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中,正當獻俘禮導致城中萬人空巷之時,另一處的城門卻有一群特殊的人流正在離城而去,說他們特殊是因為這些人都是被衙差遞解而出的。》.其中既有白髮蒼蒼的老人,也有垂髫童子,而且經過街道時,偶有看到的百姓無不是臉露厭惡之情,沒有人同情他們。
一身褚色常服的趙與鑒拿著一封書在一旁看著這些人走過去,原本他也是其中的一員,妻兒就在身旁相擁而泣。可是剛才一個小吏送來的書改變了他的命運,這封出自宗正寺的喻令只幾行字,「奪官三級,遇赦不敘」,仕途上是沒有指望了,可用不著流貶遠州,幾乎就是重生了一次,不由得他不激動。
他是太祖的子孫,可遠得已經和平民沒有多少區別了,這個進士功名也是寒窗苦讀多年然後在考場中拚殺出來的,失去了還是很可惜的。只是他也明白,那位陳相公能做的已經做了,要知道,在前面那一行人中,可是有曾經貴為宰執的數人,還不是說貶就貶了,此生還能不能再回來,只有天知道。
「走吧,咱們回家。」看著他們扶老攜幼地走遠,趙與鑒拉拉妻子的衣袖,因為要遠走他鄉,家中的僕人都已經遣散,現在只能靠自己把那些箱籠抬回去了,趙與鑒扛起一個大木箱,再提上一卷被褥,幹起了很久沒做過的粗重活,他的妻兒拿起餘下的東西,默默地跟在後面。
重新進入臨安城,趙與鑒突然發現,自己這一家子根本無家可回,原本的宅院已經因獲罪充了公,他苦笑著投給自家娘子一個抱歉的眼神,打算就近先找一處客棧落下腳,然後再慢慢去尋一處便宜的租處,雖然身上還有些錢財,可那是一家人活命的,怎麼能擅動。
「請問尊駕可是趙太守?」走在人流稀少的街上,趙與鑒一行都是低著頭盡量不引人注意,他實在受夠了那些奚落的目光,因此當被人突然擋住去路之時,他還以為是有人要找他的麻煩,聽到來人的語氣似乎還算客氣,他有些驚訝地抬起頭,看到的一張不怎麼熟悉的臉。
「某現在不過白身,當不得這稱呼,你我素不相識,但不知有何指教?」趙與鑒不認為自己還有什麼可讓人圖的,這個宗室的頭銜連光鮮都算不上,有宋一朝,皇家只會養他們數代,之後就基本上和平民無異了。他放下肩上的箱子,拱拱手問道。
「是就好,這是大娘子與令郎吧,此地非說話之所,前面酒家,某已訂下一間,還望賞個光,放心是好事。」見趙與鑒一家人狐疑地打量自己,楊行潛又多解釋了一句,只不過,人家估計還是心存疑慮,他很想說,其實兩人早就認識,雖不是見面,倒也通過幾次書信。
在他帶來的幾個親兵幫助下,趙與鑒乾脆將東西都交給了他們,他也想知道這人倒底準備和他說什麼?幾個人走進前面不遠處的一個酒家,楊行潛帶著他們直接挑簾進了一個大間,只見裡面菜香撲鼻,席面竟然已經擺好了,趙與鑒的那個兒子首先忍不住了,望著桌子不停地吞嚥著。
「看來不說個清楚,尊駕是不肯上桌的,那某就直言了。」楊行潛見他們雖然眼睛不時地偷偷看著酒菜,卻始終不肯移動腳步,知道他們跟著來已經是極限了,不可能再不明不白地先吃上一頓,於是也不強求,衝著他展顏一笑說道。
「數月之前,太守還在常州之時,曾有京城來人托你辦過一事,不知還記得否?」楊行潛的話讓趙與鑒想起來,的確,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而由於事情太小,他過後就給忘了,要不是被人提起,根本就想不到這上面。
「你是說汪公?敢問你是何人,找某來此要如何。」那位托他辦事的人已經故去了,這還是他被關押在大理寺裡從邸報上看到的,因此就算當時說過了什麼,現在也無法實現了,更何況那家人也早就離了京,那麼眼前這個人會有什麼事呢?
「這是汪公托某帶來的,當時他曾應允過會重謝,這些就是,所以某說了是好事,你現在相信了麼?」楊行潛從袖中拿出一卷紙,將它遞了過去,趙與鑒打開一看就愣在了那裡,他的娘子聽不懂兩人的話,看到這紙也湊了過來,看到那上面的東西,「啊」得一聲驚呼出來。
這個當然不是什麼銀票,也不是不值錢的會子,而是一張房契!房子位於臨安城的定民坊內,足有三進,這份禮,正是趙與鑒目前最需要的,拿著那張紙,他的手微微顫動著,定民坊在哪他知道,那裡住的都是富貴之人,這宅子只怕千金也值得!
