊一塊圓石上,渾身裹著一襲青色斗篷,頭戴著一頂竹斗笠,低低的遮住了大半張臉,看不出相貌年紀。

    幾個家奴聽聞他稱呼蘇劍南為"老狗",登時火冒三丈,罵道:"混帳東西!亂嚼什麼蛆?不想活了麼?"催馬衝上前,提起鞭子朝他揮去。青衣人端坐不動,眼看鞭子就要抽到他頭上。忽然間眾人眼裡一花,那青衣人似乎動了一動,四個奴才不知怎的一齊向半空中飛去,接著頭朝下栽蒜似的落在河灘邊爛泥裡,一個個摔的屁滾尿流,半天出聲不得。

    青衣人慢慢站起,冷笑數聲,身形一晃,直朝那幾匹空鞍馬疾奔而去,剎時挨近一匹,霍地彎腰鑽入馬肚子下。只聽他大喝一聲,挺背直腰,竟將那馬扛了起來,旋身轉了小半個圈子,雙臂一振,"撲通"一聲把馬拋進了河水裡。跟著依法炮製,又將另外兩匹扔下河去。最後一匹受了驚,不退反進,直向青衣人猛衝過來。青衣人雙眼圓睜,巍立不避,陡然挺臂直擊,"砰"的一拳正中馬的前額。他這一拳乃是少林絕技"金剛杵",勁力何等剛猛!那匹馬受此重擊,立時頭骨破裂,"得得得"連退數丈,晃晃悠悠的不住轉圈,臨近河岸,前蹄打滑,一頭栽入滾滾急流之中。

    眨眼工夫,四匹駿馬盡皆落水。波濤間悲嘶慘鳴此起彼伏,圍觀人群都驚呼起來。青衣人哈哈大笑道:"老子走南闖北,最喜歡跟人拼勇鬥狠。今日幾個小輩把爺爺的興致逗引上來了,嘿嘿,索性爺爺就來陪你們玩個痛快吧!"

    劉白飛見對方如此凶悍,先前飛揚跋扈的氣焰早矮了大半截,忍住氣道:"閣下是誰?為何要和我們蘇家過不去?若是下人得罪了江湖上的朋友,請到舍下再行賠禮可好?"

    青衣人沒有答話,卻徑直的走到蘇月仙的馬前,斗笠下一對眸子精光四射,嘖嘖稱讚道:"這位天仙似的美人兒,一定是蘇劍南的寶貝女兒了?嘿,沒想到這老狗居然能生出個粉嫩小母狗來!來來來,陪大爺我睡上兩晚,包你快活似神仙!"

    蘇月仙小臉煞白,氣得渾身顫抖,咬牙道:"無恥『淫』賊!膽敢如此無禮!"說著抽出腰中寶劍,一招"長河落日",照定青衣人頭上直劈下去。

    那青衣人不躲不閃,也不招架。蘇月仙沒料想對方竟然束手待戮,心中暗叫"不好,我殺人了!"想要收手已然來不及,就在電光火石之間,長劍已從那人頭頂劈過。

    眾人駭然失色,只道眼前定是血肉橫飛的慘景。再仔細一看,卻見那青衣人安然無恙,依舊昂然挺立,頭上的竹斗笠被劈成了兩片,隨風緩緩的飄落在地上。

    青衣人冷笑道:"美人兒,你砍我一劍,就得陪我睡十天。你儘管亂砍亂劈好了!我都給你記著呢!"一邊說,一邊揚起臉來。陽光底下眾人看的分明:這人大約四十歲上下,青衣箭袖,銅扣腰帶,一張紫膛臉並無半點血跡傷口。剛才蘇月仙那狠狠的一劍,只不過在他額頭上留下一道白印而已。

    蘇月仙又羞又怒,一蹬馬鐙,輕飄飄的旋身躍起,半空中長劍微顫,一招"鳳鳴九天"朝青衣人分心刺去。

    那青衣人仍是一動不動,待到劍尖離胸口還有兩寸距離,霍然伸出右手,一把將劍刃握在手中,跟著大喝一聲,將前臂扭了幾扭,那柄長劍立時就像白面做成似的,被扭的彎彎曲曲猶如麻花一般。

    蘇月仙見他刀槍不入,似乎有鬼神附體,錯愕之下愣了一愣。那青衣人趁機搶步上前,揮指點了蘇月仙的"肩井穴",舒開手臂將她攬入懷中,仰天哈哈笑道:"有仇不報非君子,蘇劍南,想當年你羞辱我的時候,沒想到你女兒會落我手裡吧?今日我就要當眾和你女兒交歡,叫你也在人前抬不起頭來,嘿嘿,這叫一報還一報!"說著就去解蘇月仙的腰帶。

    劉白飛見狀大急,叫道:"住手!"青衣人扭頭朝他看一眼,沉聲道:"怎麼?你也想和我過招?"

    劉白飛硬著頭皮答道:"不不敢!請請你放開我師妹。閣下如此身手,應該不是無名之輩敢問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青衣人道:"打聽我的名字?想報仇?哼,小子,當爺爺怕你報仇麼?聽好了,大爺我名叫佘奇水,江湖上人稱『捨我其誰』便是!怎樣?"

    劉白飛乍聽此語,精神一振,喜形於色道:"原來是前輩!誤會,誤會,我師傅命師妹和在下特來迎接前輩。方才都是下人們不知好歹,冒犯了前輩虎威。等會我定會重重責罰他們!望前輩稍歇雷霆之怒,這都是一場誤會嘛!"

