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手術室,長孫晨哲將手裡封閉的針管,扔給在走廊等候著的厲傅曜,一張俊逸的臉上,佈滿陰霾,那一截針管裡的骨髓細胞,交出去的瞬間,像一把鋒利的刀,隔斷了他和蘇琉璃之間的所有關係。
「怎麼這麼少,夠用嗎?」沉聲不悅問道,厲傅曜質疑地盯著長孫晨哲,長孫晨哲在這一方面,是資深的專家,可是現在他立場動搖,心生同情,厲傅曜不得不懷疑。
冷笑一聲,長孫晨哲將育兒箱抱在懷裡,俊秀的臉上,陰冷寒光諷刺回答道:「拜你的心上人所賜,孩子早產,生下來不過拳頭大,你還想要多少!?」
「我只是擔心顏倩,她是你的表姐,你也應該關心她。」忍耐著放低聲音,厲傅曜轉身朝著另外一間手術室走去,若不是因為長孫晨哲是餮盟的人,而且在醫術方面有著天才造詣,就他那樣的態度,早就讓他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之內。
「不先看看你的孩子?」懷裡的箱子沒有一絲的溫度和氣息,長孫晨哲依然是冷冰冰的語調,說到孩子的時候,語氣軟了一些,帶著些微的寵溺,說道:「是個男孩。」
聞言停住腳步,厲傅曜筆直的手工西服襯出他同樣直挺的骨架,是個男孩,那應該是像他,厲家的骨肉,向來是遺傳父親的容貌,想到自己幼時稚嫩卻每次硬要故作嚴肅的臉,厲傅曜覺得心臟有一個地方開始漸漸地變得柔軟起來。
那小小的一團,會漸漸地張開,短短胖胖的四肢,走路偶爾踉蹌,摔倒卻鼓著腮幫子,憋著眼淚不肯哭出聲音來……
前提是,老天允許他長大的話……
面容恢復一貫的冷硬,厲傅曜沒有回頭,孩子他還會有,而且是他和顏倩的孩子,這個孩子就算可以平安成長,那也只是她蘇琉璃的孩子,不會和厲家有任何的關係,他會給母子兩人足夠的金錢,讓她們安穩度過餘生。
「等下一次抽骨髓的時候,自然會看到。」冰冷寒涼的聲音,不帶任何的感情,轉身大步的離開,厲傅曜穩健的身形走進顏倩的手術室裡,不一會兒,手術室便亮起了紅燈。
長孫晨哲站在走廊裡,眼裡陰霾密佈,抱著懷裡育兒箱中的死胎,前所未有地覺得四肢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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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琉璃恢復地很快,第三天已經能夠坐起來,自己吃些流食,偶爾和前來探望的沈牧南聊聊天。
厲傅曜的身影自然是看不到,雖然在同一家醫院,可是顏倩的病房,卻是所有人的禁地,自從蘇琉璃生產完,厲傅曜就一直呆在那裡,從來再也沒有過來看過一眼。
「孩子的事情,傅曜還不知道,你看是不是找個時候告訴他……」吹涼了勺子裡的粥,遞到蘇琉璃的嘴邊,沈牧南試著微笑著開口。
孩子死亡的消息傳出來之後,單醫生再也沒有來見過蘇琉璃,她自覺心中慚愧,安排好蘇琉璃的住院療程之後,向院方請了一個月的假期,人便不知所蹤。
長孫晨哲除了晚上在蘇琉璃睡著的時候來過,其餘的時間,也是不見人影,自然也是因為無臉再見蘇琉璃,沈牧南甚至有一個大膽的猜測,若是不抽出骨髓,孩子說不定,是可以活下來的吧……
而唯一一個本該最傷心的人,蘇琉璃,卻每日安安靜靜地按時吃飯,按時睡覺,雖然也開口說話,但是卻從未提及過關於孩子的半個字,似乎那團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從來未曾存在過。
「沈牧南,」唇邊的粥微微有些燙,蘇琉璃面無表情的吞下,熱燙的粥水滾過喉嚨之間,流進腸胃裡,卻毫無感覺,三天的時間,足以讓她恢復地波瀾不驚:「我手術那天,長孫晨哲進手術室,說有事情告訴我,這幾天沒有看見他,你知道是什麼事嗎?」
手中的調羹輕輕一顫,沈牧南慵懶隨意的將調羹遞給到蘇琉璃的手上,讓她自己吃,一手撐著精緻的下巴,狹長充滿誘惑的眼睛裡,淡淡笑意卻無法掩蓋悲傷,「他要告訴你的事情,我怎麼可能知道,你可真是,明明是我不辭辛苦,日夜操勞照顧你,你卻想著別的男人,沒良心。」
故作哀怨的面容淒淒慘慘,俊逸懶散的神情帶著調笑,看不出來任何的異樣,蘇琉璃低頭默默地喝了一口粥,調羹在碗裡來回攪動,心神不寧,「是嗎?你也不知道嗎?」
沈牧南雙手撐著膝蓋站起來,彎腰掖好被子角落,一雙眼睛籠罩在睫毛的陰影之後,笑了伸直身體,雙臂舒展伸了個懶腰:「你慢慢吃,我出去透透氣。」
面對蘇琉璃,心中愧疚讓沈牧南無法雙目與她對視,轉身出了病房,微笑著的唇角立刻抿直,舒懶愜意的五官竟然漫上擔憂之色,如今,孩子沒有了,厲傅曜,應該會放過琉璃了吧?
