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茵的手搭在喬蓁的肩上,想要開口說話,男孩卻朝她眼睛眨了眨,總之就是不讓她有機會說話,又朝喬蓁道:「娘,孩兒很想您……」
喬蓁聽著這帶了幾分哽咽的話,心情瞬間起伏不定,十年光陰溜走了,她錯過了孩子們的成長,這注定是再多的愛也無法彌補的歲月,遂招了招手,示意他蹲下來。
男孩從善如流地蹲下來,滿懷深情地看著她,抓著她的手輕撫在自己的臉上,「娘,我一直等著你醒來,上天總算聽到了我的祈求……」
喬茵見狀,忙彎腰道:「七妹妹,這是……」
「武安侯夫人,我們母子團聚,你不高興嗎?」男孩皺眉質問。
「沒的事,殿下不要隨意給我安帽子,只是殿下這行為我看不……」喬茵的表情也嚴肅起來,這事會造成怎樣的結果,他不知曉嗎?簡直是瞎胡鬧。一雙美目盛滿不贊成,又四處看了看,微風佛過這片花園,花朵兒隨風起舞,她卻是什麼也沒有發現,那眉尖蹙得更緊。
喬蓁的手遊走在少年的臉上,淚水再度模糊了她的眼睛,她也遺忘了他許多年,在現代時卻是將他們父子仨留在了記憶的最深處,情緒激動地她將他攬時懷裡,少年也張開雙臂抱住她。
而在不遠處的隱蔽之所,一隻拳頭捶在紅柱子上,而手的主人卻是抿緊雙唇,雙眼有著委屈與些微失望。
喬茵看不過去了,這樣實在太過份了,「殿下,臣婦以為你這行為不可取,娘娘不過剛醒來而已……」
擁抱著少年的喬蓁卻在抱住他那一刻微微一僵,瞇起的眼睛看了看他的脖頸處,隨後身體又柔軟下來,這孩子,怎麼能拿這個來玩?給婆母盛寧郡主知道他亂認娘,這後果很嚴重。
少年在喬蓁看不到的地方,又抬眼看喬茵,輕「噓」了一聲,就是不讓喬茵拆穿裡面的把戲。
「娘,你不要聽武安侯夫人瞎說……」
聽到他又喚娘,喬蓁無力地閉了閉眼睛,隨後搖頭笑了笑,在他耳邊輕聲道:「徽哥兒,耍著大嫂很好玩嗎?要不要我告訴婆母,你到處亂認娘……」
這話一出,少年的表情一變,隨後更是跳離開他的懷抱,兩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她怎麼知道他不是年凜那小子的?相差了個把月的他與年凜比年凝這個貨真價實的龍鳳胎更像彼此,時常有官員弄不清他們兩人,更試過有宮人弄混了兩人,以至張冠李戴弄出笑話來。
「你怎麼知道的……」話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壞菜了,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喬茵看他吃驚的表情一翻白眼,「殿下,這把戲都拿來玩,我也不替你包著。」
年徹在走進這園子裡的時候,一眼就看到那混小子,一把提著他的衣領不容他反抗地提到前方來,再看了眼那背對他的少年,臉色一沉,「年徽、年凜,你們兩個在玩什麼把戲?」
年徽背脊一寒,立即轉頭看向長兄,如焉了的公雞一般,「我,我沒有幹什麼……」他想要溜走。
年凜沉下臉看他一眼,敢這麼不講義氣?禍是兩人闖的,不對,這根本就是年徽這小叔叔出的餿主意,遂他轉頭朝親爹道:「爹,你不能怪我,是小叔叔他不好……」
「年凜,你個過河拆橋的偽君子。」年徽也面紅耳赤的爭辯,一有事起來,他都會有禮地喚他小叔叔,沒事時就是年徽,有這樣的侄子真倒霉,他都想要罵出口了。若不是在快馬加鞭趕回來的路上,年凜有幾分憂心地問他,說他娘會不會認不出他來,他才會提議讓他來試試大嫂的反應,他也同意來著,怎麼現在變成他一個人的錯?