    佘奇水從懷裡摸出一封書信,赭紅面子燙金邊,封皮上幾個遒勁的大字,正是蘇劍南的親筆。佘奇水抬手一揮,那封信飄飄蕩蕩飛出數丈,"喀"的一聲輕響,竟將柳樹上的那根竹竿切為兩截。"一劍震江南"的幌子應聲墜落,隨風一卷,掉進河水裡被沖走了。

    劉白飛從未見識過這般厲害的內功,一時間直嚇得兩股發戰,面如土色。

    佘奇水冷笑道:"誤會個屁!老子和蘇劍南仇深似海!說來拜訪,其實是想把蘇劍南誆出他那個烏龜窩。如今老的沒到,卻來了個花枝招展的小母雞。老子計劃不成,正窩了一肚子的火氣。要不拿這小母雞瀉瀉火,豈不憋壞了老子?"說罷又去拉扯蘇月仙的衣帶。劉白飛心中暗暗叫苦,但自知遠非佘奇水的對手,也沒有勇氣上前拚命。

    正在此時,忽然人群裡跑出一人,指著佘奇水大罵道:"你這人好不要臉!大白天的把人家大姑娘摟在懷裡,就不怕官老爺抓你吃板子嗎?"

    佘奇水一愣,定睛一看。只見面前站著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杏眼柳眉,榴齒櫻唇,倒也生的十分美貌。再看頭上挽著個白帕子,腰裡一塊圍裙上斑斑點點都是豆腐渣,那模樣是個賣豆腐的鄉下少女。

    佘奇水愣了愣,道:"你是什麼人?"

    那少女說話爽利,連珠炮似的道:"我是買豆腐的二妞,是出了名的愛打不平,這條街上誰不知道我名字?像你這樣的二流子每天都要遇上幾個,哪個不是叫我二妞一頓鞋底揍的服服貼貼?你趁早把這位姑娘放了,不然就叫你好看!喂,你聽到沒有?"說著從腰間摸出一張厚鞋底,朝佘奇水腦門上直拍過來。

    佘奇水本待不理,忽見少女這一拍力道奇特,方位飄忽,細細一看竟然無從閃避!佘奇水吃了一驚,左手放開蘇月仙,右手橫掌揮擊,大喝道:"滾開!"一掌正掃中那少女的肩頭。幸好佘奇水心存疑慮只使了一成功力。饒是這樣,仍然將那少女震得斜飛而出,"撲嚨"一聲撞翻了數丈外的一個豆腐攤子,白花花的豆腐流淌了一地。

    那少女幾欲暈倒,過了半晌才回過神,用手撐起半個身子,坐在地上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佘奇水暗自鬆了口氣,尋思道"這是個尋常的村姑,她剛才那一拍只不過是湊巧而已,並非什麼高深武功。"

    就在這時,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鑽進人群,跑到那少女身邊,神情關切的問道:"二妞!你怎麼了?我遠遠就聽見你的哭聲了!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二妞抬起臉來,指著佘奇水哽咽道:"二狗哥哥,是那個惡人打了我!還弄翻了我的豆腐攤嗚嗚,我今天還沒有開張呢,豆腐就全沒有了嗚嗚這可怎麼辦呀!"

    那少年右手扶住二妞的肩頭,左手抄進腰裡,便將她抱到一棵大樹的樹陰下。幾步路的距離,二妞卻連連慘叫呼痛不已。少年將二妞安置妥當,回轉身直奔佘奇水,眼光中似要滴出火來,沉聲問道:"你是誰?你為什麼要打傷二妞還還下這麼重的手?"

    佘奇水見他麻衣赤足,愣頭愣腦,正是最平常的那種鄉下少年,當下皺眉道:"不知死活的鄉巴泥腿子,一個個都跑出來敗爺的興致!哼,今日老爺我還沒有開殺戒呢!正好就拿你發個利市!"起手一掌向少年胸口猛拍。他這一掌勁風隱隱,使足了十成的功力,勢必要將這少年立斃於掌下。

    哪知手掌離少年胸膛尚有半尺,忽感頸項裡一陣冷颼颼的涼氣,佘奇水斜著眼角看去,就見一件烏沉沉物事抵在自己脖子上。這東西黑鐵鑄就,二尺長短,不似匕首袖劍,也非奇門兵器,油膩膩、臭烘烘,卻正是一把屠宰切肉用的殺豬刀。

    佘奇水猛吃一驚,一時不明所以。眾人見方纔那少年還是赤手空拳,此刻竟已手握利器指敵要害。那把殺豬刀一定是插在他背後腰帶中,但何時拔出,如何揮刀,在場沒有一個人看得清楚,身手之快,實在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

    少年身形不動,結結巴巴的道:"想想打架嗎?"

