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紛亂如麻
早春的時節,後海的岸邊青嫩的綠芽破土而出,樹林裡雖都是常青樹,可春天的綠色比起冬天來,也顯得格外耀眼一些。
安然和樂凌並排坐在湖邊的石凳上,望著波光粼粼,湖面上的船隻和尋找食物的鴨子,偶然間總會闖進視線裡。身後林蔭小徑深處,間而會有人聲傳來。看著這似曾相識的畫面,安然總是忍不住回頭,看看那走過的路,想想那溫柔在心裡的往事。
「你真的不見她?」樂凌手指間旋繞著一根草莖,捲曲再拉直。
安然沉默,然後搖頭:「相見爭如不見。」
「我不明白,你明明想著她,為什麼又要躲著,即便是做一對普通朋友,那也比這樣糾結好上許多。」樂凌輕輕的問,只是心裡卻是怪異得很。本來這些話不該是自己來說,可自己偏偏就說了,是希望安然開些一點,還是想要尋求內心的慰藉,為何說出來之後心中帶著略略的酸楚,嘴上還依然會堅持?
上午的陽光很溫暖,照在身上格外的舒服,安然沒有回答樂凌的問題,他根本就答不出。他想見董青,又怕見到她,矛盾的人生總是自己造成了,怪不得別人。
「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淒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安然慢慢的念,幾分傷感。
樂凌順著他的目光望著岸邊的一顆垂柳,想了想卻笑道:「我們這個年紀,似乎不該有這種感觸吧,你想到她了?」
「也是,也不是。」安然的語氣很飄忽,他不光是想到了那個曾經在這裡在身邊笑語嫣然的女孩,更是想到前世今生的變遷。「人總是會變的,試圖去挽留不該屬於自己的人,是件很悲哀的事情。時間永不可逆轉……」
說到這,安然忽然停住,時間真的不可逆轉嗎?那麼自己現在算是什麼,是逆轉了,還是沒有?
「記得你總說,開心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所以要盡量讓自己快樂的過好每一天。」樂凌收回目光,伸出手掌看著掌心的陽光,「想她就去見她,沒有看見怎麼知道就改變了,也許她一直在等你呢?」
安然笑了笑:「不說這些了,對了,你怎會沒有來過這,在北京住了十幾二十年,連這裡都沒來過,是你們不許出來玩嗎?」
「不是沒來過,是沒有像這次這麼輕鬆的出來玩。以前出任務的時候陪著目標來過幾次,可那種感覺和現在是完全不同的。」
兩個人小聲的說著話,在和煦又帶著一絲涼意的春風裡,隨著太陽的爬高,後海岸邊的人愈發的多了起來。正是春節假期之內,學校開學的前幾天,學生們趁著最後的輕鬆時刻,盡情的放鬆著自己的心情。那湖面上的陣陣嬉笑,樹林裡的打鬧,無不給這個春天帶來鮮艷的顏色。
「走走吧?」安然問,這兒的人越來越多了,他不是很喜歡太吵鬧的環境。
「好。」樂凌站起身,跟著他慢步走進綠樹深處。
一步步的踱著,安然左右張望著,似乎在尋找什麼,也或許只是想要看看春天的美景。樂凌微笑著,她的注意力卻只在身邊的男人身上,修長的手指摘下一片晃過眼前的葉子,女孩正想說些什麼,不料包裡的電話卻是響了起來。古老的大哥大份量著實不輕,安然很不喜歡把這種東西帶著身邊,只是如果沒有行動電話又擔心誤事,無奈之下也只能將就用著。
沒有來電號碼顯示,芊白的指尖按下接聽按鈕:「哪位?」
樂凌摀住話筒轉過頭:「是陳總理辦公室打來的。」
「嗯。」安然伸手接過電話:「我是安然。」
「請稍等。」電話那邊的人禮貌的答道,過了一會兒,陳跡雲的聲音傳了過來。
安然默默的聽著,始終沒有吭聲,一直到對面完全安靜下來,這才出聲說道:「我沒有時間,請陳爺爺幫我回絕他們吧。」
「安然……」陳跡雲似乎想要勸解一番,只是話剛剛開頭,便被安然打斷了:「陳爺爺,我是很認真的,我沒興趣見他們,希望他們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