「沈律師,醫院外面有人找你,說是已經和你預約,可是到了時間卻沒有看見你的人,律師事務所的人告訴他你在醫院,麻煩你出去見一見,盡量不要影響我們病人的休息,好嗎?」小護士客客氣氣的委婉說完,半是請求半是要求地看著沈牧南。
律師事務所最近的確有些忙,沈牧南來照顧蘇琉璃,已經積累下不少的案子,聞言頷首答應,朝著走廊的那邊走去。
小護士這才滿意的離開,剛走到走廊的轉角,忽然感覺一股壓力逼迫而來,連忙抬頭一看,驚詫問道:「厲先生?」
「蘇琉璃的病房在哪裡?」幾天沒有梳洗,厲傅曜身上衣服不見半點的凌亂,只是領口的領帶已經不翼而飛,最上面一顆扣子解開,露出突兀的喉結,下巴冒出青色鬍渣子,粗略一看,竟然是瘦了一些。
「這邊拐角第一間房,厲太太正在用餐。」小護士連忙指出蘇琉璃的房間,只是疑惑厲傅曜怎麼不知道自己妻子的病房,那麼這兩天,他勞心費神在照顧誰。
徑直走到護士指示的房間門口,門輕輕地掩著,沒有關緊,厲傅曜伸手一推,便有滿屋的清香傳到鼻尖,不管是桌子上,凳子上,還是地面上,都擺放著各式各樣的鮮花,其中以蘇琉璃最喜歡的百合居多,當即面色一沉,想到顏倩病房裡的冷清,只有自己陪伴,心疼起來,說話的態度便強硬了幾分。
「孩子呢?」冰冷的話語帶著針鋒相對的語氣,厲傅曜關上門,緩緩邁開長腿,走到病床旁邊,低頭居高臨下看著蘇琉璃。
錯愕的抬頭,顯然對來人的到訪微微驚訝,蘇琉璃放下手裡的調羹,低頭將病床上的用餐桌推開,一雙清澈見底的眸子裡,隱藏住複雜的情緒,片刻之後,才重新抬頭和厲傅曜對視:「你還沒有見過孩子嗎?」
「育嬰室裡沒有,我以為在你的病房裡。」坐了下來,視線落在一叢鮮花的卡片中,隱隱約約琉璃兩個字寫得龍飛鳳舞,卻不是厲傅曜所熟知的人的筆跡。
那就是沒有見過了,懷孕時期被厲傅曜小心翼翼照顧的孩子,卻在出生的時候,未被父親看上一眼,蘇琉璃此時此刻,竟然覺得自己很想笑,苦笑,「厲傅曜,你告訴我實話,你娶我,是不是為了孩子?」
微微遲疑了片刻,時間短的幾乎察覺不到,厲傅曜心頭踉蹌一下,薄銳性感唇瓣清冷地吐出一個字:「是。」
厲傅曜答應的如此爽快,倒讓蘇琉璃有些措手不及,不可置信的驚慌抬頭,他當真只是需要一個生子工具,可是,為什麼要選擇她,他有什麼資格決斷別人的生活,為了一己私慾,將別人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心中一陣驚濤駭浪,說出來的卻是冷靜控制的問話:「為什麼?」
「你見過顏倩,應該已經知道她雙腿患了怪疾,宸哲是醫學骨科領域的天才,他知道一種方法可以治好顏倩,那就是用我的骨髓替換她壞死的骨髓細胞,可是就算是這樣,也只能達到百分之五十的效果,要是用一個新生兒的骨髓,則能夠事半功倍,治好顏倩。」事到如今,已經不需要隱瞞,厲傅曜看見蘇琉璃眼中掩飾不了的恨意滔天襲來,心中隱隱作痛,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你放心,新生嬰兒的自我治癒能力強,對孩子造不成太大的影響,我會給你足夠的錢,讓你給他最好的生活……」說到一半,厲傅曜緩緩地抿直唇瓣,盯著病床上的蘇琉璃。
她竟然在笑!
即便是再懦弱膽怯的人,聽到這樣的事情,應該都會跳起來大罵,至少那股濃濃的恨意,便可以將他萬箭穿心,厲傅曜的計劃之中,已經做到了接受這一切的打算,只要能夠治好顏倩,那麼,自己被人仇恨又有什麼關係。
可是她卻在笑……
蘇琉璃的眼中,恨意消失的很快,層層疊疊的嘲諷和苦笑憋在眼眶之中,化成晶瑩熱燙的眼淚,卻久久掉不下來——————多麼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