    佘奇水行走江湖數十年,從未遇到這樣的怪事。但他身經百戰,雖處下風卻不慌亂,雙腳蹬地倒縱出兩丈,右手單掌前立,左手虛成虎爪之形,長嘯一聲又反身撲來。

    少年輕擺刀鋒,順著來路直刺佘奇水中庭。佘奇水心中一懍,暗道"這人刀法似拙實巧,好生古怪啊!可是你想刺我胸口,卻正好中了我的計了!"當下並不招架躲閃,反而挺著胸膛迎刀而上。

    原來佘奇水練就一身"金鐘罩"的功夫,內力到處,肌膚筋骨堅硬如鋼鐵,尋常刀劍不能傷其分毫。所以臨敵交手之際,佘奇水往往故意暴露要害,引得對手來進攻,而他再伺機出擊,攻敵不備。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刀尖就要刺中胸膛,佘奇水毫不理會,雙掌一圈從兩邊拍向少年的"太陽穴"。忽然那少年微微側身,刀鋒一轉,輕輕巧巧的伸到佘奇水的腋下,猛地橫刀回抽,刀背重重敲在佘奇水右側肋骨之上。緊接著反手上撩,"撲"的一聲,又用刀背在左肋下猛敲一記。

    佘奇水全身內力都凝結在胸口,腰肋間軟綿綿的全無防備。這時候突遭兩次擊打,立即渾身酸麻,一口氣轉不過,腰跨向下一挫,便要坐倒在地。佘奇水敗中求勝,猛然狂聲大喝,右手在地上一撐,左腿飛起,如旋風般掃向少年的膝蓋。他生性極為凶悍霸道,常令武功高過他的對手也難以應付,這一腿更是剛猛十足,既陰且狠,憋著勁要將少年的腿骨踢斷。

    那少年神色鎮定,雙膝向後一縮,從佘奇水腳尖外半寸處從容閃過。這一招雖然避的極巧,可是少年腳跟已經離開地面,身子難以站穩,當下上身前傾,一頭朝佘奇水跌去。

    佘奇水見狀大叫道:"來的好!"豎起左掌照少年迎面拍擊。招式間掌風凜凜,勢大力沉,剎時手掌離少年面部不及半尺,少年根基已失,又怎生躲過這致命一擊?

    只見那少年舒肩伸肘,手中刀子一沉,刀頭向下稍移數分,霍地刺中佘奇水腹部。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刀尖正好抵在佘奇水腰帶的銅扣子上。就聽"當"的碎響,勁力直透鋒刃,銅扣應聲碎裂,少年借力向後一仰,穩穩站定身形。佘奇水受此一擊,雖未血濺當場,但丹田中內息大亂,渾身氣力蕩然無存,右手一軟,再也支撐不住,仰面四腳朝天的癱到在地。

    那少年退後幾步,搖搖頭道:"你你打不過我的!"

    佘奇水腹痛如絞,勉力支起半個身子。咬著牙道:"你是什麼人?在下是來找蘇劍南晦氣的。尊駕如此武功,何必為蘇劍南這個小人強自出頭?"

    少年撓撓頭,一臉迷糊道:"我叫李二狗,是殺豬的。你說的話我不明白,只是你想要和我打架是打不贏的我殺了十幾年的豬,幾百斤的大肥豬都整不過我,你怎麼能打得贏我呢?"

    一說起殺豬,那少年登時眉飛色舞,滔滔不絕的說道:"剛才你滿臉紫漲,頭上青筋都冒出來了,一定是憋著一口氣在胸口。我就知道刀子一定捅不進去。有些公豬一看到刀子,也會把皮肉聳起來,這時候豬皮就硬的象石頭,千萬不能用刀子硬捅!要用刀背在豬的肋條腰腹裡敲打,這樣豬的筋骨就會鬆軟,下刀就容易了!哎,我還以為這招對你不管用呢,沒想到人和豬是一樣的"

    佘奇水聽的莫名其妙,心道:"他媽的,什麼亂七八糟的。"

    少年李二狗接著道:"呃,不管你是人還是豬,反正打傷二妞就不對。你得賠錢!賠錢!賠賠她的豆腐挑子。我算算該多少?一個豆腐兩個錢,一挑兩百個豆腐那就是就是多少?"

    佘奇水眼珠滴溜溜一轉,道:"你要錢嗎?好,我給你,不過我現在站不起身,你過來拿。"

    李二狗裂嘴微笑,點頭道:"你賠錢就好。"一面說,一面走到佘奇水跟前。

    佘奇水朝自家胸口努努嘴,道:"喏,錢就放在我懷裡,我沒力氣掏出來,你自己拿!"

    李二狗答應一聲"好",彎腰伸出手。就在他一低頭的工夫,佘奇水眼中凶光乍現,獰笑一聲,豎起兩根手指,朝李二狗雙目疾插而去。

    佘奇水手指上的功夫稱為"大力金剛指",乃是少林派正宗絕學,最是厲害無比。指力到處磚石也能戳穿。若是插進人的眼睛,定會直貫入腦,將敵手置於死地。

    兩人距離只有半尺,就算是身懷通天神術也無法閃避眼看李二狗就要血濺當場,佘奇水忽覺得手指間一涼,接著**辣的劇痛傳來。凝神一看,只見李二狗把那柄殺豬刀豎在面前,刀鋒正好從兩根手指之間穿過,像劈柴似的把他手掌一分為二,直至腕骨。

    李二狗一瞧對方鮮血狂湧,不禁有些著慌,撕下一片衣服,手忙腳亂的給佘奇水包紮創口,道:"哎,我我不是有意要傷你的啊!可你不吭一聲,就這麼突然伸出手來,嚇我一大跳,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把刀子擺在那裡了我殺豬的時候常常遇到這種情形"

    說到殺豬,李二狗又來了勁頭,口齒也伶俐許多,接著道:"呃,我講給你聽:你別聽人都說『笨豬、蠢豬『,其實好多豬一點都不笨,看你要殺它,它就裝死,等你走到跟前的時候再狠狠咬你一口!你瞧!"