「那好吧,我會轉達你的意見的。」陳跡雲停了一停,語氣依舊平淡,但是安然從他的聲音中還是能夠聽出一絲不悅的味道。想想也能理解,一個位高權重的上位者,被他如此頂撞心情自然好不到哪裡去。不過安然現在也不在乎這些了,陳跡雲也好,有關部門也好,他們開心不開心,高興不高興關自己什麼事?自己要在意的是身邊的人好不好,家人親友好不好,這才最重要的。
「好的,那就謝謝陳爺爺了。」安然隨口感謝著,卻已經是想要掛斷電話,只是出於基本的禮貌,並不好在一位年長者面前太過分。陳跡雲也聽出了他的生疏,想要多說些什麼,最後終於還是沒有出口,歎了口氣放下電話。
安然把電話遞還給樂凌,默默的不做聲,剛才自己和陳跡雲說話語氣很是僵硬,也不知道這樣做是好還是不好。
樂凌把電話放回包裡,遲疑一下問道:「剛才陳總理是希望你和昨天晚上那兩個人見面嗎?」
「嗯,」安然點點頭:「被我拒絕了。」
「可是……」樂凌咬咬唇:「你不擔心他們找你的麻煩,或者這樣直接的回絕陳總理心情不高興?」
安然望了望天空,無聲的笑:「他們找我的麻煩?」
「他們找不出我的麻煩,因為他們不敢。」安然冷笑,「這個世界永遠是用拳頭說話的,誰的力量大誰就有話語權。我又不是他們的下屬,憑什麼要對他們惟命是從,如果他們能有那麼一點點良心,我倒是還有心幫點什麼忙,可是他們沒有。你記住,有些人看起來強大,實際上並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可怕。昨天晚上我已經想的很透徹了,繼續和他們糾纏下去,只會縱容對方。有個詞叫做得隴望蜀,即便我這次再次滿足他們,下次還會有更為難的事情找到我。」
「貪婪的**是永遠滿足不了的,何況這些人根本就沒有道德可言,凡事只要牽涉到了政治都是骯髒無比。幫助他們我還不如花點時間去救濟一下窮苦的人。起碼得到幫助的普通人會記得我的好,而他們這群人眼中卻只有利益。今天幫了他,他會給你戴上一頂大帽子,如果明天我需要幫助的時候,要是對他們有利,他們會伸出援手,如果沒有利益的話,這些人會像對待垃圾一樣遠遠避開甚至落井下石。」
樂凌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可是又找不出安然話裡的不對之處。在她從小便開始接受的教育中,除了忠誠之外,唯有完成任務,不計代價不限手段的完成任務。安然說的並沒有錯,在情治單位或者某些政府部門的字典裡,道德是微不足道的,甚至只是完成目標的障礙。道德或者良心只是用來約束別人的工具,而他們恰好是不需要遵守道德,還可以使用這個工具的人。
道德永遠沒有下限。
「我忽然覺得自己很幸運,在被拋棄的時候有你在。」樂凌抱著雙手,腳步微微有些凌亂。「你說的不錯,現在是不該和他們糾纏了,否則的話肯定會給你的事業帶了很大的影響。昨天那個總裝備部的人那些條件,你如果答應的話,不需要一周全世界都會知道這件事。在我離開那個部門之前,聽說每年都有不少人叛逃,還有其他要害部門的人給國外提供情報,他們瞞不住的。」
「嗯。我以前總是礙於面子,又覺得自己是個中國人,有能力的話能幫就盡力幫一點。不過現在我不這麼想了,我真正需要幫助的是那些人。」
安然伸手指著大街,指著那些在路邊行人:「中國的老百姓是最淳樸最善良的一群人,他們才是真正需要幫助的。如果能幫他們做點什麼,即使是拿出我全部的財產也在所不惜。」
「你已經做了不少了,未來集團已經僱傭了上萬名員工,他們的待遇可都是很不錯的,比那些國家單位的人工資都要高不少。林小姐上次不是說,未來集團今年上半年原本應該是盈利的,但是由於薪資過高,卻只能持平。」
「無所謂,我只是希望這個公司不要虧錢就好,至於賺不賺錢我根本不在乎。其實成立這個公司目的有很多,但絕沒有賺錢兩個字。」安然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想著未來集團將來做大之後,會招來多少人的怨恨。也許他要做的事情成功率並不高,但是在別無選擇只能依靠自己的前提下,還能夠怎麼辦?
