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湖,又稱為焦湖,在後世是華夏國內五大淡水湖之一,雖不如洞庭湖那般闊如瀚海,也有數百里之大。其水域江河橫流,湖網密佈,亦是兩淮有名的「魚米之鄉」,所謂的淮南富庶也是因為此。巢湖大部分都在無為軍境內,只有西邊一小部分橫亙至廬州,兩地的距離不過百里,目前卻分別立起了宋元兩桿不同的旗幟。
無為軍本身就轄境不大,景定三年,時任的兩淮制司以「形勢制勝」為由將巢縣連同無為軍境內的巢湖劃出來,單設了一軍,名字起得很威嚴叫「鎮巢軍」。這裡在三國之時正是吳魏兩國的交界之處,曾發生過數次大戰,從濡須之戰到張遼大戰逍遙津,若是再往上數十里,令一代雄主符堅喪志的淝水更是聞名遐邇,因此說這裡「形勝」,卻也不是虛言。
只不過,這個全宋最小的軍在韃子南征之時,辜負了它的名字,知軍事曹旺同緊鄰的和州、無為軍一樣,還未等元人壓境便早早得遣人出了降。而當時它這個一縣之軍,所駐人馬卻不少,淮西勁旅雄江軍所部五千人馬俱在此地,此刻整個巢縣不過才三千餘戶,上萬丁口而已。
說來也怪,這裡離夏貴的老巢廬州不過一日的路程,兩軍卻和說好了一般地相安無事,不但邊境上互不干擾,就連往來的商隊也照樣進進出出,如同平時一樣。這種表面上的平靜一直到元人兵敗撤退,方才被打破。
巢縣城南側,緊鄰著巢湖與濡須水的三角地帶,大片密佈的營帳綿延不絕,這裡就是原本的大宋雄江軍現在的新附軍大營。因為地處平原,大營是臨水而扎,只是掌控著縣城往南一線的方向,今日不知何故,營中軍士既沒有操練,也沒有外出巡視,除了少數哨探之處,所有的人都被約束在了各自的營帳內。
離著營門不遠處的一處大帳,看上去與別處並無不同,可門前昂首而立的精銳,兩邊一字排開的械具,帳前高高矗立的大旗,無不昭示著這裡就是全營的中軍所在,營前幾步外,一個中等身材的軍將立在旗標下,皺著眉頭瞅著那面耷拉下來的牙旗沉呤著,不一會,一陣勁風刮來,將那旗子展開,上面寫了個「元」字。
「來人!」突然那軍將大叫一聲,營前的親兵被唬了一跳,趕緊三步並做兩步地跑到他身後,不明所以地等著他的命令,誰知道過了半晌,卻毫無動靜,親兵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不明白那旗子有什麼好看的?
「千戶,出了何事喚俺們來?」親兵愣頭愣腦地看了半天,這才小聲出言問道。誰知道那軍將聽到他的稱呼,驀得轉過身來,瞪著銅鈴般的眼珠上上下下打量著他,親兵被他的視線所逼,不敢對望,只得低下頭來。
「你剛才叫某什麼?」軍將的聲音不大,可親兵與他相處日久,一聽便知道他心中不悅,神色變得有些惶然,言語上便多了幾分忐忑。
「千不,都統。」一個「千」字剛出口,親兵馬上意識到了自己錯在哪兒,趕緊改了口,聽到他的話,軍將的面色微霽,舉手敲了敲他的鐵盔,不再盯著他看,將身體重新轉向了旗桿的方向。
「這還差不離,去找幾個人,把上面那旗子扯下來。」軍將指著那個旗桿吩咐道,親兵見自己沒有受什麼罰,也不敢再質疑什麼,趕緊去營內叫人,片刻之後,旗桿就變得光禿禿地再余物。軍將對著抱著旗子的士卒擺擺手,示意他們趕緊拿走,自己卻手上拿著一個牌子在那歎了口氣。
那塊銅製的牌子被他摩梭得十分光亮,閃著耀眼的金屬光澤,上面寫著「大宋雄江軍都統制」幾個扁平的字體,讓他礙眼的旗子雖然讓人取了去,可這塊曾經象徵著自己名譽地位的牌子還能再心安理得地繫在腰間麼?
