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城內•;廢墟
小樹林這小樹林裡一片沉寂,長安城繁華的時候,這裡曾是煙花巷,幾年荒廢下來,竟長滿了雜草,加上以前院落裡的樹木無人清理,倒成了稀疏的小樹林。
近來,長安城裡腐屍遍地,不少人死後不但沒有人將其安葬,還被野狗嘶咬,禿鷹叼啄,於是來防守的義軍士兵自發的將城中的屍體埋在此處,所以小樹林的外圍滿是山墳。
天上陰暗而灰鬱,樹林裡恐怖而詭異,石隱此時卻安閒的臥在其中的一棵大樹上,他渾然不知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和大哥石修不一樣,石隱是個倔脾氣,最討厭他爹石元使喚他,反正靠著他和同齡的晉愍帝的關係,石元也不能耐他如何。
此時一向古靈精怪的他如一隻小貓一樣潛伏著,一動不動,每一次的呼吸都平緩得很,如果再湊近點看,就可以看到他嘴角流著長長的口水,原來竟已然入睡了,不過看他的樣子,應該是做了一個好夢。
只是好夢都是容易醒的,不多時,來了兩個陌生的訪客。隨即在廢墟墓地上,陰暗處,兩個人影在晃動著。
石隱帶著庸懶的睡意從美夢中醒來,無精打采的隨手擦乾嘴角的口水,撥開眼前的樹葉,帶著朦朧的睡眼朝著地上看去。
此時烏雲飛過,將月色包裹起來,黑暗完全籠罩大地的時候,一片陰冷的翳重之感,四處都是靜靜的,靜得只聽見鏟土的聲音,清脆的金屬碰在偶然的石塊上發出小聲的碰撞,晃蕩著兩個人影,月光下一高一低,卻是兩個挖墓的人。
挖墓並不是到墓裡面挖什麼寶貝,而是在西晉之前就盛行著的職業「盜屍身」,所謂「盜屍身」就是專門到墓地去找那些完好的屍體,然後剝下其器官賣到黑市上去,而從漢朝盛行的太平道開始,道教的各種支派開始繁盛,加上苗疆巫術,尤其需要這些屍體和器官,所以它們在市場有著和黃金等值的價格。
兩個「盜屍身」挖掘了半天,似乎累了,坐在墳頭休息。
其中一個年輕的氣喘吁吁的說道:「師傅,今天運氣也太背了,挖了這麼多墳,沒一具完整的屍身。」
被稱為師傅的人歎了口氣,回道:「幹我們這行的,還管別人怎麼樣,挖吧。趁今天還在城裡,多挖幾個墳頭,明天叛軍攻進城裡,想挖也挖不掉了。」
年輕人應了一聲,恍眼見看到墳頭微微動了一下,猛然全身顫抖了一下,觸電般的彈起身,驚道:「師傅,好像有動靜?」
做師傅的把鏟子拿在手中。頭也不回的道:「疑神疑鬼的,別嚇自己了,挖吧。」
年輕人聽了,深吸了口氣,再定眼看看墳頭,也不說話,壯著膽子把鏟子拿好,將鏟子一提,剛要動手。
猛然只見那墳頭又動了幾下,而這次連師傅也感覺到了。
年輕人聲音有點緊張的嚥了嚥口水的說道:「師傅,這……」
師傅皺皺眉,說道:「還不趕快挖土,可能是活人。」這一群人雖然做為「盜屍身」,但是卻比那些官吏有良心多了。
年輕人一聽,狠點一下頭,當下忙將鏟子鏟得更有力了,片刻之後,只見墳裡的屍體露出了一腳跟,然後師傅連忙往前挖去,須臾之後,屍體的輪廓開始浮現出來,雖然身上已經有了不少的泥土,但是卻掩蓋不住屍體的樣子。
師傅一驚道:「孕婦?」
年輕人罵道:「呸,匈奴軍也真是太殘忍了,連孕婦都殺。」口中的憤憤不平似乎也夾雜著自己的遭遇。
師傅斥道:「罵什麼罵,趕快救人。」說完,將鏟子一丟,彎下腰去。
刨開孕婦身上的土層,露出孕婦那蒼白的不帶血色的臉龐和長大的綠色瞳孔,綠色的瞳孔,這正是羯族的特有標誌,觸摸到孕婦臉上有些僵硬的肌肉,師傅的眉頭一皺,但是手還是放在了孕婦的鼻孔前。
年輕人也跟著蹲下身去,問道:「師傅,怎麼樣?」
師傅觸了觸鼻息,然後搖搖頭,奇怪的歎了一聲。
剛要說話,只見那孕婦的腹部開始微微的顫抖起來,而且還發出絲絲的小響聲。
年輕人嚇了一跳,只覺得周圍陰風四起,背脊上冷汗都開始冒出,寒毛也一根根的豎起。
師傅皺皺眉,沒有動作。
年輕人跑到師傅的旁邊,咽嚥口水,緊張道:「師傅,這——」
卻見師傅擺擺手,做了個禁聲的手勢。
年輕人轉頭朝周圍看了看,只見月光下,四處都是墳山,而那些剛被挖過的墳頭還散發出屍體略帶新鮮的血腥味,忍不住舐舐嘴唇,又嚥了嚥口水,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想轉過頭來,卻又四處又看了看。手不覺的抓出汗來。
