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條街都是作中國人生意的,呂蘭清選定這家,當然是有原因的。
吳畏出門的時候,帶的衛兵不少,但是當然不會都跑到小酒館的門外來列隊,所以大部分都在使團的大院裡待著,只有兩個士兵持槍站在酒館門外。
一般的人看到這幅生人勿近的樣子,多半就直接退避三舍了。不過呂蘭清能作到名記者,除了一手好筆桿子外,認人的本事也是高人一等,一眼就看出兩個士兵中的一個在吳畏的司令部裡見過。
再怎麼說,這裡也是使團駐地,隔著一條街就有一個營的士兵,也是共和國憲兵重點巡邏的地段,所以呂蘭清也不怕認錯了人吃虧,直接帶著幸德秋水和言鋒就走了過來。
果然那兩個士兵都認得呂蘭清,看了她一眼,挺直了身板沒理她。
看到這個作派,呂蘭清就更加確認這是吳畏的兵沒錯了,也就他的兵和他一幅德行,見著美女都不知道套近乎。
果然進了屋子,一眼就看到吳畏和程斌坐在一起。她眼睛一亮,笑道:「真是巧啊。」
吳畏看了她一眼,當然知道這世界也許有巧合,但是趕到呂蘭清身上,那就不太可能了。
程斌不知就裡,站起來歡迎呂蘭清,范有方等人自然也跟著站起來,在心裡猜測這個漂亮的女人是誰。
呂蘭清在國內的名氣非常大,但是真正認識她的人並不多,范有方等人當然沒見過她。
和程斌寒暄了幾句,呂蘭清向鍾笛笑道:「你怎麼跑日本來了?不跟著你的大記者了?」
鍾笛臉一紅,笑道:「我現在也是記者了。」
呂蘭清笑了一下,給他們介紹言鋒和幸德秋水,直到這個時候,范有方兩人才知道這個漂亮的女人就是國內新聞界最著名的記者呂蘭清,不禁有些傻眼。
說起來三個人此行,最大的假想敵就是《大公報》,本來以為有鍾笛的門路,在新聞素材方面壓《大公報》一籌非常容易,但是沒想到《大公報》居然已經派出呂蘭清這個王牌過來,而且看起來,呂蘭清和程斌吳畏兩人的也很熟悉,基本上京津新聞界公認的一點就是,相同的素材下,沒人可以比得上呂蘭清的文筆,也只有肖媛在深度和廣度方面可以壓呂蘭清一籌。
說起來鍾笛三人和呂蘭清都是同行,雖然說同行是冤家,但是既然有程斌和吳畏在這裡,總不能玩唇槍舌劍,所以范有方就提議大家並成一桌,這自然是他已經打定了主意要請客了。
呂蘭清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一面招呼那個正在收拾桌子的日本少女,一面就讓言鋒幫忙拼桌子,幸德秋水也過來幫助。
日本酒館的桌子普遍不大,坐八個人肯定不夠,所以要用兩個拼在一起。
吳畏低聲向鍾笛問道:「你怎麼會認識她?」
鍾笛遲疑了一下,就聽到呂蘭清說道:「我和肖媛一起作過一期專訪,小鍾是肖大記者的助手。」她的聽力也很靈敏,而且一直在注意吳畏,倒也不能說是偷聽。
吳畏啊了一聲,終於明白過來。原來鍾笛追隨的那個記者就是肖媛,呂蘭清和肖媛在京津一帶新聞界並稱雙株,打交道的機會也多,難怪他會認得呂蘭清。
這時日本老闆已經開始上菜了,不過是一些魚生之類的東西,日本飲食以生吃為主,也就是圖個新鮮。
那個女孩其實是日本老闆的女兒,華人佔領者在日本的口碑說不上好,所以老闆通常不上女兒到前面來。不過這種地方當然也沒辦法藏住一個大活人,不少人都知道這家裡有一個顏值很高的女孩,所以顧客才比別家多。
像剛才被吳畏喝跑的那幾個人,就是這間酒館的常客,雖然不會太過份,但是偶爾也會口花花調戲一下店主家的女眷,反正店主的妻子女兒也不懂漢語,就當過乾癮了。
但是店主自己會漢語,當然不會高興,更何況女人對這種事天生敏感,就算聽不明白說的是什麼,也能猜出一些來。所以一來二去,那幾個人來的時候,店主的老婆女兒就不出來了。
這也是店主看到那幾個人早早離開後鬆了一口氣的原因。
這個酒館不大,後廚其實就是連著臥室,空間不大,吳畏的士兵在廚房裡監視老闆作飯,店主的女兒在後面就呆不住,只好跑到前面來收拾桌子,總好過被士兵盯著看。
但是現在,這個女孩卻在和幸德秋水用日語說話,也不知道是誰先搭的茬,不過幸德秋水這人長得不壞,再加上一幅犀利哥的潦倒滄桑樣,對花季少女的殺傷力還是很大的。
吳畏手裡扶著酒杯,卻不怎麼摸筷子,這時代又沒有什麼殺菌的好辦法,要是吃魚生吃出一肚子寄生蟲,那就太倒霉了。
此時的日本國內本來就沒什麼副食品,最多的食材就是魚類和貝類,這老闆的手藝倒好,起碼幾樣菜餚作得還算有滋味。而且大概為了照顧華人顧客的習慣,菜餚的數量也很是不少。