    他說的起勁,挽起袖子,露出一個茶杯大小的舊傷疤,道:"這就是豬咬的。後來我學乖了,一看見死豬脖子上的鬃毛立起來,就知道豬在裝死,要咬人了。我就把刀擺在那裡,等它自己一嘴咬在刀口上,嘿嘿剛才我看見你耳朵後面的頭髮突然也立起來,就錯把你當成裝死的豬了,以為你要咬人,唉,我沒有存心要傷你的啊,我真糊塗,人怎麼會和豬一樣呢?哎呀,你流了好多血"

    佘奇水痛的天昏地暗,怔怔的說不出話來,但手上的傷痛遠遠不能和心中的震悚相比。只覺眼前這少年刀法高深莫測,行事顛三倒四,不知是真的愚蠢呢,還是在裝瘋賣傻。

    李二狗還在嘟囔:"你打傷二妞,我又割傷了你,就算兩下抵消了吧?我也不要你賠錢了。只是二妞清早起來就磨豆子,點豆腐,辛苦的很現在她的豆腐全掉地上了,你你能不能給她點豆腐錢呀。"

    佘奇水忍著痛慢慢的從地上爬起,鐵青著臉道:"尊駕武功卓絕,佘某認栽了。不過在下是中原逍遙幫『天風堂『的堂主,這面子可丟不起!逍遙幫裡還有『地火堂『,以後少不得要向尊駕討教!今日倒便宜蘇劍南這老狗,哼,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說完轉身蹣跚而去。

    李二狗搔著頭,望著佘奇水遠去的背影,心中疑惑道"這人好奇怪,我和他說豆腐,他卻跟我說什麼山啊水的,什麼『地貨、天風『,只聽過母豬風,羊角風,天風倒是第一次聽說"

    看到一個成名的高手,就這麼稀里糊塗的敗在一個鄉下少年的手下,蘇月仙、劉白飛兩人目瞪口呆,愣愣的盯著李二狗,滿腦子都是一句話"此人到底是誰?"

    (第一章完)

    第二章憶往事僻野訪高人,尋舊仇高堂會強敵

    佘奇水剛走沒多久,斷河頭又鬧騰起來。卻是蘇家二三十個家丁聞訊而至。這些人手拿棍棒,衝進人群裡橫突直撞,喝五叱六,登時把碼頭上下攪成一鍋粥。亂了半天,也沒有找到"辱罵老爺,調戲小姐的狗賊"。眾家丁氣不過,將幾個礙眼的閒人打個半死,這才簇擁著蘇月仙、劉白飛二人揚長而去。

    一回到家中,蘇月仙就發起小姐脾氣來。哭的似梨花帶雨,珍珠斷線,抽抽咽咽的從前庭直到後堂。此時她爹蘇劍南正端坐在堂屋裡,眉頭緊皺,神情甚是嚴冷。

    蘇月仙不理父親,走過去坐在下首一張椅子上,翹著嘴巴低頭垂淚。旁邊丫鬟端來漱盂、手帕和漱口用的香茶。

    劉白飛跟著走進屋中,見蘇月仙抽泣啼哭,心中愧疚,朝前頓首道:"師傅,都怪弟子沒有照顧好師妹,我"

    蘇劍南一擺手,道:"不必多言,事情我都知道了。"說著站起身,長歎口氣道:"佘奇水二十年前就和我結下樑子,始終沒有了結。今日叫你和你師妹去見這人,原本是表明我化敵為友的誠意,豈料"

    蘇月仙正在漱口,一聽這話,"光當"一聲把茶杯摔在地上,咬牙道:"我還以為迎接的是什麼貴客,原來是對頭尋仇來了!爹,你不思量如何對付仇家,反而把自己女兒送去給人侮辱爹你你心裡還有我嗎?"越說越傷心,忍不住又哭起來。

    蘇劍南微露羞慚之色,道:"哎,爹有爹的難處。那佘奇水絕非等閒之輩,若不委曲求全,恐怕咱們全家都在劫難逃啊。"

    劉白飛道:"師傅,那個佘奇水是什麼來頭,我們為何要怕他?"

    蘇劍南撚鬚沉吟道:"此事說來話長:想當年,我拜崆峒派白雲道長為師修習劍術。三年後師滿出山,在江湖上做了許多行俠仗義的大事,人送外號『一劍鎮江南『。那時佘奇水也是江浙一帶出名的少年豪傑。聽聞我這個名頭,心裡很是不服氣,就找上門來與我比武。一戰之下他敗在我手裡。哎,比武勝敗原本是常事,都怪我少年氣盛,大勝之餘還當眾打斷了他的雙手雙腿。佘奇水是個極好強要面子的人,這般羞辱真比殺了他還難受。從此後他便飲恨在心,躲進深山苦練武功,時時想找我報仇雪恨。哎,若真的只有佘奇水一人,原本也不足為懼。可是據說他近年加入了『逍遙幫『,要是逍遙幫替他出頭找我們的麻煩,這件事情就棘手的緊了。"

    劉白飛問道:"逍遙幫?師傅,江湖上幫派眾多,有誰敢不給我們面子?咱們在江南是名門大家,一呼百應,而且和海沙幫,巨鯨幫,丐幫都有交情,何必怕一個什麼逍遙幫呢?"

