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嗎?」
問話時,葉和歡臉上帶了些許的喜氣,配上她那一身穿著打扮,清麗純粹,很乾淨的一女孩。
郁仲驍幽深的黑眸靜靜看她一眼,然後才道:「沒什麼大問題,你上車發動試試。」
說完,他頓了頓,視線落在被她緊緊抱著的那件大衣上。
似乎在想用怎麼樣的措辭把衣服要回來鈐。
「你先等等。」葉和歡跑到車邊,彎腰探身,拿了紙巾盒,笑瞇瞇地遞給他:「你把手擦乾淨,再穿衣服。」
郁仲驍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黑漆漆油膩膩,是刺鼻的機械味洽。
「黏在衣服上洗不掉,會很麻煩。」她在旁邊好心地提醒。
他從善如流,抽出兩張紙巾,注意到她鬆了口氣,也假裝沒看見,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低頭,專注地擦手。
黑油黏在手指上,一時間擦不乾淨。
……
葉和歡不喜歡欠人情,哪怕他對自己來說只是個陌生人。
望著他髒兮兮的手,這男的穿得不算差,還有開的車,也是寶馬跑車新款,應該是在這裡等人,現在手成了這樣子……她心裡難免不好意思,商量道:「小區旁邊有個便利店,那兒有香皂賣,要不去買一塊?」
「不用。」他說,寡淡的口吻。
葉和歡抿了下唇角,到目前為止,他說的第三遍『不用』,有種『熱臉貼冷屁股』的尷尬。
剛剛不是看她漂亮才慇勤地給她修的車,老偷瞄她,以為她真的不知道嘛?
她恍然大悟,扯了扯唇角,小心打量郁仲驍,警惕地把大衣往自己胸前一擋:「你不會是想去我家洗手吧?」
「……」
「我家裡大人都不在,而且,」她掃了他一眼:「我還未滿十八週歲,帶陌生男人回家,影響不好。」
正在這時,郁仲驍褲兜裡的手機嗡嗡震動,他拿出來看了眼,接通電話。
轉身朝邊上走了幾步。
「喂?」他開口,低沉的嗓音帶著男性特有的磁性。
韓菁秋帶著哭腔的柔美聲音從聽筒裡傳來:「仲驍,你在哪兒呀?快點到姐姐加來,我過敏了,好難受……」
「我馬上過去。」
……
葉和歡正伸著脖子偷偷瞧他,見他回過身,忙移開視線,佯裝在看風景。
郁仲驍走過來,直截了當地開口:「把大衣給我。」
葉和歡愣了一愣,但還是把衣服遞還給他,他接過衣服,沒穿,邁著大長腿,朝自己那輛跑車走去。
「你的手不洗了嗎?」她追了兩步,在他身後喊道。
他頭也沒回,拉開車門,先把大衣丟進去,接著自己上車,發動車子,就這麼,揚塵而去。
這就惱羞成怒了?
葉和歡回到自己車上,扭動車鑰匙,發現車子真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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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時後。
葉和歡坐在秦家的懶人沙發上,一邊吃秦母做的曲奇餅,一邊拉著秦壽笙吐槽那個修車男。
「你不次道(知道),窩(我)一不答應帶他會噶(回家),他立馬反顏(翻臉),直接開車走了。」
「我說,你能不能把餅乾嚥下去後再說話!」
秦壽笙閉了閉眼,隱忍地抹去被噴了一臉的餅乾屑,想遠離這個女禍害,屁股剛離開椅子,肩膀又被按下去,女禍害瞪著眼,嘴裡餅乾屑四濺:「我話還沒說完,你懂不懂尊重別人哪?」
「哎喲,你節制點,再這麼下去,以後嫁不出去怎麼辦?」
「那我委曲求全,嫁給你得了。」葉和歡盤著腿,又拿起一塊餅乾往嘴裡塞。
「別,我還想長命百歲,當年你掄著棒球棍堵在家門口不讓你那個後媽進門的場景,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英姿,深深印在我的腦海裡。」秦壽笙說著,全身哆嗦了一下,彷彿那是極為恐怖的一幕回憶。
葉和歡沉著臉看他:「你沒事找事是吧?存心戳我的傷疤對吧?」
「哪敢呀,姑奶奶。」秦壽笙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拍拍自己的臉頰:「自打耳光行了吧?」
「你以為我真的稀罕嫁給你?」
葉和歡嫌棄地哼了聲,想到遠在加拿大的情郎,心裡甜蜜蜜地,斜了秦壽笙一眼,抬高下巴:「我家阿輿比你不知道好多少倍,我眼睛瞎了,才會放著珍珠不要,要一塊茅坑邊的臭石頭。」
秦壽笙湊過來,一臉八卦:「那個叫嚴輿的,真答應以後會娶你?」
