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傅曜從醫院出來的時候,正是晚上七點左右,飛馳一路,凌黑色汽車準確無誤地停在一間娛樂會所門口,泊車的侍者看到熟悉的車型,忙不迭的上前接過鑰匙,「厲先生,老地方,車還是給您停在沈先生和長孫先生中間,您看怎麼樣?」
「隨便。」面無表情吐出兩個字,進門從侍者手裡端了一杯酒,一飲而盡,無視廳內囂張吵鬧瘋狂搖晃的年輕人,厲傅曜徑直上了二樓,輕車熟路踢開貴賓包廂,裡面長孫封騰和沈牧南面前的桌子上,已經有好幾個產自法國勃艮第的空酒瓶。
「遲到先自罰三杯。」長孫封騰萬年漠無表情的眼眸掀開,三杯顏色各異的酒杯被推到厲傅曜面前,特質烈酒,混著喝,再好的酒量也不過三杯。
二話不說,三杯酒灌下肚子,厲傅曜順便塞了個抱枕到沈牧南的懷裡,免得醉醺醺的律師喝醉了抱著自己的袖子抹鼻涕,沈牧南酒量不好,看上去一副吊兒郎當很撐得起場面的樣子,實際上兩杯灌下去就開始拉著人痛哭流涕的掏心掏肺。
「怎麼回事?」陷入沙發裡,修長的四肢好看架起,厲傅曜臉上狠戾神情消失殆盡,堅硬的五官在略微昏暗的燈光下,散出淺淺柔光,即使對面坐著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也唯有在這種買醉的時候,他才肯卸下那副堅硬冰冷的盔甲。
「我就說了兩句話,他便開始抱著酒瓶子猛喝,諾,空了。」伸手拿起空瓶子搖了搖,長孫封騰已經有了三分醉,要是不醉,他是沒有膽子在厲傅曜的面前提那件事的,因為酒精的緣故,淡漠的眸子顯得越發的清冷,就那樣半醉不行地靠在沙發上,筆直藍灰色西裝,襯得他像個精緻的假人。
「什麼話,說來聽聽。」不知為何,厲傅曜今晚心頭老是突突的跳,看一眼已經抱著抱枕開始喃喃自語的沈牧南,隨手撈了兩塊冰塞進沈大律師的衣領裡,嗖嗖地涼意,冰得厲傅曜指尖發麻。
沈牧南背上突然一涼,一蹦三尺高,驚得差點跳起來撞到了天花板,猴子似的搖肩聳背,三兩下把冰塊從腰間抖出來。坐在沙發上的兩個人看著他,平常尊貴淡漠的人兒,嘴角有了些微的笑意,沈牧南卻搖搖晃晃,模糊著一張臉,一頭又栽在沙發裡,半點沒有要醒來的樣子。
「醉得不清。」斂了笑意,厲傅曜架起雙腿,雙臂展開,幾乎獨佔了整張沙發,重複一遍,「什麼話?」
能讓沈牧南聽到之後,買醉逃避的話題,寥寥可數,而其中關於蘇琉璃的,便是首當其中的一個。
「我說你要和蘇琉璃離婚,然後娶顏倩。」長孫封騰說這話的時候,低垂著眸子,燈光從上面打下來,黑髮垂額,蠟像一樣的臉籠罩在陰影中,看不見任何的表情。
包廂內一片靜默,不知道巧合還是什麼別的緣故,酒吧大廳裡傳來很小聲的音樂,也戛然而止,像是空氣突然被凍結,所有的聲音語言都傳不進來,長孫封騰能夠清晰的聽見沈牧南小聲的夢囈:「這對她不公平……」
是說對誰,對蘇琉璃不公平嗎?她本是這個世界上普通平凡的一人,偶爾闖進他們紙醉金迷的世界,並未深入一絲一毫,如今以物換物,自身無損,得到錢財,瀟灑離去,有什麼不公?對顏倩不公嗎?那個女子一心所寄傅曜,卻因為身體頑疾,心生自卑,不敢要求他對自己有所許諾,癡癡等待,誤了最美青春年華,如今苦盡甘來,一切得以重回軌跡,又有什麼不公?
