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和歡跟嚴母走到停在路邊的轎車,總感覺身後有人盯著自己,忽然停下腳步,回過頭。
「怎麼啦?」嚴母問,也跟著往機場門口瞧了瞧。
機場門口乘客進出,但看起來都很正常,葉和歡收回疑慮的視線,微微笑著:「我以為東西掉了。」
「這孩子……洽」
嚴母又摸摸葉和歡的臉頰,目光慈愛:「上車吧,我特意讓保姆把午飯時間推遲,等你到了一塊兒吃,還有,阿輿他爸爸也從公司回來,說想要見見未來的兒媳婦。」
「其實……你們不用刻意等我。」葉和歡也是真喜歡嚴母,耳根紅紅,越發不好意思。
嚴母握著她的手,笑吟吟地對旁邊的司機道:「現在臉皮這麼薄的孩子可不多了,阿輿他奶奶瞧見一定喜歡得緊。」
司機是個長相敦厚的中年男人,聽了嚴母稱讚和歡的話,連連說是鈐。
「上車吧,有什麼話咱們路上再說。」
嚴母話音未落,司機已經拉開了後座車門。
等葉和歡坐進去後,嚴母轉頭,對那司機莞爾道:「老章,送我們到家你就下班吧,凝寧剛回國,你們父女倆這麼多年沒有見,好好吃頓飯說說話。」
司機『老章』臉上的神色微微難看,但隨即立刻點頭:「謝謝太太。」
等嚴母上了車,瞧見葉和歡側頭望著窗外,笑容更溫和了幾分:「以前來過雲南沒有?」
「我很小就出國了,國內很多地方都不熟悉。」
「沒關係,這次阿姨陪你好好逛一逛。」
葉和歡問起嚴輿。
「他呀,在醫院陪他奶奶呢。」嚴母憐愛地順了順葉和歡頰側的髮絲:「等會兒我給他打個電話,讓他回家,他還不知道你來了,到時候看到你估計得嚇一跳。」
說著,嚴母抬頭瞅向前頭的司機:「老章,開車吧。」
司機像是剛反應過來,忙發動車子。
葉和歡側過臉,她似乎捕捉到嚴母眼底寒到骨子裡的冷意,只可惜那一瞬太快,更像是她的錯覺。
——————————————————————————————————————
機場內,某角落的吸煙區。
直到那輛奔馳私家車駛離機場,郁仲驍才慢慢收回自己的視線,大腦裡似乎還殘留著那抹嫣紅的活潑身影。
就在葉和歡從出口走出來時,他就瞧見了她。
她拖了個小拉桿箱,戴著斜紋滑雪帽,西瓜紅色的短款蝙蝠型大衣,黑色牛仔鉛筆褲,搭配著一雙駝色小皮靴,伸著脖子,一雙晶亮的貓眼四下瞅著,最後跟著一個闊太太打扮的中年女人走了。
原本口口聲聲說是回溫哥華的孩子,卻出現在了昆明的機場。
郁仲驍只有一個想法——放羊的小騙子。
連他自己都沒發現,想到這個稱謂時嘴邊若有若無的笑意,有些無奈,像發現自家孩子惡跡斑斑的頭疼家長。
「大叔,你的手機能借我打個電話嗎?」
一個打扮時尚的女孩不知何時站在了郁仲驍的旁邊。
他偏頭看她,二十三四歲的模樣,注意到她也穿著西瓜紅的大衣,不由多瞧了兩眼。
女孩見他打量自己,將鬢邊的一縷長髮撥到耳後,露出甜美的微笑:「我的手機剛才掉了,聯繫不到來接我的人。」
她發現這個男人遠遠看起來帥氣,身高腿長,穿著黑大衣,挺拔的身影引得不少女性乘客側目,挨得近了,他的五官線條越加深刻養眼,尤其是身上的氣質,比自己之前接觸的那些男性更幹練,多了一份沉穩和從容。
當女孩以為這個似乎對她有好感的男人會紳士地提出送她一程時——
「候機大廳有ic電話。」郁仲驍的手機適時響了,他側過身接起電話,把背影留給那女孩。
女孩臉一黑,嘀咕著『什麼人嘛』,拖著自己的行李走了。
等人走遠,郁仲驍也收起了手機。
旁邊的男洗手間出來一個青年,看見吸煙區邊上的男人,立刻諂媚地過來:「林哥,讓你等我,真不好意思。」
郁仲驍拍了下他的肩:「去服務台問問,飛機是不是誤點了?」
「林哥,這次金老闆的事,明眼人都知道跟你無關,剛開始你就反對這趟生意。」
青年一邊說一邊注意著他的神色,見他沒有惱怒,才大著膽子繼續道:「許良在佛爺耳邊吹再多風,也抵不過大小姐一句話,兄弟們都知道,大小姐對林哥你的情分那不是作假的,等大小姐回來,一切都好解決。」
「……」
郁仲驍沒有接話,裊裊的煙霧裡,他瞇起眼,臉上的表情模糊起來。
