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和歡的開門見山讓嚴輿愣了愣,甚至沒有客套的寒暄,他的喉頭一動,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為什麼要一而再來學校找她,連他自己也不清楚原因,就像他同樣不清楚,為什麼會在那麼多家分店裡,挑中b市的家居店親自視察。
當公司會議上的幻燈片出現b市的圖片時,他大腦裡在想什麼?
……像一顆蠢蠢欲動的種子突然間破土而出洽。
在商場跟葉和歡相遇,有些被他刻意隱藏的情緒,在那一刻猶如衝破堤壩的洪水傾瀉。
晚上站在酒店落地窗前,看著b市燈火闌珊下的夜景,嚴輿想起了以前跟葉和歡在一起的事情,以為早已忘得差不多,結果卻發現清晰得像昨天發生的一樣。
穿著牛仔背帶褲跟t恤衫的葉和歡,喜歡默默地跟在他身後,每天早上都會跑到宿舍樓下給他送早點,有時候,甚至能在大學教室的角落看到鬼鬼祟祟的她,她就像一朵小小的太陽花,總是衝著他明媚又憨憨地笑。
有一回早上她沒出現在宿舍樓底下,也沒給他打電話鈐。
跟他同住的華人室友,打趣地問:「阿輿,你那個小追求者終於放棄了嗎?」
嚴輿回憶起那天的情形,原本該如釋重負的心情卻一塌糊塗,看到她的來電直接無視,任由手機一遍遍的震動。
那個時候,他會那麼肆無忌憚,仗的不過是她喜歡自己。
後來他才知道,那天她沒來,是因為生病了。
當時的嚴輿,念念不忘為了理想棄他而去的章凝寧,卻又抵抗不了葉和歡給的溫暖。
所以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在校園林蔭道下,他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對著不遠不近跟著自己的葉和歡說:「有沒有想過以後上哪所大學?」
葉和歡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問,有些懵懵然地看著他。
他繼續不鹹不淡地道:「ubc是這邊最好的大學,如果你報考這所大學,以後在溫哥華找工作會方便很多。」
「可是我考不上,而且念完書我想要回國呢。」她傻傻地說。
嚴輿:「……」
他的右手攥緊單肩包的肩帶,卻又違心地接著她的話說:「那你就回去吧。」
話畢,他掉頭就走。
葉和歡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了話,亦趨亦步地跟過來,在背後一聲又一聲地喊他:「阿輿,你等等我……」
在走過前面拐彎處時,嚴輿突然就站住了。
葉和歡來不及剎住腳步,整個人撞到他的後背,怕他生氣,剛準備急急地道歉,嚴輿驀地回轉過來,他拉過她剛抬起的手,力道有點大,他說:「要不要做我的女朋友?」
「……」
她臉上的表情木木的,像被一個碩大的餡餅突然砸中,回不過神來。
嚴輿望著她,心情莫名好轉:「不願意?」
葉和歡連忙搖頭。
「看來是真得不願意,那就算了。」
她已經像小雞啄米般點頭,半晌才找回自己那張嘴,生怕他反悔,迫不及待地說:「我願意,我願意——」
……
過往的幕幕,如走馬觀花般,在他腦海裡不停地閃現。
嚴輿抄在西褲口袋裡的雙手微微收緊,在來的路上,他想好了見面時該說的話,以為就跟生意場上的一次應酬那樣簡單,但真的站在了她的面前,卻被她直截了當的一句話問得啞口無言。
他們站在路邊,周圍經過的學生都會本能地看兩人一眼。
葉和歡出聲打破沉默:「你找我有事?」
她又問了一遍。
嚴輿望著近在咫尺的女孩,那天在商場匆匆一面,當時只顧著驚訝,沒有好好看她,她似乎不再是停留在自己記憶裡那個大大咧咧的樣子,跟其她背著書包走在校園裡的大學生並沒差別。
但他平靜的心湖,還是在看到她的剎那,蕩起了漣漪,一圈一圈地漾開去。
「過會兒有空嗎?」嚴輿開口問。
葉和歡不想一直成為路人的目光焦點,見他又不直說有什麼事,她抿了抿唇角,然後點點頭。
嚴輿徵詢她的意見:「學校旁邊有家咖啡館,去那裡?」
葉和歡沒反對。
她原以為嚴輿會開車,但他卻選擇了步行。
這個點,路上學生特別多,嚴輿讓葉和歡走在裡側,讓她避開那些來往的行人。
一路上誰也沒有講話。
嚴輿稍稍落後,從他的角度,恰巧看到葉和歡的側面,勾到左耳後的頭髮,露出白皙的脖頸和線條精緻的下頜,還有她因為無聊而微微抿起的粉唇。
有些感覺,就是這樣悄然而生的,毫無徵兆,卻又好像蟄伏已久。
——
下午四點左右,咖啡館裡比較空閒。
葉和歡選了靠門口的位置坐下,嚴輿點了一杯咖啡,要給她點飲品時,她打斷他:「我喝白開水就好了。」
嚴輿翻酒水單的動
動作稍頓,把單子遞給侍應生的時候說:「再來杯鮮搾的橙汁。」
葉和歡把頭轉向窗外,沒再開口阻止,他喜歡點那就點唄,反正花的又不是她的錢。
看到她不甚在意的表情,嚴輿心裡有明顯的失落。
以前那個事事圍著他打轉的女孩真的已經不復存在,現在在她眼裡,自己好像就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沉默再次縈繞在兩人之間。