多做一點就是一點,總能多少幫到一些人,這樣就足夠了。
兩人邊走邊聊,不經意間已經走出樹林,站在車水馬龍的路邊,安然目不轉睛的看著寬闊馬路對面的巷口。
「我們走吧,去爬長城。」
「好。」樂凌向來是跟著安然的想法走的,從不會違背男人的意思。
他們的車就停在不遠的路邊,安然最後再看了一眼那條古老的巷子口,和它不遠處那家門外掛著「盧記老北京爆肚」幌子的門店。車門被輕輕拉開,車子慢慢啟動滑進川流不息的車河。
董青抱著樹幹怔怔的站著,呆呆看著那輛黑色的轎車駛離自己的視線,不知何時眼淚濕潤了眼眶,心裡像是打翻了調味瓶般酸甜苦辣五味俱全。
安然似乎變了,變得有些陌生,變得不敢相認。
董青閉上眼,用力擦拭著臉龐上的淚痕,她不想哭,不想讓人看見自己的淚水。為什麼他到了北京都不來見自己,他身邊的那個女孩又是什麼人,女孩喘息著,努力克制不讓自己再想下去。
「董青!」
身後傳來同學高聲的叫喊聲,董青回頭看看,幾個好朋友在遠處不住的向自己揮著手,今天是她和幾個同學一起約好了划船的日子。
「董青,你怎麼一個人走到這裡來了,害的我們找了這麼久。」蔡公子一路小跑過來,他今天心情很不錯,手裡拿著兩根糖葫蘆遞給董青一根。「給你,我們趕快過去吧。快要排到了。」後海的船是很俏的,尤其在這種遊湖的高峰時間,不等上個把小時肯定輪不上。
「哦。」董青接過那串紅彤彤晶瑩剔透的冰糖葫蘆,回頭再看看迷茫的街道盡頭,輕輕的歎了一聲向後海碼頭遊船那邊走去。
「嗯?你是不是哭了,遇見不開心的事情了?」蔡行一忽然發現董青的眼眶有些發紅,立時緊張的問道。
女孩咬著嘴唇搖頭:「風大,剛才進了個沙子。」
「哦,那好了沒?」
「好了。」董青低著頭想著心事,原本準備划船的興致勃勃早已無影無蹤。「對了,你去江南拜年的時候,看見安然了嗎?」
蔡行一瞄了女孩的臉色一眼,微笑著搖頭:「我初七那天去過他家,安然父母說他已經休學出國了。」
「休學了?」董青驚疑的抬頭。
「嗯,他爸媽是這麼說的,說是去了美國。」蔡行一心跳的飛快,他告訴自己,自己並沒有欺騙董青,只不過有些事情董青沒有問,自己暫時遺忘了而已。比如說安然父母說他會回國念大學,比如說他可能現在就在北京……「休學了……」董青喃喃的輕聲自語,安然去美國了,那麼他是不是不回來了,他和自己的約定呢,忘記了嗎?女孩沉默著,腳步漸漸慢了下來,直至完全停住。
「蔡行一,你們去划船吧,我忽然有點事情要做。」
董青隨口說著,轉身便往後跑去,蔡行一莫名的看著她的背影,半天沒醒過神來。
順著馬路旁邊,董青不住往安然離去的方向奔跑,她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也許是希望能夠找到他,也許只是想離他更近一些。
他是來北京轉機嗎?
他來後海是不是因為想著自己?
董青的腦海中紛亂如麻,他在上車前最後一眼望著的是自己家的方向,是在和自己告別嗎?
他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為什麼?是不是打過了被媽媽接到了?我這段時間住在爺爺家,他找不到我?
是的,他肯定是想在離開之前來見自己,剛才自己為什麼不喊住他?
女孩跑著跑著,忽然蹲下身枕著手臂抽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