    蘇劍南道:"你不知道,這逍遙幫在江湖上雖不張揚,可上通官府,下結綠林,勢力遍及黑白兩道。聽說還跟朝廷裡的錦衣衛有瓜葛,幫內成員不受官府約束,也不講江湖規矩,逍遙自在橫行無忌,所以名字叫做『逍遙幫『。佘奇水加入這樣幫派,咱們怎麼招惹的起?為此我早晚寢食難安。十幾天前,佘奇水忽然給我寫來一封信,言辭間竟頗有修好講和的意思。我心裡本有些疑惑,但想到『冤家宜解不宜結『,便欣然回信,邀請他來杭州一敘。為了表示誠意,特叫月仙親自迎接。卻哪料到哎,佘奇水乃中原武林豪傑,已經是極難對付,要是逍遙幫的高手再找上我們,那可怎麼是好?"一面說,一面歎氣搖頭,鬱鬱之色溢於言表。

    這時蘇月仙已漱了口,正拿著一張巾帕揩手,聽了她父親一席話,冷笑道:"什麼武林豪傑,中原高手,連我們杭州一個小廝都打不過,還敢稱高手?咱們連這種胡吹大氣的江湖騙子也難以應付,說出來就不怕人寒磣笑話?"

    蘇劍南眉頭一揚,道:"這話怎麼說?"

    蘇月仙扭頭道:"師兄,你講講罷。"

    劉白飛沒奈何,只得將佘奇水敗給李二狗的前後經過說了一遍。蘇劍南越聽眼睛瞪得越大,動容道:"真有此事?"

    蘇月仙道:"怎麼不真?是我親眼看到的!佘奇水在那人面前毫無還手之力,簡直就是廢物一個!"

    蘇劍南喃喃沉吟道:"這少年是什麼人?杭州城裡有如此人物,我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劉白飛答道:"聽他自己說名叫李二狗。本來弟子打算將他帶回府中,後來碼頭上一亂,就不見了他的蹤影。"

    蘇劍南心下尋思:"一個少年怎有如此武功?莫非是名門高人的弟子,喬裝改扮了暗地裡助我?"想到這裡精神大振,連聲吩咐道:"快快傳下話去,叫外邊帳房裡的夥計,園子裡的家丁,還有武館裡的弟子們,統統出去找這個李二狗!找到後就把人恭恭敬敬的給我請來。對他們說,就是把杭州城翻個遍也要找著!"

    劉白飛領命,轉身出去調派人手。蘇月仙心中餘怒未消,兀自低聲冷笑道:"哼,什麼『一劍震江南『,遇事要靠外人撐腰壯膽,真把臉都丟盡了!"蘇劍南低頭喝茶,只當沒有聽見。

    且說蘇家上下僕從奉著主命,一齊出門穿街過巷到各處打聽。街坊都說李二狗時常在巷子口擺攤賣豬肉,和善老實,只是有些傻氣,開口閉口都是殺豬的門道,現就住在城東面的城隍山下。眾家丁依言向東沿路探訪,直尋到一個小山坳裡。只見兩間破屋子,柴扉茅頂,十分寒陋,推門進去,那李二狗正坐在床沿上服侍他老娘喝水。

    眾人裡頭走出個先生模樣的,上前詢問:"敢問這裡便是李二狗,李英雄的華宅麼?"

    李二狗見屋子裡一下擠進來這麼多人,猛吃了一驚,道:"我是李二狗,你你們是幹啥的?"

    那人彎腰躬身,作了個揖,堆下笑臉道:"在下顧雪齋,是城南蘇老爺家的坐館先生。我們老爺耳聞英雄大名,思慕已久而憾未識荊。今在下荷命前來,相邀英雄到府裡一晤,請英雄務必屈尊命駕,以慰我家老爺求賢若渴之意也。"

    這一通"之乎者也"把李二狗聽得暈頭轉向。他老母親沒見過世面,還以為兒子犯了官司,衙門裡差人拿他,直嚇得縮在床角,篩糠似的哆嗦。

    正在不知所措,屋外早已圍滿了看熱鬧的人。其中有個叫張葫蘆的,是李二狗殺豬的掌櫃,見這情形也擠進屋中,問明了來龍去脈,笑著對李二狗道:"二狗,你造化啦!是城裡蘇老爺要見你。他府上又體面又氣派,是我的老主顧,就是一年裡沒事,肉也要用七八千斤!我老早想拜見蘇老爺,還沒這個福分呢!"

    李二狗方才明白過來,低聲喃喃道:"原來是買肉的主顧,大概找我去殺豬的。可我娘病著呢。去是可以的,但須得當天回家"

    顧雪齋道:"我們家老爺正欲留李英雄在府中居住,以便早晚請教。現已備好館舍,專等駕臨。"

    李二狗問道:"怎麼?還要留下我?"見顧雪齋點點頭,他低頭默想了一會,搖頭道:"不行,我要是走了,我娘怎麼辦?她身子有病不能下地,餓了誰給弄飯?冷了誰給衣服?我不走。"

    一群人反覆勸說,李二狗只是搖頭。後來催逼的狠了,李二狗煩惱起來,急道:"別說了,就是給我金山銀山,我我也不去!"