呂蘭清和幾個人聊了幾句,就發現鍾笛和吳畏的關係很親密,不禁有些奇怪。找了個機會提了出來。
吳畏笑了一下,並沒有說話,還是程斌給呂蘭清解釋了一下。
趁著這個機會,吳畏招呼幸德秋水過來,這位也是干平媒的,說起來,這裡除了吳畏和程斌,其他人倒都是同行,只是自為其主罷了。
幸德秋水快步走回來,向幾個人點了點頭,說道:「真是想不到,這位內田小姐是東京大學的學生,真是失敬了。」
吳畏和呂蘭清都愣了一下,此時的日本國內可沒有大學擴招這一說,大學生都是有真才實料的。東京大學也是日本國內數一數二的高等學府,想不到店主女兒居然是個大學生,而且在東京大學就讀。
吳畏對於日本人不怎麼感興趣,而且他的身份擺在這裡,也不願意表現出對某個人特別的好感,所以坐在那裡沒有說話。
除了吳畏和呂蘭清外,也就只有范有方會一點日語,聽到店主女兒是東京大學的學生,連忙問道:「請問您認識醫學部的朝田正平博士嗎?」
店主女兒愣了一下,俯身說道:「是我的老師啊。」
范有方大笑起來,向鍾笛說道:「她是朝田博士的學生。」
鍾笛頓時大喜,向吳畏解釋了一下,原來這位朝田博士是燕京大學校長胡雲林的好友,燕京大學成立的時候,還到北京代過課,後來中日庚子戰爭爆發,北京發起反日浪潮,朝田正平才被迫離開國內。
這次他到日本來,胡雲林專門叮囑他,如果有機會的話,去拜訪一下朝田正平,看看他最近的生活。鍾笛本想請范有方明天陪他去一趟東京大學,沒想到在這裡直接遇到了朝田正平的學生。
他們說話的時候,范有方已經起身向店主女兒詢問朝田正平的住址了,並且請店主女兒帶他們去拜訪博士。
店主女兒名叫內田詩織,身為東京大學的學生,畢竟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過的傳統婦女,本來的拘束只是因為對華人佔領者本能的害怕,現在發現這些人對自己的老師很尊敬,也就漸漸定下心來,給鍾笛介紹了一些朝田正平的事跡。
她不會中文,自然都是吳畏來做翻譯。幾個人中,要論俊俏,自然是數鍾笛,不過吳畏一身軍裝本來就顯眼,這幾年征戰下來,也養出了一種身居高位的氣度,內田詩織雖然不是制服控,對著吳畏這樣的青年男性,也忍不住要生起好感。
說了一會,幸德秋水突然啊了一聲,向內田詩織問道:「這位朝田博士是不是在青谷醫院做過醫生?」
內田詩織遲疑了一下,回答說好像聽朝田正平說過,他的確作過一段時間的醫生,卻不知道是在哪家醫院。
幸德秋水笑道:「我有個朋友,很可能認識朝田博士。」說完他又轉向吳畏,說道:「如果沒有認錯的話,這位朝田博士也是工人運動的支持者。」
吳畏撓了撓頭,心說你提這個幹嘛?
程斌涉獵甚廣,自然也知道歐洲的工人運動。有些狐疑的抬頭看著吳畏,問道:「中正也支持工人運動?」
吳畏笑了一下,向程斌說道:「程兄在國內主持工業建設,在這方面肯定有以教我。」
程斌遲疑了一下,向呂蘭清說道:「天津附近的工廠很多,呂大記者有什麼看法?」
這就是太極推手了,吳畏和程斌算是敵體,兩個人私交又好,可以互相推。呂蘭清就不好再把皮球踢回去了,再說她一向自恃才學,也願意在人前顯露出來。於是笑了一下,向眾人說道:「天津附近的工廠我倒是略知一二,那裡的工人工作條件很苦,每天要工作十多個小時,收入勉強能維持一家果腹。但凡有一絲辦法,就沒有人願意進工廠作工,就算是天津軍工局的工人,待遇也好不到哪裡去。」
程斌點了點頭,向吳畏說道:「要發展工業,就需要大量的熟練工人,但是現在的工廠主大多目光短淺,一心剝削工人,造成工人大量流失,只能是惡性循環。」
吳畏點了點頭,向程斌說道:「可以由政府制定強制性的保護措施。」
程斌遲疑了一下,搖頭道:「只怕阻力很大,要想辦法才行。」
吳畏頓時失笑,他指了指身邊的幾個人,說道:「辦法當然有,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程斌一愣,狐疑的看了身邊的幾個人一眼,幸德秋水聽不懂中文,鍾笛、范有方和言鋒顯然沒明白過來,都是一臉茫然,只有呂蘭清的臉上露出一絲思索的神情。
程斌和呂蘭清的視線一觸,頓時都明白了吳畏的意思,程斌笑道:「好個中正,好個近在眼前。」
說完這句,三個人都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