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地,又想起了蘇蔓榕的那番話。
她說:「不是你親自拿著孩子的頭髮去驗的dna嗎?難道那份鑒定報告的結果你忘了?」
不,他一直都沒忘,那份鑒定報告是他心裡那道抹不去的瘡痍。
那個時候,他不顧家中反對,為了跟她在一起,不惜淨身從徐家搬離,跟她在外面租房子。
他一直都知道白寧萱心裡有一個郁政東,郁政東『死』了,他以為自己只要努力總能在她心裡留下一席之地,直到有一天,郁政東出現在他們租住的家門口。
白寧萱抱著郁政東在屋裡痛徹心扉地哭,從不抽煙的他坐在屋簷下抽了兩包煙鈐。
失蹤了大半年的戀人死而復生,沒有比這更荒唐的玩笑。
徐敬衍沒有乘坐電梯,走在樓梯間裡,想要讓自己不再去想那些往事,但,效果甚微。
那天,他剛點燃最後一根煙,郁政東打開門出來,他起身,聽到郁政東說:「敬衍,我要帶寧萱走。」
屋子裡,白寧萱眼睛紅腫,含淚地,隔著門口的郁政東,望向他。
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悲涼和歉意,前一天,他們還在商量婚期,今天,她卻要跟著另一個男人走。
他站在房間門口,看著她收拾行李,看著郁政東替她披上外套,看著他們一起走出屋子。
只是他沒想到,在三天後,白寧萱會拎著行李再次出現在他的面前。
她回來了,沒有跟著郁政東走。一個月後,白寧萱發現自己懷孕,但之後的日子,她卻不曾再開懷地笑過。
那個時候年輕氣盛,他亦被她的冷漠折磨得精神壓抑,開始不願回那個家去見到她。
他不知道,她所有的不開心,是不是因他而成,他亦不敢去猜測,那三天,她跟郁政東究竟發生了什麼。
有人無意間告訴他,在那幾天,白寧萱跟郁政東在招待所裡同吃同住。
在那個年代,這意味著什麼,他比什麼都清楚。
當孩子生下來的那一天,他對自己說,如果孩子是他的,他怎麼也不放手,如果是……他會放她自由。
人有時候,總是衝動行事,之後分開的好幾年,夜深人靜時他會問自己,倘若當時他沒有拿著孩子的頭髮去做檢驗,那麼,他們是不是還會在一起,還是……他也會放她走,放她去找她深愛的那個男人?
……
上到徐老所在的那一層樓,徐敬衍收起凌亂的思緒,正好碰到從病房裡出來的郁紹庭。
郁紹庭不是個多話的人,但還是跟他打了招呼。
徐敬衍點了下頭,道:「下去吧,別讓一個小姑娘家的等你太久。」
郁紹庭正眼看向徐敬衍,臉上的神情,有些高深莫測。
徐敬衍笑了下,解釋:「我剛下樓買東西時碰到了她,你帶她過來前,怎麼也不墊飽她的肚子?」
「等會兒,就帶她去吃宵夜。」
徐敬衍從郁紹庭這句話裡聽出他對白筱的在意,笑容溫和了許多,「那去吧,我進去看看父親。」
兩人對剛才徐老在病房裡說了什麼都沒談及,一個不問,另一個也不會主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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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紹庭下樓,走出住院部,車裡,白筱已經靠在後座睡著了,抱著一個抱枕,睡顏安寧簡單。
他上車,關車門時,下意識地放輕了動作。
徐參謀在前頭,從後視鏡裡看了眼把白筱的頭撥到自己肩上的郁紹庭,說:「參謀長讓你們住家裡面去。」
郁戰明在首都有分配的房,但礙於老太太住不慣首都,所以全家才沒搬過來。
郁紹庭低頭,垂眼,看著白筱熟睡的樣子,抬手,撥開了她黏在唇瓣上的幾根頭髮,替她撩到了耳根後。
「徐家那老爺子沒為難你吧?」徐參謀雖然也姓徐,但跟徐家,是八輩子也打不上關係。
郁紹庭嗯了一聲,顯然,不想要多說,或者說,是當著白筱的面,不想要多說。
哪怕,這個時候的她,看上去睡得死死的。
如果不是白筱,他極有可能在看完徐老後,等明天天一亮,有了航班就趕回豐城去,不會在這裡久留。
過了會兒,郁紹庭抬頭,問徐參謀:「這附近,哪兒有買鍋貼的?」
「……」徐參謀蹙眉,「這大半夜的,誰家還做鍋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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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敬衍進了病房,父親的精神不算差,還沒睡,沒多久,梁惠珍也來了,一進來就直奔主題。