————————————————————————————————————————
另一邊,葉和歡跟著嚴母回到嚴家。
嚴父已經在家,正戴著眼鏡坐在沙發上看報紙,見妻子領了個女孩回來,也不過抬頭看了一眼。
葉和歡對嚴父的第一印象就
是面容嚴肅、眼神犀利。
「叔叔好。」葉和歡禮貌地問候。
嚴父淡淡地嗯了聲,放下報紙,起身:「去吃飯吧。」
「你叔叔當董事長當久了,整天板著臉,不太喜歡說話。」等嚴父出了客廳,嚴母小聲跟葉和歡解釋。
「阿姨,我知道的。」
見葉和歡這麼懂事,嚴母笑笑,拉著她去了餐廳。
入座後,葉和歡發現只有他們三個,忍不住問:「阿輿呢?他還在醫院嗎?」
「應該在路上了,我們先吃。」嚴母囑咐保姆上菜。
……
葉和歡剛拿起筷子,玄關處傳來開門聲,端著盤子的保姆轉頭,驚喜道:「少爺,你回來了?」
除了嚴父,嚴母跟葉和歡紛紛扭頭望過去。
嚴輿脫了鞋,也沒穿棉拖,穿著白襪子的腳踏上實木地板,他的個子很高,大概有一米八五,穿著灰白色的短款羽絨服,深藍牛仔褲,面容英俊,皮膚偏白,只是他的臉色並不是很好。
以往總是掛著淺淺笑意的俊臉,此刻嘴唇卻繃成直線,逕直朝著餐廳走過來。
葉和歡已經退開椅子站起來:「阿輿。」
回應她笑容的是嚴輿冷淡的詢問:「你的行李呢?」
「……」
葉和歡一怔,旁邊的嚴母已經開口:「原本打算給你個驚喜的,既然來了,先坐下吃飯吧。」
「我已經吃過了。」
嚴輿沒有去看嚴母,只是對葉和歡道:「去把你的行李拿上,跟我走。」
嚴父突然將筷子重重地擱在桌上。
葉和歡轉頭,看到的是嚴父陰沉的臉,她也察覺到餐廳裡瞬間劍拔弩張的氛圍。
「好好的,你們父子倆又怎麼了?」嚴母出來打圓場。
嚴輿什麼也沒再說,拉著葉和歡出了餐廳,去她的客房拿了拉桿箱,不顧嚴母的阻攔,要帶她離開嚴家別墅。
「讓他走,我就當沒生過這個不孝子!」嚴父冷聲說完,直接進了書房。
嚴母滿臉的急色,顧不上兒子,選擇轉身去安撫丈夫。
————————————————————————————————————————
葉和歡坐在副駕駛位上,手指捏著安全帶,不時側頭去看旁邊寒著臉開車的男人。
車內的氣壓有些低。
從上車後,嚴輿就沒開口說過話。
葉和歡多少看出,嚴輿跟自己父母之間存在矛盾,她來雲南後,事實跟她預想的似乎有出入……
車子在一處十字路口停下。
「阿輿……」葉和歡剛想說話,就被嚴輿打斷:「來雲南,為什麼不先跟我說一聲?」
他的語氣暗含了責備,還有隱隱的不耐煩。
「原本想給你一個驚喜來著。」葉和歡沒有提嚴母,望著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眸:「你不高興了?」
嚴輿轉頭,對上她笑吟吟的小臉,看到她有些濃的黑眼圈,新生不忍,語氣也緩和:「沒有,只是你過來應該提前通知我。」
後頭的轎車按了按喇叭。
嚴輿重新發動車子,一邊對她說:「我幫你在酒店訂個房間。」
葉和歡點頭,沒有任何異議。
……
洲際酒店。
葉和歡蹬掉靴子,往雙人床上一躺,心滿意足地喟歎:「好舒服!」
洗手間半毛玻璃上倒映出一道修長的身影,嚴輿接電話的聲音隱隱傳來。
她起身,走過去,趴在洗手間門口。
嚴輿瞥見她,跟電話那邊說了句『先掛了』就結束通話,低頭看見她蜷縮的腳趾頭,皺眉:「怎麼不穿拖鞋?」
說話間,他已經從鞋櫃裡拿了一次性拖鞋,拆了包裝遞給她:「穿上。」
「哦。」葉和歡乖乖套上紙拖。
她抬起頭,發現嚴輿正雙手抄袋站在床邊盯著自己,有些失神,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在想什麼好事?」
「沒什麼。」
嚴輿轉身到旁邊,擰開一瓶礦泉水,剛喝了口水,腰已經被人從後抱住。
動作微微一頓。
葉和歡的臉貼著他的背,吸了吸鼻子:「阿輿,我在渥太華找不到你,以為你出事了,真的很擔心。」
下一瞬,她的雙手已經被拉開。