說起來,這人有一個很喜興的名字,洪福,很像是豪貴之家中的家僕名字,實際上,他的出身確實是家僕,他的老家主,就是百里之外的那位淮西制置使夏貴,現在雖然沒有了那紙契約,可這主僕名份,這一世都將不會有改變。
想到數月之前,知軍曹旺欲要舉城降元,自己往廬州去信詢問老家主的意見,被告知「順應時勢,勿使生靈塗炭」,再加之麾下大多是本地人氏,也都不願意家鄉招致戰火,這才同意了那位曹知軍的所請,改換旗幟變成了元人的新附軍。
可誰曾想,元人也不知道看中了什麼,不像別處,只是讓舊官原地換個名稱繼續任職,這樣一個小小的一縣之地,有自己的五千人馬駐防還不夠,居然從本部調來了兩個千戶所的色目騎兵,雖然加起來也才一千餘人,從此成了本地百姓的噩夢。
那些被稱為「阿速軍」的色目人,不僅人長得怪異,個個紅髮碧眼高目深鼻,行事更是禽獸不如,燒殺擄掠無所不為。短短幾個月時間,縣城周邊就再也沒有百姓敢居住,而且還聽說了,就連縣城的商戶民居,也多有被騷擾的。
洪福知道軍中已經有一股怨氣在漫延,可是,舉事關係重大,不僅牽連著自家的身家性命,還有全軍百姓的死活,韃子的暴虐是早有耳聞的,一個不好就是屠城之危,因此他一直努力壓制著,等待一個更有利的時機到來。
巢縣縣城不像別的內地城池一樣,修得十分堅固,若是兵精糧足,加上水源不缺,想要被攻破也並非易事。然而被元人新任為巢州總管的曹旺看著城中不時走過的那些個色目人,卻是十分頭大,當初投降時,也沒想到元人會派這麼些人來這個小地方。
沿著青石鋪就的街道一路出城,他的目的地便是洪福的大營,接到邀請的時候,他也沒怎麼多想,這種飲宴也不是第一次了,只不過當他帶著幾個隨從走進大營時,還是沒來由得感到了一絲不安。
大營裡並沒有什麼異常,洪福帶著幾個將佐一臉笑容地在營門口迎接他,慇勤備至地將他和手下領進了大賬,中軍大賬內,兩個元人千戶已經高距首席在那拼起了酒,周圍的軍官們也都在划拳嘻鬧,
「總
管請上座,那邊營地也已經著人送了酒菜前去,必不叫他等生事。」洪福見他有些遲疑,附耳在他邊上說道,曹旺聽了他的說辭,仍是覺得有些不妥,回頭看了一眼帳外,也沒有發現什麼,這才轉過身來。
「老洪,今天是什麼日子,你要如此破費,還將幾個貴人都請了來,不說出個道道,某可不會喝你這酒。」既來之則安之,曹旺一邊和他打著哈哈,一邊朝著正中的席位走去,走到位前還和兩個千戶各打了個招呼。
他剛剛坐定,一個親兵就端著酒壺過來幫他斟滿了,曹旺看著下邊的酒席,除了那兩個千戶之外,帳內還有十來個百戶模樣的元人,每個人的身邊都有一人作陪,後面還立著個侍者模樣的親兵,自己和千戶身邊也是如此。
曹旺心中有著說不出的不安,滿滿地一杯酒下了肚也沒得壓下來,一旁的洪福卻笑著又敬上了一杯,然後向著大帳內團團舉起,眾人都大笑著和應,那些色目人說著一些聽不懂的語言在那起哄,大賬內頓時變得吵鬧不堪。
「老洪,你不說為什麼,某是不會再喝了。」曹旺一手壓住了酒杯,眼睛卻撇著洪福,洪福也不以為意,轉身看向賬內,這時,一個親兵從帳外進來,暗暗向著他打了一個眼色,洪福瞧見後,便知道事情已經準備妥當。
「總管,你方才問的什麼?某為何要在此設酒請客對吧。」洪福給自己的杯中倒滿酒,轉身對著曹旺笑道。
「不錯,今日非年非節,你又沒啥喜事,無緣無故設此宴,莫非另有他意?」曹旺按著酒杯,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總管說的不錯,今日確實非年非節,可這喜事嘛還是有的。你聽清楚了啊,今日是這鎮巢軍重歸大宋之日,你說說,值不值得置酒慶祝?」為了讓他能聽清,洪福在說到後面的幾句話的時候,是身體前傾靠在他的耳邊說的。
「你說什麼?」曹旺被他的話震得心膽俱裂,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伸出手指向了他,沒等曹旺有所動作,身手的兩個親兵立刻動手挾住了他,洪福欺身上前,一把利刃已經滑到手中,「嗤」地一聲輕響,刺入了曹旺的腹中。
「總管,某等欲要回大宋,不得不借爾首級一用,一路走好。」說話間,手上運勁將那刃身深深地紮了進去,曹旺只覺得巨痛襲來,眼神慢慢地渙散,人也癱軟下來,他這才想起來,適才進營之時,那立在營前的旗桿上面是空的。
「動手!」放下曹旺的身體,洪福轉身將酒杯狠狠地砸下,帳中軍士早就在等他的號令,一聽之下,各自抽出藏於身上的兵刃,朝著那些喝得爛醉的色目人揮去,一時間,慘叫之聲充滿了整個大賬。
「傳令,全軍出擊,勿要使一個韃子逃脫。」洪福看也不看帳中的慘相,大步走出帳外,高聲下令,頓了一會,他又想起什麼似地說道:「將大宋的旗幟升上去。」
由於準備得很充分,事情很快就平息下來,到了傍晚,幾個使者便從營中出發,分別朝著廬州、和州以及對岸的建康方向馳去。
「洪福此人,頗與他人不同,機宜若要在淮西行事,他或可借重一二。」建康城府衙之中,楊行潛拿著剛剛送達的軍報,將上面的名字報與案前的劉禹知曉。
「洪福?他不是夏貴的『家僮』出身麼,如何能信?」劉禹聽到這個名字,還是有些印象的,因為此人在史書上的傳記附於姜才的後面,當時順眼就瞅了瞅,也算得上是個忠烈之士,想不到在這裡被人提起來。
「原來機宜早知他底細啊,此人確是出自夏府,卻非夏貴親信,自領雄江軍出鎮巢軍後,兩人關係只是泛泛,年節禮表也無特殊之處,某在制司時曾見過他。」楊行潛指著地圖侃侃而談,
「喔,這卻是為何?」劉禹有些詫異,鎮巢軍地處淮西腹地,中間還隔著和州、無為軍等處,更不要說那條大江了。
「無他,當初鎮巢軍是歸沿江制置司所領的。」楊行潛有些訕訕地說道,劉禹一聽就明白了,當時的那個計劃裡面,除了和州、無為軍之處,這個小小的鎮巢軍也在其內,只是轄區太小,變得沒有了存在感,可它所鎮的這裡,卻是個交通要衝,r1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