「死道友不死貧道。」年凜不客氣地回了一句,若是老爹沒抓著他的後衣領就好了。
喬蓁目不轉睛地看著被年徹提在手裡的孩子,這同樣半大的少年,長相上與年徽有九成的相像,不過眉眼之間卻有自己幾分樣子,與年徹又更像些。
她的眼裡再一次湧上淚水,幾乎不能自已,這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生他與女兒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抱著沒睜開眼睛的他似乎還是昨天發生的事情,一轉眼,他就是半大的少年,與記憶中的那個三四歲幼兒大變樣。
「大寶……」
年凜的身體一震,這聲並不高的聲音讓他的靈魂本能地顫動著,他似乎極艱難地轉頭看向她,記憶裡父親抱回再也醒不過的母親回來時,他曾趴在她的床邊大哭不止,希望她能再起來哄哄自己,哪知道卻成了午夜夢迴最奢侈的願望,她再也醒不過來。
被祖父祖母帶出京的時候,他捨不得離開她,狠狠地在祖母手臂上咬了一口,被祖父責罰,更被小叔叔胖揍一頓,最後還是包紮了傷口再轉回來的祖母抱起他,跟他說,他娘一定會醒來,只要他聽話。
幼時的他信以為真,不再反抗祖父祖母,乖乖地出了京,只是一年又一年過去了,她還是沒再醒來,每一次的失望過後,絕望就會多一分,最終他相信她再也不會醒了。
哪裡知道,還會有這峰迴路轉的一刻?但他不再是那個渴望母愛的孩子,本以為自己不會太激動的,可在聽到她喚他時,本能地感到一股委屈與心酸。
年徹鬆開兒子的後衣領,看著他走向妻子,也覺得這一幕極其的難受。
年徽不再說話,他聳搭著腦袋站在一旁,正在自我反省。
年凜走到喬蓁的面前,看到她抬起淚眼看自己,自己眼裡也模糊了,蹲下來與她的視線平齊,父親教導他男兒有淚不輕彈,可這會兒他卻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一滴淚從眼裡滑落。
喬蓁激動地伸手撫摸他的臉,碰到那溫熱的淚水,就更是不能自已地低泣出聲。
「我以為你認不出我了……」年凜頗有幾分委屈地道,他長大了,她認不出他來很正常,可他就是不想這樣,希望母親能一眼認出他來。
「傻孩子,」喬蓁抱緊他,動情地泣道:「你是我懷胎十月生的,我焉能認不出你來?」
母子相擁時,年凜覺得曾經失落的那一部分又奇跡般地活了過來。
喬茵也抽出帕子來輕抹去淚水,同樣是母親,她能明白喬蓁激動的心情。
年徹看了一會兒,到底心疼她還沒有完全好起來的身子,上前,輕輕地按住她的肩膀,「好了,別哭壞了身子。」
年凜聽到父親的聲音,再感覺到父親嚴厲的目光,這才鬆開母親,用袖子粗魯地抹去自己臉上的淚水,不好意思地看著母親,一時激動,將祖父與父親的教導都忘記了。
「娘,你不會笑話我吧?」他看著母親。
喬蓁接過年徹手中的帕子,按了按眼角,「傻孩子。」他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又怎麼會笑話他呢?