葉和歡把他的大頭推開:「那還用說?你不知道阿輿對我多好,追了我整整兩年,還每天跑來給我送早餐。」
「你確定這不是你做的事情?」
葉和歡白他一眼,心裡有些沒底氣,但還嘴硬:「膚淺,你以為別人都跟你一樣。」
秦壽笙坐回椅子上,翹著二郎腿:「真要這麼在乎你,怎麼不跟你回家奔喪,陪你
面對那些豺狼虎豹?」
「……是我沒告訴他我家裡的情況。」
葉和歡說得漫不經心:「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家那些醃贊事,說出去掉份,難不成還讓他見見我那個瘋子媽?」
秦壽笙沒再接話。
她驀地起身,撣掉毛衣上的餅乾屑,踹了他一腳,催促:「不是要去滑雪嗎?快點呀,姐時間很寶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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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和歡在滑雪場玩到天黑,跟秦壽笙在外面吃了海鮮大餐,晚上九點多才回到葉家。
可能連老天都看不下去她的悠閒自得,一推開別墅的門,入目的是刺眼的燈光,她一偏頭,看見了坐在客廳裡的一家三口,鐵青著臉的葉贊,一直低聲勸慰著的殷蓮,還有幸災樂禍的葉靜語。
葉和歡把車鑰匙往鞋櫃上一丟,啪嗒一聲,引得客廳裡的人轉頭望過來。
「姐,怎麼這麼晚才回來?你把家裡的車開走了,爺爺跟老朋友吃飯,還是爸爸專門送過去的。」
葉和歡橫了她一眼,換了拖鞋準備上樓。
「你給我站住!」葉贊霍地起身,怒喝聲響徹整個別墅,額際青筋暴起。
殷蓮拉住盛怒的丈夫:「你別這麼大火氣,嚇著了孩子。」
「這個孽障膽子比誰都大,還會被嚇到?」葉贊扯開領帶,想到當年葉和歡拿棒球棍打殷蓮的往事,尤其是對上葉和歡諷刺的冷冷眼神,氣不打一處來:「是不是你讓保姆買的芒果?」
葉和歡點頭,若無其事地往茶桌上瞟了眼:「我的芒果呢?你們全都吃啦……」
葉贊隨手抄起一本雜誌砸過來。
她沒躲,額頭被砸中,立刻紅腫起來,先是一麻,隨即痛楚才湧上來,耳邊是殷蓮焦急清柔的嗓音:「你這是幹什麼?孩子還小,不懂事,你跟她瞎計較什麼?再說,菁秋只是過敏,沒什麼大礙的。」
「她還小?都十八歲的人了,還不懂事?現在敢用芒果害人,以後就敢往我們吃的東西裡投毒!」
葉贊氣得渾身顫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生下這麼個造孽的東西來。
「爸既然已經確定是我要害小姨,何必再來問我?」
葉和歡眼圈泛紅,但她強忍著淚水,挽起唇角,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哽咽:「反正在這個家裡,就像你小女兒說的,我跟我媽就是多餘的人。」
葉贊眸色微顫,沒想到她會突然提到韓敏婧。
「當你不愛一個人時,她哭是錯,笑也是錯,瘋狂是錯,沉默也是錯,就算她死了,也是錯。」
葉和歡深吸了口氣,回望著葉讚:「因為我不是你愛的女人生下的孩子,所以我的存在也是個錯,看到我,只會讓你覺得厭惡,不管我做什麼,等待我的永遠是你的指責和辱罵。」
「爸,你放心,等姑姥姥的葬禮一過,我就聽你的話,乖乖回溫哥華,以後再也不回來了。」
這是時隔多年,也是她昨天回國後,第一次喊自己爸爸。
葉贊心裡沒感觸是假的,哪怕再不喜這個孩子,也終歸流著自己一半血,也是在他神色怔忪時,葉紀明蒼老卻冷怒嗓音從門口傳來:「誰說讓你再也不會來的?!」
殷蓮轉過頭,看見了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家門口的葉紀明跟小姑葉知敏。
葉紀明揮開女兒攙扶的手,拄著枴杖走進來,到葉贊跟前,狠狠一巴掌扇下去,葉讚的臉轉向一側,過了會兒,立刻浮現出青紫的五指印,足以見葉紀明用了多大的力。
「阿……」殷蓮捂著嘴,含著淚,伸手去觸碰丈夫的臉頰。
葉靜語也不看熱鬧了,過來,圍著葉贊,不滿葉紀明的偏心:「爺爺,你幹嘛打爸爸呀?!」
「這個家,現在還是我說了算!」
葉紀明怒形於色,語氣強硬,手顫抖地指著葉讚:「你個孽子,跟我說歡歡主動提出要去溫哥華唸書,原來是你逼她走的,在我不知道的暗地裡,你到底還做了多少畜生不如的事情?」
說著,氣急敗壞地又舉起枴杖要打葉贊。
葉知敏忙阻攔,不想鬧大,朝邊上的大侄女使眼色:「歡歡,快來勸勸爺爺。」
「爺爺,我沒事了。」