卻聽那孕婦腹部的聲音越來越大,似乎有動物在嘶咬一般,那種有別於噪音一般的,軟軟的,卻又比任何尖銳的聲音都清晰入耳,聽得頭皮發麻,想要拚命跑開一般。
突然只見那孕婦的身體突然一顫抖,兩個眼珠猛然爆射彈出,然後手腳如同受到刺激一般的抽搐起來。
年輕人一跳而起,驚呼起來。
師傅忙一站起,將年輕人的嘴摀住,冷身道:「別吵,想把士兵都引來啊。」
年輕人身體一顫,嘴裡顫著,手不覺的指了指抽搐的屍體。
師傅深吸了一口氣,拍拍年輕人的肩膀,又轉頭看過去。
只見孕婦的屍體由輕微的顫抖終於變得劇烈起來,手腳完全沒有規律的沒有骨節方向限制的亂抖著,而那剛才還看到的肌肉也慢慢的變得消瘦起來,最後變得只有骨骼上的一層薄薄的皮,而唯一突出的則是還在顫動著的凸出腹部竟鼓起了半人高。
看到如此詭異的情形,師傅不覺也抽了口冷氣,疑惑道:「莫非傳說是真的……」
年輕人靠近了師傅一點,聲音顫動的咬出幾個音節問道:「師傅,什麼,什麼傳說?」
師傅皺皺眉說道:「傳言亂世當中,當生血嬰,血嬰吸取怨氣而生,將在母體內成形生長,最後吸收掉母體的所有養分而出生,被稱為——引屍子!」
年輕人驚叫道:「引屍子?不就是那個吃人肉,食人血的怨靈傳說!」
石隱聽到這裡,倒是饒有興趣的看著,這種奇怪的現象也越來越吸收住了他的目光。
師傅點點頭,年輕人卻是面色變得更加的蒼白起來。
突然孕婦的腹部發出最後一抖,如同鮮花開放一般的爆裂開來,外面的皮和乾癟的肌肉彈出,在裡面露出一個混身是血的嬰兒來。
石隱心頭一驚,暗道:莫非這人說的是真的,當真會有血嬰傳世不成?縱然平時膽大的他手心中也冒出了一滴冷汗來,不自覺的摸了摸背上的長刀。
年輕人心頭一驚,忙拉了拉師傅,緊張道:「師傅,出世了……怎麼,怎麼辦?」
師傅嚥了嚥口水,神情也略有不安,沒有說話。
年輕人低聲道:「師傅,我看,我們不如走吧。」
剛說完,只見那嬰兒似乎聽到了周圍有人,慢慢從母親的腹部爬動,轉過身來,兩眼的綠色光芒在夜空中顯得幽怨無比。
二人看了一驚,師傅也點點頭,說道:「趕快收拾好工具,我們走。」
年輕人看著盯著他們看的嬰兒,又遲疑道:「師傅,那這孩子——」
師傅狠狠盯了他一眼,似乎腦海正在矛盾著,說道:「你去收拾工具,這孩子,我們帶走!」
年輕人驚道:「師傅,這孩子——可是怨靈所生的血嬰啊。」
師傅輕叱了一聲:「不過是個孩子而已,怕什麼,我們先把他抱回去再說。」說完,就慢慢的走上前去,要將嬰兒抱起來。
而年輕人也不知道師傅心裡打的算盤是什麼,只是巴望著趕快離開這個地方,連忙四處收拾好工具。
師傅慢慢的走近嬰兒,看著嬰兒混身血腥,兩眼放出綠光盯著自己,輕聲道:「別怕,別怕,讓叔叔抱抱。」
師傅慢慢伸出手去,在將要接觸到嬰兒的那一刻,突然那嬰兒一張口,咬中了師傅的手。
師傅大驚一下,忙要將手扯回,卻感覺到身體的血液無比快速的流失掉,心頭一驚,而手上的疼痛也跟著劇烈的傳來,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傳來,全身的力氣似乎一點都使不出來,全身如同被分割開來,誰也管不住誰,喉嚨裡更是如同堵住了鉛塊一般的叫不出聲來。
而那嬰兒似乎卻有了無比巨大的力氣,突然伸出雙手,將已經吸成了骨骼狀的手一拉,師傅如同遭到巨力一般的頹廢朝前撲下,嬰兒突然身體一躍,張開口,那月光下的牙齒白得閃閃發光,一張口咬在師傅的頭顱上,只聽一聲清脆的骨骼破碎聲加上師傅最後一聲驚恐的悶哼聲,白色的腦漿從頭裡迸射而出。
年輕人大口的喘著氣,終於忍不住的大叫起來,轉身飛奔著狂叫而去。聲音震破了四處的生靈,但是在這將要亡國的時間裡,再普通的人都早已習慣這種叫聲了。
師傅的身體終於不再掙扎,嬰兒仔細的品味著腦漿,偶然也伸出舌頭舔舔周圍的部分,那舌頭紅紅的,卻比一般人的舌頭要長得多。
這幕慘劇不過發生在一兩個呼吸之間,石隱被驚得呆住了,連應便都來不及,手放在刀上,卻沒力氣將刀拔出來。
而他還來不及想,卻是一道紅光一閃,只見一個穿者紅衣暗紅盔甲的中年男子已經到了場中,臉上泛著紅光,背起手悠閒的走了過來,雙目凝視著那滿身是血的血嬰,露出貪婪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