長孫封騰覺得,都挺公平的,若說不公平,那便是對傅曜,他看著心愛的女人不能娶,卻只能周旋於其他女人之間,心中焦慮和堅持,又怎是一般人可以探知。
「誰告訴你的。」
隱隱喧囂吵鬧重新傳來,空氣中懸浮的灰塵落下,厲傅曜揚著冰冷挺拔的面容,以居高臨下的姿態,仰著優的頸,紅酒順著嘴角溢出一些,順著精緻的頸線,一路蜿蜒過喉結,最終在白色襯衣的領結中,染上一塊唇印般的猩紅,冰冷語言冒著森然冷氣。
長孫封騰眼中大霧迷失,看著那道風景不能轉眼,便是傅曜這樣硬朗沉戾的人,也有美得驚心動魄的角度。
厲傅曜重複著問題,已有些動怒:「誰,告訴你的?」
杯底磕出清脆的聲音,刺耳擾心,厲傅曜做事向來思考周全,運籌帷幄談笑點頭之間,就能夠將商場對手逼至死角,毫無反擊之力,他年少穩沉,年紀輕輕便躋身全球華人富豪排行榜,厲家豐厚的家產,他分未動,便在二十歲至二十三歲,短短三年之間,打造出第二個厲家,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便是這樣精明優秀的人,卻從來沒有考慮過娶了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最終要離婚的後果,在厲傅曜的潛意識裡,沒有想過會和蘇琉璃離婚,他會給蘇琉璃足夠的錢,足夠的物質,足夠的條件,讓她下半輩子生活無憂,不用再束縛在厲家的枷鎖裡失去明媚笑容。
他也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要還蘇琉璃一個清白之身,讓她再擇良夫,即使是潛意識裡將蘇琉璃和沈牧南配成一對,也從未想過離婚二字,況且,那兩個小本,早已不知道在哪裡。
而至於顏倩,他喜歡她,愛她,將她寵在手心,有的時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只覺得顏倩的影子,一輩子在自己的腦海裡,揮不去,趕不走,便就深深地愛上了,可是,卻也沒有想過給她一個婚姻。
「是顏叔叔的意思,之前是因為顏倩的病,現在腿疾好了,說顏倩也不小了,希望借我的口,轉告你一聲,問問你的態度,可是我看你的樣子,似乎……」疑惑蹙眉,長孫封騰原以為厲傅曜會了然笑納長輩的意思。
「我會考慮。」快速截斷封騰的話,厲傅曜起身離開包廂,風火燎急衝下樓,大廳裡人潮比剛才多了許多,電子音樂震天響,幾乎刺穿耳膜,一個頭髮火紅的健壯男人在台上歇斯底里的哄抬氣氛,人浪的**一浪接著一浪,幾乎要將房頂掀翻。
「都他媽給我閉嘴!」胸腔怒火無處發洩,厲傅曜怒吼一身,翻身站上吧檯,彎腰伸手拔了酒吧的音響電源,一瞬間,沸騰翻滾的開水平靜下來,無數雙眼睛用一種看神經病人的眼神,看著吧檯上,身高至少一尺八,衣著考究卻喘著粗氣的男人。
圍觀人群靜靜地仰著頭,戲謔的看著他,與平常那些恭維他的人不同,眼神裡**不加掩飾的同情清晰可見,厲傅曜氣息平穩了一些,方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麼荒唐事,他竟然不顧形象做出這種愣頭青才做的丟人事,一時愣愣站著,竟然有些手足無措。
幸好有人及時救場,自暗處走出來,垂手插上電源,清潤平常的聲音,激起無數的歡呼浪潮:「今晚酒水,這位先生全包,請大家繼續狂歡。」
「哇嗷嗷!」
趁著人浪,厲傅曜這才跳進吧檯裡面,外面人太多,根本沒有落腳的地方,正眼看了看說話的男人人,灰紫色對襟長袍,兩隻寬鬆的袖子遮住一截手背,烏黑柔順齊肩墨發垂下一縷在額前,遮住眼眸裡的神情,身形雖然並不過於咄咄逼人,但是站在這身打扮裡,卻隱隱讓人覺得氣質出眾,厲傅曜伸手從懷裡掏出支票薄,撕下一張空白的,簽完名壓在酒杯下。
「謝了。」簡單利索的兩個字,厲傅曜重新融入人浪之中,很快消失在大門之外,汽車咆哮著引擎,飛馳而去。
厲傅曜剛走,台上紅髮男人就罵罵咧咧跳下來,掀開人群拿著吉他衝到吧檯前,「靠,凰中雲你丫很缺錢嗎!?」
凰中雲扯了一塊乾淨的方布,拿著高腳杯細細的擦著,對著燈光看表面錚亮度,拂去上面一顆灰塵,靜靜地開口:「不差。」
「那你收他的支票,你丟人不丟人,我他媽就不應該讓他進來,還給他貴賓待遇,浪費老子的珍藏好酒!下次支兩破桌擺在門口,要喝蹲門口喝,狗與混蛋不得入內!」雷霄氣的滿臉通紅,燈光一打,快趕上頭髮飆亮的顏色了!
「雷霄,我們開的是酒吧,不是大排檔,還有,別侮辱狗。」紅酒杯擦的晶瑩剔透,凰中雲頭也不抬,伸手精準地勾在吊架上,旁邊服務生敬佩的雙眼冒星,老闆不愧是老闆,擦個酒杯都可以擦的這麼高貴逼人,優華麗!
「老子不管!你要他支票就是不行,那個啥來著,不受嗟來之食!老子們做人要有骨氣!」雷霄齜牙咧嘴,吉他撥出一串兒高音,解圍就算了,可以算作是同情那混蛋,但是收那混蛋的錢算怎麼回事,還禮尚往來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