徐老繃著臉,橫了她一眼,說:「這件事,不要再說了,他要再娶,你這個前岳母還想攔著不成?」
「……」這個結果,絕對出於梁惠珍的意料。
「他想娶誰,我都不會多說一個字,但我要的,是一個公道,我要他郁紹庭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相對於梁惠珍的激動,徐老,則是歎息了一聲,轉頭,看著不甘心的大兒媳婦。
「公道?如果是你女兒做錯了事呢
呢?你還要這個公道嗎?」
梁惠珍一怔,有些沒明白公公的話。
徐老擺了擺手,臉上露出倦態:「我老了,經不起你們的折騰,淑媛已經去了,你現在再來追究這追究那,根本沒有任何的意義,你也回家去,洗洗睡吧,別再老想著,怎麼讓人家給你一個交代,消停點,好好過日子。」
走出病房,梁惠珍越想越生氣:「爸年紀大,是不是老糊塗了?」
「既然爸這麼說,一定有他的道理。」徐敬衍跟著長嫂出來,出言勸道。
「有什麼道理?淑媛死了,爸現在連為她出頭都不願意,整日裡想的,無非是徐家的名利地位。」
徐敬衍皺了下眉頭,並不認同梁惠珍氣急之下說的這番話。
梁惠珍冷笑,眼圈卻紅了:「淑媛小時候,在幾個孩子裡,爸最是疼愛她,果真是人走茶涼。」
說完,梁惠珍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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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敬衍看著梁惠珍進了電梯,轉身,打算回病房,卻看到夏瀾走過來,她還在,沒走。
「這是三嫂她們帶回來的宵夜,我給你拿來一份。」夏瀾走近,把一個餐盒給他。
「我剛才已經在下面吃了,你拿回吧。」
夏瀾張嘴,還想說什麼,徐敬衍卻先開口:「今晚我在這裡陪爸,你回去吧。」
病房門關上,夏瀾站在門口,神色不太好,他們夫妻多年,從沒這樣紅過臉,因為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哪怕徐敬衍剛才一句重話也沒對她說,但以她對他的瞭解,她知道,他不高興。
回到休息間,胡寧正跟付敏在聊美容話題,得知梁惠珍走了,她們也撣了撣衣服,準備回家。
「老六她媳婦,一塊兒走吧。」胡寧道。
夏瀾笑了笑:「這會兒也差不多凌晨了,我明早要上班,在這裡湊合一晚上就行。」
送走了兩妯娌,夏瀾臉上的笑容也淡下來,去洗手間洗了個臉,出來,看到去而復返的胡寧,後者往門口看了眼,壓著聲,對她說:「有些話,付敏讓我不要告訴你,但我覺得還是得讓你知道。」
「什麼?」夏瀾一臉不解,他們妯娌間,關係不算親密,但也還客氣。
「剛才在樓下,就在醫院旁邊的便利店,我跟付敏看到老六,摟著一個年輕小姑娘……」
夏瀾心中咯嗒一下,儘管相信徐敬衍為人,但這種事,真說不好,但她臉上很平靜,「是不是誤會?」
「我原以為也是誤會,但那小姑娘轉過臉後,我就知道不是那麼回事。」
胡寧同情地看著夏瀾,說:「白寧萱,你應該知道吧?」
「……知道,她以前是我的病人。」夏瀾淡淡地說,心裡卻像是掀起了萬丈波瀾,無法再平靜。
這些年,白寧萱在徐家那就是個禁忌話題,但她卻不曾隱瞞曾跟白寧萱認識的事情,當初,她剛說出自己是那個負責給白寧萱接生的醫生時,徐家人臉色各異,因此對她多了幾分唏噓,妯娌也沒有再如開始那般排斥她。
可能,覺得她也是個可憐人。
「那個小姑娘,第一眼,長得跟白寧萱可真像。」胡寧拉著夏瀾,說:「三嫂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胡寧已經走了,夏瀾站在窗邊,耳邊彷彿還有胡寧的話。
「別怪三嫂多事啊,這男人,到了一定年齡,就耐不住寂寞,想要嘗鮮,敬明以為我不知道,他在深圳那會兒也有過一個,但最重要的是知錯就改,你跟老六這麼多年,你的不容易,大家都看在眼裡。」
夏瀾的太陽穴很疼,她想到了很多事,然後拿了自己的包,匆匆離開了休息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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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家,夏瀾就去了書房,從抽屜裡找出了那疊照片,是徐敬衍c市活動時拍的。
她拿了那張大合照。