嚴輿不動聲色地坐到床上,打開了電視,淡淡道:「回來得太匆忙,很多事都沒交代清楚。」
葉和歡在他旁邊坐下。
「阿輿,你說,我是留在雲南陪你,還是先回溫哥華去?」她一直盯著他的側臉。
「這個決定權在你。」
嚴輿放下遙控器,站了起來,葉和歡仰起頭看他,他拿了擱在書桌上的車鑰匙:「
我還有事,先走了。」
葉和歡想起了什麼,喊住他:「你等一下。」
嚴輿停下腳步看向她。
她翻下拉桿箱,從裡面扒拉出一個盒子,蹭到他跟前,遞給他:「喏,這是給你爸爸的,你上次不是說叔叔喜歡青花瓷嗎?」
嚴輿低頭看著那個包裝精美的盒子,能猜到裡面是什麼,沒有伸手接,只是說:「這個你送給你爺爺吧。」
葉和歡期待的目光黯淡下去,張嘴想說話,剛巧,他的手機有電話進來。
嚴輿看了下來電顯示,對她說了一句『如果累了,睡個午覺』,然後拉開門離開了房間。
房門當著她的面卡嚓一聲合上。
葉和歡懷裡還抱著那個包得嚴嚴實實的花瓶,電視機裡傳來觀眾的笑聲,可是她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
嚴家。
嚴母在二樓陽台擺弄自己種的那兩盆蘭花,聽到腳步聲,沒有回頭:「你原來還知道回家來。」
身後,嚴輿腳步一頓,望著母親優矜貴的背影,喉結動了下。
「歡歡呢?你把她帶到哪兒去了?」嚴母擦著手轉過身來,望著兒子的眼神有些不滿。
「我讓她暫時住在酒店。」
嚴輿望著攬流蘇披肩的母親:「她是你叫來的吧?」
「老章告訴你的?」嚴母挑眉,目含諷刺,不否認:「我兒子都要準備結婚了,我見見他女朋友有什麼錯。」
「我以為我已經說的很明白了。」
「很明白了?」嚴母不復了跟葉和歡說話時的和善,將咖啡杯擲在茶几邊,驀地起身,怒其不爭地瞪著兒子:「娶一個比你大三歲、離過婚、父親還是我們家司機的女人,你敢說你腦子還是清楚的?」
嚴輿眉頭緊鎖,因為母親的這份勢力:「媽,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嚴輿,你以為讓她討巧賣乖,我們就會接受她嗎?」
嚴母冷笑:「你瞞著我們跑去渥太華,說是工作,不就是因為她在那裡?我今天也告訴你我和你爸爸的想法,哪怕是要個一窮二白的丫頭進嚴家,也絕對不會允許一個離異女人做我的兒媳婦。」
說著,她柔和了眉眼間的神色,瞅著兒子:「你跟章凝寧之間的事,以為我不知道嘛?」
嚴輿抬頭看向自己的母親。
「當初是她自己說對你沒感覺,義無反顧地嫁了個加拿大畫家,現在離了婚,又想起你來了——」
「媽,不管凝寧的事,是我一直沒忘記她。」
「那葉和歡呢?」
「……」
嚴輿眼底閃過糾結,但他還是迎上嚴母質問的目光,語氣平靜地道:「我自始至終愛的只有凝寧。」
那個時候他得知章凝寧結了婚,一時賭氣接受了苦追自己幾年的葉和歡。
「好好,嚴輿,你還真是嚴家的好兒子!」嚴母怒形於色,語氣強硬:「有些事,不是你說結束就結束的,你爸爸對和歡也很滿意,你想跟章凝寧結婚,我們一千個一萬個不同意!」
「我會跟和歡分手,當初是你們自己說的,讓我找對象要看女方家裡的家風,她母親瘋了,父親再娶,同父異母的妹妹跟她差幾個月,這樣的兒媳婦,你們真的喜歡嗎?」
嚴母被堵得語塞。
嚴輿看著神色千變萬化的母親,態度沒有服軟:「離婚不是凝寧的錯,是她的丈夫婚內出軌,還暗中使絆讓她丟了工作。不管你們接不接受,這次我都不會放手,我愛了她這麼多年,不會再允許自己這輩子都活在後悔裡。」
房間外,響起保姆的聲音:「葉小姐,怎麼不進去,太太就在裡面呀。」
嚴輿驀地轉身去拉開了房門,神色複雜,入目的是杵在門邊的葉和歡,不知道站了多久,又聽到了多少。
旁邊的保姆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葉和歡面容平靜,沒有憤懣,沒有委屈,往屋裡看了看,然後那對澄澈的貓眼落在他的身上:「阿姨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