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零零年的北京城,西風東進,民氣漸開,年輕女人出入公共場合已經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燕京大學裡男女同校也早成了事實,但是像在這種公眾場合裡一個女人站出來作為代表搭話,還是很讓人感到驚訝的。
王建林五個人都知道葉知秋的女兒正在燕京大學讀書,所以看到這個女學生站出來說話,身邊的學生們都沒有表示出異議,立刻就想到她的身份非同一般。
康南海和文廷式對葉知秋那是絕對沒有好感的,對望一眼,都看出對方心中的疑惑,就沒有貿然開口。胡光和王建林卻看出女子身份有異,不像是葉知秋的女兒。
葉知秋在政府裡最大的擁護群體就是像程選傑這樣還有一顆強國之心,又對滿清政府徹底失望的中青年官員,所以想到這個女孩可能是大總統的女兒,心裡就起了維護之心,開口說道:「你是受害人嗎?」
女學生看了他一眼,朗聲說道:「仗義執言,何分彼此?在下秋衛卿,願為同學做仗馬之鳴。」
程選傑愣了一下,心說這人姓秋?那和大總統就沒關係了。
這時一個相貌俊秀的青年男人從秋衛卿身後走了出來,手裡拿了一疊字紙,上前拱手說道:「學生鍾笛,正是受害人。」
王建林伸手接過來,一面翻開來打算先看個大概,一面在心裡嘀咕這個叫鍾笛的男人居然生得比秋衛卿還要俊秀,真是咄咄怪事,男人生成這樣,實在福禍難料。
他是久處案牘的人,看東西一目十行,一眼下去,第一頁的內容已經**不離十,一讀之下,不禁越看越奇,連忙翻到下一頁,三兩眼把整個訴狀看完,發現手中字紙還沒有翻完,於是又往後翻,赫然發現後面兩張都是用鉛筆畫的人臉素描。
鍾笛寫得一手好梅花小楷,字跡雖然清楚,字形卻小,王建林拿在手裡看的時候,其他人又不好湊過去張望,所以都沒看清楚寫的是什麼,倒是現在的畫像一目瞭然。
胡光心中一動,往王建林身邊挪了一步,程選傑已經脫口道:「這是什麼?」
「這就是當日勒索學生的歹徒。」鍾笛應聲說道:「學生不才,善西洋畫法。」
秋衛卿不等眾人搭話,開口說道:「另有人證十餘人,今日皆在,請各位大人按圖索人,還我等學子一個安靜的校園。」
話說到這個份上,康文兩人已經發現風向不對,這些學生不像是來幫自己助威的,倒像是來搗亂的。於是康南海向王建林說道:「學生當以學業為重,王督既已接了訴狀,可著其回校等待就是。」
王建林當然知道他打的是什麼主意,心想這會你想撇清,剛才幹嘛去了?似笑非笑的看了康南海一眼,搖頭說道:「要說無關卻也不妥,各位何不看看這上面寫的什麼?」說著便將手中的字紙遞給康南海,兩張素描卻留在了手裡。
幾個人都是飽學之士,康文二人的國學水平還在王建林之上,鍾笛古文造詣頗深,敘事簡練,那是真正一點水不灌,和後世有人洋洋灑灑幾千字只說一件事完全不同,所以兩人轉眼就看完了訴狀,不僅都有些傻眼,康南海皺眉道:「學生被人勒索,當就事論事,似此以之替人鳴冤,恐為不妥。「
這個時候胡光和程選傑也在看訴狀,這才明白為什麼王建林不肯打發學生們離開,原來是給那個叫吳畏的的軍官鳴不平的。
程選傑早就看康文兩人的樣子不滿,忍不住說道:「我輩文人,關心時弊。正該自學生時起。」此言一出,學生們頓時哄然喝彩。
這句話是剛才在王建林的辦公室裡,康南海向王建林說的,程選傑記心甚好,這個時候一個字都沒改,原封奉還。
王建林聽著解氣,又不好當眾叫好,乾脆摸著鬍子裝傻,心說康南海你不知道也有人不給你面子吧?」
康南海吃了個悶頭虧,就算有急智一時也想不出合適的話來反駁,當著這麼多學生的面,他不說話學生們還不知道這句本來的出處是自己,這個時候站出來搶版權那是肯定要不回面子的。
胡光倒沒有注意程選傑和康南海抬槓,按學生們的說法,這次錯的就是巡警局,看王建林的樣子,倒像是一門心思替吳畏翻案,不免讓人難以理解。他想得更深一點,立刻懷疑吳畏背後另有能人撐腰,不然燕京學子怎麼可能是這麼容易發動的?單純只靠軍方的力量,那是遠遠不夠看的。
想到這裡,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來,連忙凝神細看秋衛卿,果然這女子皮膚白淨細膩,雖然身材高挑,但是頭髮並沒有像其他學生那樣剪成齊耳短髮,反倒挽在腦後梳成一個短短的髮髻,作已婚婦人狀。
北京城婦女開臉嫁人之後要操持家務,把頭髮盤起來就和男人一樣拋頭露面的人很多,性子潑辣些的當街與人鬥嘴,巾幗不讓鬚眉,罵得地痞青皮抱頭鼠竄的也不在少數。只不過已婚婦女繼續求學算是個新鮮事,這女子的頭髮又短了一些,剛才大家才都沒主意到。
看到這裡,胡光已經想起一個人來,向秋衛卿說道:「前些日子,下官從兩江返京,與一位秋信侯先生相淡甚歡,不知兩位是否相識?」
秋衛卿愣了一下,立刻意識到這個人已經猜到了自己的身份,當下也不隱瞞,拱手道:「正是家父。」然後又說道:「請容學生日後與大人再敘私誼。」
她這話聽起來像是不願意借父親與胡光相識的光。但是王建林等人卻知道胡光在司法部執掌內務,行事最是謹慎,一個聽都沒聽說過的秋信候,實在不可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提出來,不禁都有些奇怪。
胡光卻聽出秋衛卿話中的另一層意思,微微點頭,就不再說話,只在心裡琢磨怎麼給程選傑通個氣。
眾人正在尷尬的時候,就聽到門前一陣汽車喇叭聲,一輛掛著國防軍旗幟的黑色汽車緩緩穿過人群,慢慢停到了巡警局的門前,一個少校銜的軍官從副駕駛的位子跳下來,伸手拉開車門,就有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軍官走了下來,這個軍官穿著全套的軍官服,肩膀上扛著一顆金星,腰裡除了手槍,還佩著短劍。
少將鑽出車門,扶了一下大簷帽,皺眉說道:「怎麼這麼多人,是不是你們不認路,把車開到天橋來了。」說話時一口津片子,正是總參謀部軍法局局長陸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