年徽搔搔耳朵,同樣頗感到不好意思,之前那樣戲耍長嫂,於是也踱上前,恭敬地給喬蓁行了一禮,「大嫂,之前是我胡鬧了,您別往心裡去。」
喬蓁這才看向這與她兒子同歲的小叔子,其實兩人仔細看還是有分別的,年徽的下頜部像盛寧郡主,她舉手示意他蹲下來。
年徽很自覺地按令行事,之前是他的錯,再不改正,長兄可不會因為他年紀小就放過他,這長兄幾乎愛妻如命,又討好地喚了聲,「大嫂。」
喬蓁輕拍幾下他的頭頂,「下回可不能再幹這事,不然你娘必定不會饒過你。」
年徽想到母親發怒的樣子,下意識地縮了縮肩,母親動怒,連父親都要退避三舍,惟有長兄還能面不改色,當然母親對長兄永遠不如對他來得嚴厲。小時候還會嫉妒一二,後來知道父母是在那般情況下生了長兄與長姐,他也就釋懷了,畢竟他得到的永遠比兄姐要多得多。
「那大嫂不會告訴我娘吧?」他趕緊要討個承諾。
「放心,我娘不說,我也要說給祖母聽的。」年凜想到他之前的不仗義,立馬落井下石。
「年凜,我還是你小叔叔,要尊敬長輩,知不知道?」年徽能壓的也就只有這個只比他小個把月的侄子。
「呸,你哪有個叔叔樣?壞事做得也沒見比我少,還好意思說自己是長輩?」年凜不以為然地戳破他的西洋鏡。
兩人當即互相拆起對方的台來,對於這一幕,常出入宮廷的喬茵是見怪不怪了,這兩人的相處模式就是相愛相殺型,其實感情比誰都好著呢。
喬蓁笑瞇瞇地,並不去阻止,雖然沒有見證過兒子成長的歲月,但年徽能幫著年凜來認自己這個「娘」,就知道這兩人只差好得能共穿一條褲子了,所以半點也不擔心,年家大房一群人的性子都比較率性。
年徹眼神一沉,「都給我閉嘴。」吵吵鬧鬧地成何體統,「如果還再吵影響到你嫂子、你娘身體康復,都給我滾蛋。」
他盼星星盼月亮才盼到妻子醒來,哪能由得這兩個小混蛋給攪和了?
年徽摸摸鼻子,心想,這空曠了十年的老男人不好惹,他還是自求多福吧。
年凜到底還是親兒子,心疼老爹老娘,立馬住嘴,忙當個乖巧聽話的兒子。
「累不累?」年徹低頭溫聲問道。
喬蓁看著這兩個半大的小子,哪會覺得累?遂搖了搖頭,「還好。」
年徹也只好由得她去,之前接到消息知道這倆小子先行進宮,不放心所以才過來看看,前面還有國事待處理,他也不能離開多久,以前不覺得,處理政事也是打發時間的好辦法,現在才明瞭父親年復當個甩手掌櫃的輕鬆,他的目光往兒子處瞄了瞄,又看了看弟弟。
年徽與年凜都感到一股惡意襲來,無端地背脊一涼打了個冷顫。
喬蓁知道年徹可能有國事要處理,朝他一笑:「你有事先去忙,我想跟五姐姐還有孩子們說說話。」錯過了這麼多年,她確實有不少的話想要與他們說,不想再去睡覺。
年徹仍舊皺了皺眉,他始終不太放心。
喬茵笑道:「陛下先去忙,這裡有臣婦照料,不會有事的。」
別人或許信不過,但喬茵,年徹還是信得過的,讓步道:「那好吧,別太累了,有事著人去喚我。」
喬蓁握了握他的手,表示自己知道。
「爹,你就放心吧,娘有我陪著。」年凜笑嘻嘻地道,他愛笑,母親昏迷不醒的時侯,他哭得太多了,後來祖父說當你再難過的時候,還是要想法子笑一笑,男兒有淚不輕彈,所以他養成了沒事也笑瞇瞇的性格,與天生如此的年徽倒是相得益彰。
「就是,哥,你去忙吧,我陪陪嫂子。」年徽想要將功補過,當然要巴緊大嫂,再說父母就快到了,被他娘知道他幹的好事,那就小心屁股開花。
年徹瞪了眼這倆小子,這才抬腳離去。
一出這宮殿,立即吩咐人加強守衛,不允許有人私自進出,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王蕎心好不容易才能逮得住年徹一次,在暗處整理一番衣物與頭髮,故做端莊地走過去,「陛下。」莊重地行了一禮。
年徹回頭看向這女人,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起來吧。」
王蕎心這才直起身,看了眼那守備森嚴的寢殿,「陛下,可有什麼吩咐奴婢的嗎?這殿裡的人手也不知道夠不夠……」
「這裡的事情不用你操心,跪安吧。」年徹不再看她,當即離去。
「陛下……」王蕎心想要追上去,可年徹已經上了皇輦,不再搭理她,只留她在這風中獨自淒涼,暗恨地咬牙看向那守衛森嚴的寢殿。
宮裡流言說百里皇后醒了,她不太相信,曾經她偷偷見過這位百里皇后,與東陵國皇太后長相十分相似,不過後來有前朝餘孽進宮行刺,皇帝又將這位百里皇后換了地方安置,連她這位宮廷第一女官也不知道百里皇后到底被安置在哪兒?