    他娘聽了眾人談論,已知就裡,當下摸著李二狗的手,輕聲道:"狗娃,你別再倔了,就跟人家去吧。娘是個不中用的,只知坐在床上吃喝拉撒,娘拖累了你你有自己的前程,快去吧,啊,好孩子,聽話"

    李二狗一聽眼淚就下來了,拉著娘的手不忍放開,哽咽半晌說不出話。蘇家僕從交頭接耳,都掩口低聲笑道:"也沒見過這麼傻的人。放著有錢的財主不結交,卻要守著個半死的老太婆,真是鄉下土包子榆木腦袋。"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個聲音道:"二狗哥哥,你要出門辦事麼?要去很久嗎?"眾人回頭一看,說話之人娥眉纖腰,斜靠在門口,正是那買豆腐的少女二妞。

    張葫蘆道:"是二妞啊,你也快來勸勸二狗。他這死心眼,也只有你能勸得動。"

    二妞見滿屋子儘是男人,不好意思擠進去,便將二狗喚出來問清了原委,沉思片刻,道:"你儘管去,你娘我來看顧。難得有財主抬舉你,就去看看又何妨?"

    李二狗道:"這不行,你賣豆腐那幾個錢自己都吃不飽,如何如何能顧得上我娘?"

    二妞惱了,急道:"小性兒!你也太小看人了!咱倆從小一塊長大,什麼時候分過你我?好,我給你吃顆定心丸--就算我二妞餓肚子,也要讓你娘吃飽穿暖,你娘就是我娘,這總行了吧?"說到最後兩句,忽然發覺說漏了嘴,腮幫上登時升起兩朵粉雲,羞慚慚的垂下頭去。

    李二狗心裡又甜又苦,又是感激,一時間訕訕無語,在二妞跟前呆站了半晌,方回屋去跟娘交代。娘兒倆難分難捨,彼此又有一番叮囑安慰。蘇家的人急躁起來,一個勁催促著上路。當下李二狗拜辭了母親,與二妞揮手告別,隨著眾人往城裡而去。

    到了蘇府,按禮數先在二門外客房裡歇了一晚。房中大床上繡被錦褥,軟枕溫香,二狗睡不慣,就在石磚地上躺了一宿。次日起來用了早飯,顧雪齋拿一件繭綢直裰給他換上,這才引著二狗來見蘇劍南。這時候蘇劍南正在書房裡品茗,聞聽打敗佘奇水的少年俠士已請到,忙起身出門迎接。一照面,顧雪齋拉拉二狗的袖子,悄悄的道:"這是我家老爺,李英雄可上前見禮。"

    二狗從客房走進書房,一路上雕樑畫棟,朱欄玉砌。直瞧得他眼花繚亂,飄飄然恍若夢遊仙境,渾忘了身在何處。此刻忽聽有人在耳邊說"見禮",他心裡一慌亂,不知該如何"見禮",情急之下雙膝一跪,衝著蘇劍南連磕了六七個響頭。

    蘇劍南連忙伸手來扶,嘴裡說:"何須多禮。"心下卻暗自嘀咕"這人看起來傻里傻氣,是個尋常的鄉下人,佘奇水怎會敗給他?且讓我試探試探他的武功。"主意已定,本來向上抬的手臂順勢翻轉,猛然朝二狗右邊肩膀壓去。

    這一壓有個名堂,喚作"玉柱半傾"。是從"鐵板橋""千斤墜"之類的硬功變化而來。蘇劍南在其中糅合了崆峒派綿長的內功心法,使得此招剛中帶柔,力道藏而不露,端的乃武林中少見的上乘武功。

    蘇劍南這招勢大力沉,而李二狗跪在地上卻似毫無察覺。等到蘇劍南的手臂剛觸著他肩頭衣服時,二狗又是一個響頭磕下去。這一彎腰的時機分寸拿捏的恰倒好處,正巧順著來勢將對方下壓的力道卸開。蘇劍南雙手按了個空,腳下虛浮,中氣不繼,一個趔趄直朝前跌去。

    二狗急忙站起身,伸手攙住他的手肘,道:"小小心,別摔著。"蘇劍南勉強穩住身形,心中猛地一震,暗驚道"如此輕描淡寫的就將我的招數化去,而且身法自然不露半點痕跡,即便是我師傅白雲道長也未必辦得到。此人年紀輕輕就身懷絕世武功,莫非是神人天降麼?"越想越訝異,瞪著眼打量二狗。

    哪知李二狗心裡也是疑竇叢生,撓撓頭忖度道"這位蘇老爺好奇怪,怎麼一見面就往我身上趴?活像活像公豬發情一般。幸虧我有點提防,還真給他壓到身上了。不過他是人啊,為啥和豬一個脾性?也難怪,看蘇老爺白白胖胖,肥頭大耳朵,長得這麼像豬,大概性子也和豬差不多。"想到這裡,定睛把蘇劍南仔細端詳一回,似有所悟的點了點頭。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心裡面各有所思。過了片刻,蘇劍南定下心神,正要請二狗坐下詳加詢問。突然由門外跑進來一個家丁,氣喘吁吁的道:"老老爺,外頭有人求見,還送上了拜貼。"

    旁邊顧雪齋斥道:"沒看見老爺在會客嗎?有帖子都留在二門外,等吃了飯再送進來。"

    蘇劍南搖頭道:"不妨事,把拜貼拿過來我看。"回過頭對二狗笑道:"李壯士且稍坐,容老夫料理完雜事再相敘。"一面叫人奉茶,一面接過拜貼,對著陽光一看,蘇劍南心裡"咯登"一下涼了半截。

    只見拜貼上寫著兩行大字,道是"逍遙幫天風堂堂主佘奇水,地火堂堂主杜玉河謹拜"

    蘇劍南悚然震駭,心下自思"我還道事有迂迴之機,豈料對方來的這麼快!逍遙幫兩大堂主同時現身,江湖上聞所未聞。看來此事已然無法善終,這卻如何是好?"

