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映月進來時,衛蘅和她對視一眼,心裡難免都有些感慨。當時誰能想到楊順會死,而衛蘅又能嫁進來呢?
蘭映月滿心忐忑地上前,「給少奶奶請安。」
衛蘅並沒有為難蘭映月,賞了她一對赤金鐲子。這讓已經做好了各種準備的蘭映月,只覺得像是被吊在了半空中,不上不下的。從她內心來說,她更願意衛蘅為難她。
衛蘅如此待她,要麼是覺得她無足輕重,要麼就真是心寬,蘭映月兩種情況都不喜歡。
楊順就算是天之驕女了,出身高貴,又是楚夫人的表侄女兒,自身也是才高貌美,可是即使在楊順面前,蘭映月也從沒覺得自己這樣卑微過。
偏偏在衛蘅跟前,她看自己的每一眼都像是賞賜一般,讓蘭映月第一次這麼恨自己的出身。她衛蘅算什麼,曾經的商人婦,還得看自己的臉色,這會兒卻嫁給了三郎,成了她的主母。
「蘭姨娘,蘭姨娘。」念珠兒喚醒了走神的蘭映月,「你是不是不舒服,少奶奶讓你先下去休息。」
蘭映月離開後,衛蘅才問木魚兒道:「你不是說還有位雲姨娘麼?」
木魚兒也有些詫異,正巧檀香兒進來,神秘兮兮地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下午有兩個婆子進來,把雲姨娘給帶走了,就再沒回來了。」
衛蘅皺了皺眉頭,謝媽媽和雲姨娘可都是楊氏的舊人,她嫁進來這才第二天就「收拾」了這兩人,若是在外人看來,恐怕就是吃相太難看了。
「少奶奶,三爺回來了。」打簾子的小丫頭在外頭通稟道。
陸湛走進來時,已經換了一身湖色富貴萬年紋紗袍,衛蘅接過帕子放入檀香兒端來的魚戲蓮青花瓷盆裡絞乾了,遞給陸湛。
陸湛擦了擦手,念珠兒上了茶之後就領著木魚兒她們下去了。
獨處而無話,實在令人煎熬,衛蘅看向陸湛,舊日的時光重新在眼前流過,可卻沒有辦法再將記憶裡的那個急切的人和眼前這個清冷的男人聯繫在一起。
「三爺,用過飯了嗎?」衛蘅啟聲道。
「讓他們擺飯吧。」陸湛掃了一眼衛蘅。
蘭藻院有自己的小廚房,廚娘是伺候慣了陸湛的老人,菜色十分清淡,四菜一湯,兩個人足夠了。
衛蘅看著專心用飯的陸湛,伸手給他夾了一塊糖醋瓦罐魚放入碗裡。
只見陸湛擱了筷子,微微側了側頭吩咐道:「重新盛碗飯來。」
衛蘅心再寬,也難免有些覺得難堪,幸虧屋裡沒有外人服侍,她也擱下筷子,不說話,就看著陸湛,倒要看看他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不過顯然衛蘅低估了陸湛,哪怕衛蘅的眼睛瞪得銅鈴大,也沒有影響他的胃口。
飯後漱了口,陸湛才對衛蘅開口道:「我去書房,你先歇著吧,不必等我。」
衛蘅的手在小几上握緊了拳頭,卻也沒有阻攔。
陸湛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亥時二刻。
衛蘅早已經練了舞,又洗漱沐浴好了,正跪坐在榻上練字。
晚風徐徐地透過窗紗吹進來,吹拂著衛蘅的額發,鵝黃的素地蟬翼紗裙,輕薄如霧,軟透如煙,隨勢而垂,她的頭髮編成烏油油的辮子垂在身後,時光好像又流回到了幾年前,衛蘅依舊還是十五、六歲的樣子。柔嫩妍弱都還在,可以前是嬌憨得圓潤,如今是玲瓏得剔透。
衛蘅聽見響動,就回過了身,見著陸湛還微微吃了一驚,她原本以為今夜又要獨處。
衛蘅在陸湛的臉上捕捉到了一絲柔和的神情,她衝他笑了笑。
可是,玳瑁管、斗形尖的筆端卻滴了一滴墨在衛蘅的衣袖上,衛蘅懊惱地輕呼了一聲,起身看了一眼陸湛,就去淨室換了下來。
濃黑的墨若是滴在本就污雜的泥土裡,那也沒什麼,但滴在鵝黃素地的薄紗上,就顯得格外的刺目。
衛蘅從淨室出來時,已經重新換了一套月白色素地蟬翼紗的高腰襦裙,挽著素粉披帛,口裡吩咐念珠兒道:「衣裳不要了,隨便拿去做點兒什麼都行。」染了墨,隨便洗得多乾淨,也總覺得那一團會暗淡一些。
陸湛此刻正坐在南窗榻上,小几上還擺著衛蘅的筆墨,那支玳瑁筆,正是幾年前范用送給衛蘅的生辰禮,那套管文筆中的一支。
衛蘅詫異地看了看木魚兒道:「怎麼還不收好?」
木魚兒看了一眼陸湛,這才上前去將小几收拾了出來,剛才他一直看著小几,木魚兒怎麼敢上去。
「管問的筆,你就拿來練字?」陸湛啟聲道。