招手讓自己的親信上前,她暗中吩咐她去查一查,年徹是不是在裡面金屋藏?這些年她不是不知道有不少大臣都暗中進貢美女給年徹,只是年徹沒收,交由人訓練一番,又下賜到各家大臣去,並且是那美女幾乎來自其政敵上貢的,讓他們互相監督去。
她家就有這樣的美女數名,父親驅逐也不是,只能供著,還要防著,總之頗頭痛。
她之所以喜歡年徹,與他對百里皇后的情深一片有關,那樣一個位高權重又英俊不凡的男人,要愛上太容易,兩手握緊拳頭,她勢在必得。
「對了,聖泰公主可有信來回來說她什麼時候到?」
那親信皺了皺眉,「公主還沒有寄信回來。」
王蕎心偏頭細思了一會兒,遂揮手示意這親信退下。
宮殿裡面的喬蓁睜大眼睛,「你說我娘生了個小皇子?」到頭來她還是要像年徹一樣,有個比自己小很多的弟弟。
年凜接過宮娥手中的湯藥細心地服侍喬蓁喝下,「小舅舅才八歲,不好玩的。」
喬茵笑著拆他的台,「殿下還記恨那年東陵小皇子將你推下湖的事情?」
一提起這茬,年凜的表情相當難看,有幾分尷尬又有幾分著惱,喬茵是母親的堂姐,一向也是他頗為敬重的長輩,所以有些話不好說。
喬蓁好奇地問,「是什麼事?」
「大嫂想聽?我說給你聽。」年徽將宮娥手中用來解口的蜜餞端到長嫂的面前,打算大曝這侄子的糗事。
「年徽!」年凜大喝一聲,兩眼滿是警告。
喬蓁微瞇眼,「別對你小叔叔大呼小喝,大寶,娘想聽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只能讓人曝出糗事來,年凜想到,表情很臭地聽著這小叔叔繪聲繪色地描述自己被騙得踢下湖水中的往事,對於外祖母家的小舅舅,他是打算要討回公道。
喬蓁微笑地聽著,只是越聽她臉上的笑容就越少,兒子的成長,她都錯過了,這樣的遺憾再也無法彌補。
「大寶,如果可以,娘真的想看著你長大。」她感慨地輕撫兒子的臉龐。
年凜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娘,只要您能回來,比什麼都強。」
喬蓁聽著他類似於年徹的理論,他們都比她看得開。
半晌,年凜又似一副要商量的樣子彆扭道:「娘,您能不能不再喚我做大寶?」這小名太寒磣人了,他被小叔叔還有那位小舅舅取笑了好多年,就是無力反抗,跟他爹抗議,他爹讓他去問他娘,可他娘一睡不醒,他怎麼問?
所以這成了他童年成長的另一塊心病。
「可娘喜歡這麼喚怎麼辦?」
……
半晌,又半晌……
「好吧,既然您喜歡……」
大寶就大寶吧,誰叫他娘喜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