    他心急如焚,在屋子裡來回亂走,躊躇道:"就算我拋家棄業,退避江湖,但家眷弟子們怎麼辦?難道叫月仙也隨我終老山林麼?"抬頭一眼睇見李二狗,豁然計上心頭,暗想"罷了!若是逍遙幫發難,我就把這個人交出來抵事,這愣小子傷了佘奇水結下樑子,有什麼事情正可推在他身上,或許連舊時仇隙都能敷衍過去。"

    盤算已定,當下蘇劍南命人將客人引至正堂,自己在裡間換好衣服,然後帶著李二狗迎了出來。還在遊廊上走,就聽廳堂裡有人高聲說道:"杜二哥,咱們登門拜謁,蘇劍南居然半天不露面,太也沒把我們逍遙幫放在眼裡了吧!"

    蘇劍南趕忙邁步進門,就見那佘奇水手纏白布正坐在太師椅上,滿面都是慍恚之色。身後站著七八個勁裝結束的漢子,個個手按腰刀,殺氣騰騰。蘇劍南抑住驚恐,上前先作個揖,含笑道:"貴客臨門不曾遠迎,失禮失禮。經年一別,佘兄神采依舊,實在可喜可賀!"

    佘奇水抬頭看他一眼,悶聲道:"蘇劍南,你少說好聽的。打斷我雙腿那筆舊帳尚未清算,又指使人劈傷了我的手,今天逍遙幫數名高手在這裡,你自己說怎麼辦吧!"

    蘇劍南乾笑兩聲,正想說幾句軟話岔開,忽聽一人說道:"我說老三,陳皮爛谷子的事還提它幹嘛?你不是說江南出了位超群拔類少年俠客嗎?我今兒個是特地來瞅瞅這位少年俠客的,人在哪兒呢?"

    這聲音又尖又細,拖腔賣調,好似戲台上小旦捏著嗓子念白一般。蘇劍南循聲看去,只見說話之人端坐在佘奇水上首,是個年逾四旬的男人。生著一張烏鴉嘴,兩隻狐狸眼,穿一件粉紅色薄紗團繡錦衫,花裡呼哨,不男不女,正拈著條羅帕輕輕擦拭嘴角。

    蘇劍南想起拜貼上的名字,"哎呦"一聲,假作驚喜道:"這位想必就是逍遙幫地火堂的杜堂主。在下久聞堂主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果然珠耀玉映,真乃神仙中人,實令小寓蓬篳生輝啊!"連聲吩咐快快上茶。

    那人撇嘴一笑,道:"罷了,蘇老爺這張嘴甜的膩味,我杜玉河難以消受。說什麼神仙中人,這話沒得噁心死人。"

    蘇劍南賠笑幾句,挨著門口找個位子坐定。李二狗進屋瞧見佘奇水帶著刀傷而來。暗想這人先打傷二妞,後被自己打傷,一來一去雙方已經扯平,倒也不放在意裡。他昨夜睡石磚地上身子硌得疼,又跟在蘇劍南背後站了半天,早有些不耐煩。此時見眾人都坐著,他也不客氣,也不分賓客主次,瞅著身邊一張又大又氣派太師椅,便挨近身子,一屁股坐到了大堂中央的正首位子上。

    蘇劍南正欲挑撥二狗與逍遙幫作對頭,佘奇水心存忌憚,二人都默不作聲。杜玉河眼見一個衣著古怪的少年這般造次,一時摸不清是何來路,未曾出言詢問。如此一來,堂上幾個名震武林江湖巨豪,竟被李二狗穩坐了上首主位。

    少時僕人捧上香茶。杜玉河有心挑釁試探,便伸兩根手指夾著蓋碗,揭開一聞,淡淡的道:"噯,這楠溪烏牛茶倒是用隔年的雨水煨的,可惜雨水煨茶濃香有餘,輕浮不足,遠不及雪水爽冽清雅了。"

    蘇劍南挑起拇指,讚道:"杜堂主真是俠士風雅,非同俗流。這雨水確是去年清明時所汲,藏在地下已有一年。本以為當得極品,今日聽杜堂主一席話,方知雪水烹茶更佳。不如二位日後再惠敝舍,待到冬天再一起品嚐那雪茶之妙,豈非一大快事?"心裡卻想"你要真答應冬天到這裡做客,至少眼下不會找我麻煩了吧?"

    杜玉河怪笑幾聲,端著茶盞,用蓋碗輕輕拂開茶葉,道:"哎喲。蘇老爺好會說笑話,我三弟佘奇水正要找你尋仇,怎麼敢當你蘇府的貴客?這時節晝長夜短,暑氣甫生,正是受用雪茶的時候,何必要等到冬天?"說話間,杜玉河臉上青氣乍現,手中那碗茶忽然冒出絲絲白氣。只片刻工夫,茶水上就結了一層白花花的薄冰。

    佘奇水大聲喝彩道:"好啊!好一招『玄陰神通『!蘇劍南,張開眼瞧瞧,可曾見識過這樣的神功?"