說實話,衛蘅沒想到陸湛會主動開口,她道:「製出來的筆本就是用來寫字的。」
陸湛看著衛蘅,這個姑娘生來就在蜜罐子裡,最好的紗、最好的筆,在她心裡和塵埃沒什麼分別,她沒有珍惜過任何東西,甚至連她自己,她也沒珍惜過。
衛蘅等著陸湛往下說,可是他好像再無談話的興趣,揉了揉眉頭走到床邊,「睡吧。」
陸湛經過衛蘅時,她已經聞到了他身上的澡豆味兒,與昔日一般味道。
昨夜衛蘅看著洞房內那一對紅艷艷的龍鳳對燭時,心裡曾經忐忑嬌羞過,也想著要在陸湛發現她和何致沒圓過房之後,怎麼跟她解釋。那時候,她心裡還有一絲絲的喜悅。
可是這會兒,兩個人並肩躺在床上時,衛蘅只覺得困。
三更已過,衛蘅的臉掩在薄被下,粉彤彤的,熱氣在狹窄的空間裡,氤氳出了她身上的體香,淡淡的帶著一絲清涼的薄荷甜,手臂貪涼的擱在被面上,晶瑩似雪藕。
陸湛坐在椅子上喝著涼茶,過了好一會兒,才起身又回到床上,拉起衛蘅佔了他床位的手臂,將她整個人連帶著被子往另一側一卷,讓她幾乎貼住了牆。
但是衛蘅睡得正好,嘴角還有透明的口涎,直到清晨被熱醒,她才舒展了一個大懶腰。
陸湛已經不見蹤影,衛蘅探了探他的被窩,已經溫涼。
衛蘅簡單的梳洗過,領著念珠兒三個,還有雪竹一起晨練。這一套功夫和女學時又不同了,是衛蘅加了雪竹的功夫還有研習了太極之後綜合出來的。
練起來就一個感覺,舒服。
等衛蘅練得大汗淋漓,沐浴完用了早飯,才見陸湛進來,他已經換了出門的衣裳。
今日是衛蘅回門的日子。
靖寧侯府的老太太看著衛蘅和陸湛並肩走進來,就覺得眼前一亮,要不怎麼總說金童玉女,郎才女貌,這樣的人真是天生就該走在一塊兒,叫大家看了眼睛也舒服。
陸湛去了老侯爺的書房,老太太和何氏則拉了衛蘅的手上看下看,見她氣色不錯,心裡的擔憂才放下了一些。
正說著話,衛萱和范用也到了,衛蘅和衛萱這兩姐妹自然有些私房話。所謂遠香近臭,衛蘅和衛萱如今比當時在侯府時還要親熱許多。
衛蘅對衛萱更是佩服無比。
「二姐姐,你究竟是怎麼勸著二姐夫上進的,他當年文不成武不就,就是性子好,總愛跟姐妹玩兒。」衛蘅問道。
衛萱輕輕地橫了衛蘅一眼,這才輕聲道:「這男人嘛,首先你得跟他親近了,讓他知道你和他是一體的,他自然就能聽得進你說的話了。」
「就這麼容易?」衛蘅看著衛萱,顯然覺得有些不可置信。
衛萱輕輕握住衛蘅的手道:「彼此能親為一體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你需要有耐心。」
衛蘅臉一紅,已經知道衛萱看出了自己的心事了。
但是衛蘅現在有些話也不敢跟老太太和何氏講,一說她們就擔心得睡不著,她只能求助於衛萱,「那怎麼才能親為一體?」
衛萱在心底輕歎,為衛蘅可憐可歎,她嫁給何致已屬不幸,沒有品嚐過夫妻的恩愛,只有欺騙和羞辱,如今再嫁給陸湛,那人卻又是個心高且硬之人,官場沉浮數年,想跟他親近,實屬做夢。
衛萱看著美得像一個夢一般的衛蘅,替她理了理額發,想了想才道:「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對他好,他自然能感覺得到,自然也就親近了。」
衛蘅眨了眨大眼睛看著衛萱,就只差說,「你當我傻呢?」
衛萱也覺得的確有些忽悠衛蘅,又補充道:「不過夫妻之間的事情,外人說再多都幫不上忙,你只能自己看,自己想,況且你們才成親三日,別太心急了。」
這急不急總是相對的,比如太監急了,皇帝就不必太急,可是陸湛實在太不著急了,衛蘅就不得不急。
衛蘅和陸湛在靖寧侯府用過了晚飯才回的陸家。陸湛喝了不少酒,衛蘅見著他時,隔著三尺遠就聞見了酒氣,他這樣自然不能再騎馬。
衛蘅側頭看了好幾眼坐在她旁邊正閉眼休憩的陸湛,酒氣讓他的臉上染了薄紅,薄薄的嘴唇看似薄情,可是衛蘅至今還記得它的柔軟和力道,往事浮上心頭,衛蘅面紅心跳的挪開了眼睛。
衛蘅不傻,昨日用飯的時候,她已經看出陸湛對自己的嫌棄了,衛蘅心裡像針扎一樣難受,她雖然問心無愧,卻忽然就不想告訴陸湛自己曾經發生的事情了。她就想知道,陸湛還能不能接受這樣的自己。
「你在杭州的票號想開到京城?」陸湛的聲音忽然從衛蘅的背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