葉和歡見他不說話,應該是沒什麼事,她本來就無話可說,更不打算敘舊,正想著起身走人,嚴輿突然開口說:「前天在商場跟你一塊的是你弟弟?跟你長得挺像的。」
「嗯,我表弟。」
「回到國內,生活上有沒有不習慣?」
「挺好的。」
嚴輿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只嘗到滿嘴的苦澀,把杯子放回碟上時,他看向坐在對面的女孩:「我聽恬恬說,你找男朋友了?」
「……」
「就是你上次給我看的照片裡那個人?」
葉和歡真心覺得這樣的談話內容很沒營養,也沒有聊下去的必要,她拿過自己的書包從卡座站起來,俯瞰著嚴輿:「我沒喝橙汁,錢就不付了,還有事,先走一步。」
說完,她把書包掛在肩上,朝門口走去。
嚴輿看到她推開門,隔著落地玻璃望著她離開的背影,不到三秒,他在桌上放了一張百元紙幣,起身追出去。
葉和歡沒走多遠就被嚴輿從後面拉住。
嚴輿看著她的眼睛,像是鼓足勇氣才問她:「你很喜歡你現在的男朋友?」
葉和歡不知道他為什麼問這個,也非常不喜歡他這麼問,在她看來,她跟嚴輿早就兩清了,喜歡過,怨過,傷心過,也恨過,但在他選擇章凝寧、她掄起熱水瓶砸向他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結束,不需要任何的藕斷絲連。
「他的年紀看上去不小了,對你是認真的嗎?」
這樣的關心有些諷刺。
「章凝寧不也比你大幾歲?我不找年紀比我大的,難道還要找個小/弟弟嗎?」
葉和歡彎了彎唇角,笑得很無邪:「不管他對我認不認真,最起碼他現在對我很好,不會讓我受任何委屈。」
嚴輿聽了這話,握著她手臂的手稍有鬆懈。
葉和歡沒再多說什麼,抽回自己的手,轉身揚長而去,直到走進校門都沒有回頭看一眼。
……
嚴輿站在原地,很久都沒挪動一步。
那句話對他的衝擊很大。
葉和歡用輕描淡寫的口吻說出來,落在他的心頭,卻成了一塊沉重的大石,也將那點遺憾迅速放大開來。
嚴輿並沒有如自己預期的那樣,在回國進家裡公司後跟章凝寧結婚。
哪怕他跟章凝寧在身體上非常契合,但在朝夕相處中,爭執摩擦越來越頻繁。
他在章凝寧的身上,再也找不到年少時那種簡單乾淨的感覺。
嚴輿喜歡她穿襯衫用皮筋扎辮子的素淨樣,但章凝寧卻喜歡裝點自己,即便在家也會化個精緻妝容,每回去嚴家吃頓飯,她都要專程跑去美發沙龍中心,兩人原本聊得好好的,卻會因為他摸了她的頭髮而引發一場毫無意義的冷戰。
章凝寧不喜歡待在家裡,她說,嚴輿,我不想當只供你賞玩的金絲雀,我要有自己的事業。
她想開一家畫廊,因為資金不足需要合夥人,卻不願意接受他的幫忙。
章凝寧拿著她的那些畫四處奔波,前一天還對她的畫作感興趣的有錢太太隔日都會想方設法地回絕合夥的要求,並把那些照片原封不動地送回來,在她快絕望的時候,終於有人主動找上門願意投資。
後來,章凝寧才得知那人是嚴輿找的托,真正的合夥人就是嚴輿。
畫廊賣出去的那些畫,大部分是嚴輿私人買了送給有生意往來的客人,嚴家公司也買過一些去裝飾辦公室。
甚至有畫廊工作人員在背後偷偷議論她是被富翁包/養的情/婦。
那天嚴輿回家,等待他的是一場激烈的爭吵,章凝寧砸了公寓裡不少東西,她覺得自己受到羞辱,指責嚴輿身上帶了商人的銅臭味,市儈又庸俗,在她不知情的時候,已經把她囚在了他一手打造的牢籠裡。
那個晚上,嚴輿不止覺得身累,就連心也極度疲憊。
面對章凝寧的控訴,他沒有說一個字。
一個天賦不足的畫家,那些審時度勢的富人又怎麼會願意把幾百萬耗費在她的身上?
嚴輿見過章凝寧畫室裡那些油畫,他沒有學過繪畫,但也瞧出那些畫沒有靈魂,看不到人的心裡去。
有一回,他去公司一位合作商家裡做客,在那家的垃圾桶裡看到了章凝寧畫的照片,那位闊太太還在飯桌上提及這事來輕鬆氣氛,至於她口中那個有恆心的女畫家,無疑是那天晚上的小丑。
在他來b市的前一晚,他們又吵了。
章凝寧瞞著他把那個藝術品修復工坊轉手了,她的愛好在於畫畫,她覺得那家工坊只會分散她的精力。
她當初會願
意盤下那間工坊,不過是因為他喜歡。
她想要為自己活,而不是為了迎合他成為一個沒有特色的女人。
愛情中的那些美好,終究被現實磨得支離破碎……
——
葉和歡快走到宿舍樓下時,遠遠地看見許久未見的陳浩,他的左手臂還固定著夾板掛在脖子上。
這人已經出院了?
現在看到陳浩,葉和歡下意識會想到周蔓,將近半個月,除去上課,周蔓都不見蹤影,有時連晚上也不回宿舍。
葉和歡沒把周蔓喜歡陳浩的事說出去,但也猜到,周蔓這些日子應該還在照顧陳浩。
陳浩也看見了葉和歡,走到她面前:「聽說你男朋友來學校找你了?」
葉和歡沒有解釋,尤其是跟一個曾經乃至現在還愛慕自己的人,多加解釋只會讓對方產生誤會。
「我回宿舍有點事,先上去了。」
話畢,葉和歡繞過他走向宿舍樓。
「我沒想到你也是這種人。」陳浩在她背後忿忿道。
葉和歡沒理會他,逕直踏上台階進了宿舍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