徐蓁寧這幾天感冒了,精力不濟,當夏瀾喚醒她時,她揉著眼睛坐起來:「媽,怎麼了?」
夏瀾把照片遞到她面前,指著照片上那個女孩,問女兒:「你認得她嗎?」
「白筱?」徐蓁寧沒了睡意,抬頭,「媽,你問她做什麼?」
「她姓白?」
徐蓁寧點頭,望著照片裡的白筱,冷笑:「您不知道,她就是那個破壞淑媛堂姐婚姻的第三者。」
「……」
夏瀾臉色難看:「她怎麼會在c市?跟你爸爸怎麼認識的?」
「好像是臨時帶一個藝術中心學生去參加活動的,爸爸會認識她,還不是因為……」徐蓁寧沒說下去,她對白筱心存敵意,聽到夏瀾想要白筱的資料,她起來開了自己電腦,調出來給夏瀾看。
夏瀾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女兒房間的,太多的巧合拼湊在了一起,那個女孩,姓白,出生在黎陽,從小沒有父母……想到方才徐敬衍因為白筱跟自己發生的爭執,想起那一年她偷偷調換了徐敬衍用來做dna檢測的樣本頭髮。
她手扶著牆壁,瞎子那語重心長的一句話再次憶起:「命裡無時莫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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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白筱是被軍號給吵醒的。
她一輾轉,卻發現自己被人摟著,動不了,側過頭,看到郁紹庭閉著眼熟睡的臉龐。
陌生的房間,不像是酒店,聽著嘹亮的軍號,她大概知道自己在哪兒了。
郁紹庭睡覺沒穿什麼衣服,被子下的肩膀光著,西褲襯衫都丟在床尾,白筱身上,也好不到哪兒去,被他剝掉了外套,上面還剩一件t恤,下面的話,也跟他一樣,只著白色底/褲,他一條長腿正放置在她的雙腿中央……
白筱拉開他的手臂,他睡得很沉,沒有醒過來,她起來,穿了衣服,洗漱完走出臥室。
昨晚她在車上就睡過去了,都不知道是怎麼到這兒來的。
下了樓,白筱瞧見勤務兵正在打掃院子,她的肚子有些餓了,發現餐桌上放著一份鍋貼,已經涼了,她正想著去廚房做點吃的,那邊,晨練完回來的郁戰明剛好進屋,兩人一對上,白筱喊了對方一聲「首長」。
雖然白筱已經跟郁紹庭登記結婚,但郁戰明,每每想到大兒子,對這個兒媳婦還是心有芥蒂。
聽到白筱叫自己,郁戰明板著臉淡淡地嗯了一聲,上樓換衣服去了。
白筱不知道郁戰明有沒有吃過早餐,也不敢上去問他,她弄了三人份的食材,但考慮到郁紹庭還在睡,就先煮了兩人的量,等她端著面出去,郁戰明也換好軍裝下樓來,聞到一陣麵食香味,忍不住往餐廳看了兩眼。
家裡的保姆出去買菜了,這會兒不在。
「您要吃嗎?」白筱問,有點討好的意味,畢竟,這是她愛的男人的父親。
郁戰明剛才晨練時在老戰友家蹭了早飯,家裡保姆廚藝不算好,十年如一日的早餐,早就吃膩了,但聞著麵湯香,看著那碗酥魚面,他還是走了過去,白筱拉開椅子,他看了她一眼,坐下來。
白筱去廚房倒了一碟醋,她偶然聽郁老太太說起過,老首長吃麵有個怪癖,喜歡蘸著醋。
「老三人呢?」郁戰明先開腔問道。
白筱把醋碟子放在他旁邊,說:「他還在睡,可能昨晚太累了。」
「懶就是懶,還找什麼理由。」郁戰明哼哼兩聲,斜了眼白筱:「他是我兒子,什麼德行我知道。」
「……」
郁戰明呼嚕呼嚕地吃了兩口面,忽然,抬頭,盯著白筱的肚子,問她:「是男孩還是女孩?」
白筱一愣,明白過來他指的是什麼,忙說:「現在才幾周,還看不出來孩子的性別,而且,一般醫院都不告訴的,怕有些重男輕女的家庭,知道是女孩後,把孩子打掉。」
郁戰明的嘴角抽搐了下,但他望著白筱還平坦的肚子,臉色卻柔和下來,景希出生那會兒沒有在國內,他這個做爺爺的連孩子都沒抱幾下,這麼一想,他說:「我聽蕙芝說,你們打算到國外去定居?」
白筱不知道郁紹庭的意思是定居還是住幾年。
郁戰明見她不說話,一邊攪面一邊說:「現在國際局勢這麼混亂,還是呆在國內比較安全。作為軍人的家屬,整日想著成為別國的公民,還一臉的引以為傲,到時候,要是出現綁人什麼的,可別奢望我會腆著老臉去救你們。」
「……」白筱沒想到郁戰明會這麼義憤填膺。
郁戰明瞟了她一眼:「等生了孩子,有什麼打算?」
白筱把自己想繼續上學的事說了,郁戰明也贊同她的做法:「趁著年輕,多學點東西也是好的,等你做完月子,我幫你聯繫一下首都這邊比較好的幾所大學,豐城那邊也行,要是你有喜歡的,也可以跟我說。」
白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