「不瞞足下,某現在可說無家可歸,確實需要一處屋舍容身,可這個,委實太過」趙與鑒下了很大的決心將紙推過去,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麼重的禮,與他所辦的事極不相稱,唯恐還有別的原因,不得不先推托一番。
「無需擔心,這是汪公自住之宅,他已然故去,家人也回了鄉,故此才空了出來,你不要,也會賣成銀錢,你是打算自己去賣還是某幫你賣了,再將錢鈔交與你呢?」楊行潛沒有接,笑著說道,事情已經說了,只是還有些囑咐要交待清楚。
「這個就收起來吧,明日裡便可去過戶,只是汪公一生從未行此私慾,故有一言還望尊駕記下。」楊行潛的話讓他又緊張了一下,不知道會讓自己做什麼,趙與鑒不由得望著他,手裡的紙卻沒有再往遞。
「此事已了,若是今後還有人問起,某是說萬一,無事便更好,太守只需故作不知就是,這也是為了汪公清譽作想,切記。」見楊行潛並沒有說出什麼威脅之辭,他這才放下了心,原本他也沒記得這事,自然很容易就答應下來。
見事情辦妥了,楊行潛馬上就藉故告辭而去,他一則確實還有別的事要辦,二則也是為了讓他們一家人能更放開地吃喝,果然,自己這個外人剛一出門,大間就傳來那個孩子歡快的笑聲,楊行潛搖搖頭,帶著親兵離開酒樓,朝著御街的方向而去。
「萬歲!」的歡呼聲響徹在城北的和寧門附近,周圍已
已經被前來觀禮的城中百姓擠得水洩不通,城樓上巨大的紅色傘蓋撐出來,傘下那個小小的身影離得遠了根本就看不清,不過這也擋不住百姓們面聖的熱情,無數的手臂搖晃著伸出來,似乎擺動得越利害就越有可能被官家看到。
劉禹和姜才等人都已經下了馬,當先在門下對著上面行著大禮,整個獻俘儀式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那些俘虜連同繳獲的旗、印等都將被帶到太廟去,由禮官念上一份祭,再讓官家親手燒到先帝們的牌位前,就算是完成了.
廉希賢和幾個副使站在城樓的另一側,他們是被特邀上來的,這份待遇,所有的鄰邦使者中是頭一份。當然,他們也知道這其中有看自己笑話的意思,可廉希賢絲毫不以為猝,反而面不改色地回了禮,當先佔據了這個有利的位置。
他萬萬沒有想到,那個同自己一樣年輕的宋人居然是建康城中的次功人選,敘功僅僅在那個斬殺了董炳,奪了伯顏的大旗的姜才之後。這人倒底有什麼能耐,他怎麼也看不出,宋人的武分得很清,他既然是個官打扮,就不會是上陣殺敵的猛將一類,廉希賢越來越有興趣了,只覺得這一趟臨安這行來得很值。
「忠范,你看看城下那人,就是那個為首的官,想辦法查一下此人的來歷,不管是什麼某都要知道,此人,有些意思。」他不動聲色地靠近了嚴忠范,指著劉禹的身影低聲對他吩咐道,嚴忠范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地頜頜首,他也注意到了這個人,沒辦法,誰叫他那麼出風頭呢。
雖然只有半天左右的功夫,年齡已經不小的王熵還是感到了些許疲累,看著同站一排的陳宜中仍是精神奕奕地樣子,不由得暗歎歲月不饒人啊。自己是真的已經老了,就算是鬥贏了又如何,到時候一樣要致仕回鄉,只不過就這麼把大宋的江山交到此人手中,他是真不甘心。
陳宜中帶著欣賞的目光看著不遠處的那個年青人,年輕有為,能能武,似乎還沒有婚配,可惜自己沒有合適的女兒,不然是個很不錯的結親對象啊。不過,一直沒有查到他的具體來歷,讓陳宜中有些不放心,若不是有汪立信作保,他是不可能站在這裡的。
城樓上同樣注意到劉禹的還有太皇太后謝氏,一表人才,舉止得體,她從另一個角度記住了這個年青人,想到不久前接到的那位同鄉的書信中,對此人的讚賞,伸手叫過一個親信女官,在她耳邊低聲吩咐道。
「安排一下,讓他進宮一趟,就說老身想見見他。」女官應了一聲,太皇太后親口發了話,那個叫劉禹的人也不知道走了什麼運,就這麼入了聖人的眼,飛黃騰達應該是指日可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