    杜玉河將手帕一拋,豎著蘭花指,曼聲道:"老三,幹嘛這樣大聲唬氣的說話,不怕嚇壞了人家?蘇老爺不是想吃雪茶麼?就請品嚐品嚐,可別掃了我的面子!"說著連茶帶冰的倒了少許在蓋碗裡,揮手一送,那蓋碗似有人把持,飄飄忽忽直飛到蘇劍南身旁茶几上,一滴茶水也沒有濺灑出來。

    蘇劍南又驚又怕。對方這手"化水為冰"的功夫神妙如斯,他如何還敢執拗?只得端起蓋碗,道聲"承敬",慢慢的喝下去。誰知茶裡冰水混合,又暗藏"玄陰神通"的陰勁,越發陰寒徹骨。蘇劍南是養尊處優的老爺脾胃,怎麼消受得了?當下肚子裡"嘰裡咕嚕"一陣亂響,忍不住接連放了幾個通天大屁。

    佘奇水嘿嘿笑道:"『一劍震江南『聲振宇內,今日聽來當真名副其實。"蘇劍南面紅耳赤,所幸屋子裡沒有多少丫鬟家丁,還不至於太丟老醜。

    杜玉河輕歎口氣,道:"不是我存心跟蘇老爺過不去,昔日的仇怨,你和佘三弟自個兒了結,我也懶的搭理。此次蘇杭一行,我原為觀賞江南美色,只盼能找到一個梯己的知心人兒"說到這裡,杜玉河臉上忽現緋紅,扯著手帕頷首扭捏,活像大姑娘害羞時的嫵媚神態。

    蘇劍南聞言精神大振,道:"原原來杜堂主喜好風流之道。俗語說『人情不過男女『,堂主乃風流英雄,身邊正該有美人相伴行樂。在下不才,與杭州城裡的世媛名妓盡皆相熟,正好可為杜堂主牽搭鵲橋。"

    杜玉河嘴角一撇,鄙夷道:"足見你是個俗人。本朝洪武爺曾說『我若不是婦人生,天下婦人皆殺盡『,世間女子俱都聒噪無聊,臭氣熏天,哪有一個是好的?可知天下另有一種男美,或瀟灑,或俊雅,臨風懷月,對酒當歌,其中的妙味無窮,豈是女色能比的?"蘇劍南聽得駭然,想不到這逍遙派的大人物居然喜歡男人!

    話到此處,杜玉河幽幽長歎一聲,陰陽怪氣的接著說道:"可憐我杜玉河一身情骨,滿腹柔腸,卻未曾尋得一位既俊秀又貼心的如意郎君。哎,前日聽佘三弟說,有位使刀的少年將他打得一敗塗地。小小年紀武功如此高超,人品相貌定然也不差。我心思慕之,只願能會一會這個妙人兒"

    正說的動情,忽然李二狗端著茶杯走到近前,杜玉河愣了一愣,就見二狗把自己的茶杯往桌上一放,伸手端過那半盞冰茶,憨憨的笑道:"天熱,我口渴我那杯茶太燙嘴。你這杯不燙,你又不喝,乾脆咱倆換著喝吧!"說完舉起冰茶一飲而盡,飲罷嗒嘴咂舌,撫胸吐氣,似乎十分的舒坦受用。

    杜玉河暗吃一驚,心想這茶水奇寒無比,即使喝下一小口,江湖上也少有高手能抵受得住。而眼前少年怎會若無其事?難道他的內功純陽渾厚,竟能克制"玄陰神通"的寒氣?

    殊不知李二狗自幼生長在窮苦人家,頓頓嚼糠咽麩,災荒年裡沒有糧食,常拿樹皮草根當飯吃。一副腸胃磨練的鋼造鐵鑄一般,莫說區區一杯冰水,恐怕土木沙石也照樣能穿腸而過。

    杜玉河臉色難看,尖聲問道:"你是什麼人?"佘奇水側頭低聲道:"杜二哥,他就是劈傷我手指的那個小子。"

    蘇劍南趕緊接過話頭:"這位英雄大名叫做李二狗,一向獨立獨行,與我們蘇家素無來往。因聽說傷了佘堂主,在下才將他請到敝舍,只願能化解佘堂主和李英雄之間的誤會。"他這話聽似中肯,其實已將罪責推卸在李二狗身上。

    杜玉河直著眼睛上下打量,目光猥褻不堪,瞧得二狗一身雞皮疙瘩。看了半晌,杜玉河面露慍色,沉聲道:「我還以為是貌若潘安的美男子,怎料是個土頭土腦的愣小子!收拾乾淨還看得過去,但豈能算妙品絕色?蘇劍南,你找個鄉巴佬來充數,未免太小瞧我杜玉河了!」

    蘇劍南慌了神,登時語塞。杜玉河冷笑道:"好啊!既然你沒有誠意,我只得為佘三弟出頭,仗著兩手三腳貓的功夫,討教一番了!"

    蘇劍南額頭冒汗,情急生智,對二狗道:"李英雄,杜堂主說要討教你的功夫呢!請你快快顯露真功,與杜堂主切磋切磋。"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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