葉和歡胡亂擦掉臉上的眼淚,扶著身形搖晃的老爺子,輕聲道:「我媽已經那樣子,爺爺,你要再出什麼事,我就真的沒有什麼親人了。」
葉靜語聽了這話,怒斥:「葉和歡,你少挑撥離間……」
「夠了!」葉紀明喝道。
他看了眼一臉不甘的葉靜語,拉過葉和歡的手,心疼地攥緊:「有爺爺在,誰也欺負不了你。」
「歡歡,來,替我扶爺爺上樓休息。」葉知敏適時出來圓場。
她又轉頭對葉讚道:「哥,你跟我出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葉贊深深看了一眼低眉順眼的葉和歡,看不清眼中的內容,然後跟著葉知敏出了別墅。
葉和歡扶著氣壞了的葉老爺子上樓,經過緩步台時,側頭往樓下看了一眼,對上葉靜語的目光,挑了下眉。
「她是故意的
……」
葉靜語低聲喃語,然後扯著殷蓮的袖子,快要哭出來:「媽,你看她有多惡毒,故意挑撥爸跟爺爺的關係,還讓爺爺討厭我。」
殷蓮忙按住她的嘴唇,壓著聲警告:「如果你還想讓你爺爺更討厭你,那就大聲嚷。」
葉靜語頓時安靜了。
殷蓮鬆了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當年她以這種方式進門,葉老爺子一直不待見她,因此也更疼惜葉和歡。
哪怕當年,葉和歡將她肚子裡的葉家嫡孫弄掉,害她不能再生育,他也沒責怪這個孫女一個字。
……
葉和歡把老爺子送回房間,爺孫倆又說了會兒貼己的話,她才回到自己的房間。
冷冷望著鏡子裡那個兩眼紅腫的女孩,她低頭,用了把冷水臉,每次對敵,傷敵一千卻自傷八百。
走出洗手間,看到葉知敏已經坐在她的床上。
「洗好了?」葉知敏眼神溫和,拍了拍旁邊的位置:「好久沒跟你聊天了,來,跟小姑坐會兒。」
葉和歡在她旁邊坐下。
葉知敏端詳她還帶著稚氣的小臉,片刻後,歎氣:「這些年,苦了你這個孩子,在溫哥華,還習慣嗎?」
「嗯,挺好的。」葉和歡咧嘴笑了笑。
「什麼時候去看一下你媽媽,她要是知道你回來,一定會高興的。」
「等有空了我就去看她。」
「你還在怪你媽?」
葉知敏悄悄注意著和歡臉上的表情,握住她的手,幽幽道:「當時她神智不清,才會出手誤傷了你。」
葉和歡笑容消失,並不願意多談韓敏婧。
當年,她打殷蓮時,葉贊上前抱住殷蓮護著,她一氣之下連他也打了,結果韓敏婧看見,推開保姆,搶了一個玻璃杯把她砸得頭破血流。哪怕她瘋了,在她的意識裡,葉贊也是她最重要的人。
「小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希望你平安健康長大。」
葉和歡知道,自己剛才在樓下的算計,被葉知敏看出來了。
「如果你不願意待在這個家裡,小姑還是那句話,陸家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你小姑父一直都想要個女兒。」葉知敏莞爾一笑,摸摸她的臉:「女大十八變,我們歡歡是越來越漂亮了。」
葉和歡的手覆在葉知敏的手背上,拒絕了她的好意:「小姑,我還是打算……回溫哥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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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第一人民醫院。
一個打扮俏麗的年輕女人坐在病床上,捂著自己紅斑遍佈的臉,嚶嚶地哭,旁邊圍著幾名皮膚科醫生。
「我下周還要參加一個慈善晚會的演奏,這樣子,讓我怎麼出去見人?嗚嗚……」
女醫生道:「這個過敏,只要按時服藥,很快就會消下去。」
「你說消下去就消下去了?」韓菁秋嬌脾氣上來:「如果我到時候沒好,我的損失你賠得起嗎?!」
郁仲驍聽了莫名心煩,這樣的對話,今天已經重複了不知多少回。
在他看來就豆大一點事,韓菁秋卻搞得跟癌症似地,拖著這些醫生不讓人家下班。
他拉開門出了病房,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包煙,走到某個角落,對著敞開的窗戶,他點了打火機,低頭對著火焰吸了一口,纏繞疏淡的白煙從他嘴裡慢慢逸出,瞬間瀰漫了他原本清晰的視線。
這兩年,他抽煙抽得越發厲害,尤其是心裡煩躁的時候。
剛抽完一根煙,那邊,病房的門開了,韓菁秋拎著自己的包,抽噎著出來,瞧見他,哭著跑過來:「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