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門外的戰鬥已經平歇下來,猛攻了大半夜,宋人的抵抗絲毫不見減弱,反而越來越強。起初幾次還能攻上城頭,到了後面,密集的矢石使得護城河都難以逾越,等到鄧州行軍千戶、宣威將軍董文忠直挺挺地跪倒在自家兄長的面前時,眾人都明白這戰事便算是到了頭。
「你且起來吧,傳令下去,鳴金收兵,全軍各自回營,多遣些人手警戒,不可懈怠。」中軍大帳之內,一向治家甚嚴,很少言笑的董文炳看著小弟身上纏得亂七八糟的布條,以及盔甲上隨處可見的血漬,心知他們確實盡力了,不由得放鬆了神色,口中的話語也變得柔和了些。
親兵們七手八腳一齊把董文忠攙起來,觀他的神色尚好,知道已無大礙,董文炳便不再管他。帳中人多感覺有些氣悶,他信步走了出去,大營外人頭攢動,外出攻城的各軍正在陸續返回,那些士卒雖然灰頭土臉的有些狼狽,不過還算得上秩序井然。
望著遠處一片紅光的城池,他實在是有些不解,自己這等攻勢之下,都沒有讓守軍回城麼?大帥那邊一直再沒有消息傳過來,他不由得有些擔心,雖然有近十萬大軍在,可一旦崩潰起來,也是難以收拾的局面。
夜色正濃,破曉之前黑得如同鬼蜮,那兩個騎兵千人隊的遭遇已經告訴了他,守軍早有防備,這種情況下貿然出擊,很可能會中對手的圈套。帶兵這麼多年,一向殺伐果決的董文炳頭一次猶豫了,或許因為不是主帥,又或許是他根本不相信就憑城中那點兵力,會對伯顏的大軍造成多大傷害吧。
哪怕是真的敗了,也總會有一兩個信使前來吧,直到現在都沒有消息,是被宋人截斷了?董文炳看著城西的方向,那邊響了大半夜的爆炸聲已經停下來了,他的心思胡亂地飄散著,莫名地生出一股煩臊。
「彥明,城西那邊還沒消息麼?」一陣馬蹄聲響,昭毅大將軍、左翼蒙古漢軍上萬戶阿刺罕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董文炳轉過身來,看著他都等不及下馬就直接發問,顯見心中是多麼憂慮。
「莫亂猜,大帥睿智非凡,手下又是兵多將廣,不會有事的。」董文炳待他走近,搖搖頭安慰道。
「我接到命令就趕來了,具體發生了何事,一點都不知曉。忙古歹在那邊收攏騎兵,天亮後也會盡快趕來,你這大營中是何事?剛剛攻過城麼。」
阿刺罕對董文炳的話沒有盡信,他是從北門過來的,本來從距離上來說,北門到西門更近,可由於中間被石首山擋著,反而得繞一個更大的圈子才行。大帥給他的指令到得很晚,雖然只是讓他們嚴防死守,可這不尋常的話語還讓他敏感地嗅到了什麼,於是便親自來到了這裡。
見他發問,董文炳也沒有瞞他,將自己這晚的攻城情況述說了一遍,也包括了派出的兩個騎兵千人隊損傷大半的實情。阿刺罕沉默地聽完,半晌沒有說話,在頭腦中消化著這些信息,從宋人開始攻擊到現在過去了三個時辰,這麼長的時間,會發生什麼?
「彥明,你可曾派人去城西查探?」思索了一會,阿刺罕問道。
「有,前後兩撥,一共四人,都沒有回來。某現在手中只有一千騎兵可用,宋人必然有所準備,再遣人過去也是無益。」董文炳指著城西的方向說道,兩千人都被打了回來,再派一千人去又會有什麼用,他有個感覺,宋人似乎能看到他們的所有行動,這怎麼可能,董文炳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不瞞你說,我有個直覺,大帥那邊肯定出事了。彥明,你若是信我,現在就要集軍出戰,否則可能就來不及了。」遮蔽戰場信息,是蒙古騎兵最擅長的破敵手段,阿刺罕的直覺並非沒有道理,如果城西無恙,怎麼也不可能這麼久不通消息。
「阿刺罕,某心中也覺得有些不妥,不然不會下令攻城。可如今黑夜之中,就憑營中這些步卒,不明之下,怕會中了宋人的圈套,天亮在即,成與不成,也不在這一刻了。」
董文炳的語氣中有些無奈,阿塔裡那廝走了很長時間,也不知道找到了晏徹兒他們沒有。再說了,如果大帥那邊真的出了事,手中的這幾萬人可就是他們最後的力量,怎麼也不能再有失。
聽完他的話,阿刺罕不再多說什麼,雖然自己是蒙古人,可論起和大汗的情誼,眼前的這個漢人恐怕還要更深一些。眼下攻城的大軍中,除了城西伯顏自己統率的那一部分之外,其餘各門的軍隊都交與了他節制,阿刺罕抬頭看著天邊顏色的變化,只希望黎明早一刻到來。
「叮呤呤」的清脆的響聲再一次出現,掛在鐵絲網上的銅鈴被震得搖曳不止,劉禹和站在一旁的兩淮置制大使李庭芝交換了一個眼神,各自微笑了起來,這已經是第四起了,不知道哪個倒霉鬼又一頭栽進了鐵絲網中。
想起頭一批被纏得渾身是血的那幾個蒙古騎兵,連人帶馬拉著鐵絲網向前衝了很遠,巨大的衝力將好幾根深埋進地下的角鐵都拽了起來,害得步卒們還得重新佈置一番,好在事情還算簡單,費不了多少力氣。
「喔,子青,如此妙招,讓本帥開了眼界啊,只是這種鐵線,是如何做出來的呢?」儘管雙方通過對講機交談過,在見面之時,李庭芝還是為眼前這人的年輕所驚詫,這麼大的戰事行動,居然就是他主導的,不由生出自己是不是老了的感覺?
「還望大帥見諒,此物產自外番,某也是托人自廣泉一帶購來,他們是如何做成的,某實是不甚清楚。只不過,既是鐵製,所費也是不菲,若不是這般危急時刻,某也是用不起的。」
劉禹不打算去普及後世煉鋼知識,其實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拉出來的呢還是壓出來的,含含糊糊地說一下,信與不信就由不得他了。李庭芝點點頭,顯然他也只是隨口而言,並沒有刨根問底的意思。
隨著李庭芝過來的還有金明和劉師勇所部,在三面夾攻之下,特別是那桿大旆倒下之後,伯顏所部已經徹底崩潰。金明二人所部幹了一晚上,體力已經有所不及,因此追擊的任務就交給了李庭芝麾下的淮兵們。
當然了這種痛打落水狗的好事情還是很受士兵們歡迎的,李庭芝將它交給了自己的親信許文德所部,再加上大江上蘇劉義帶領的水軍,從這兩個方向趕著潰兵們向上游逃去。
敵軍實在太多了,數量大到城裡城外的人手加起來都吃不下去,現在這樣的結果已經算得上不錯,李庭芝從江邊帶著人一路過來的時候,地上差不多到處都是敵人的屍體,韃子的大營裡更是屍橫遍野,就算現在什麼都不做,這也是一場可以誇耀的勝利了。
眼前這種被稱為「鐵絲網」的阻擋物綿延極廣,根據劉禹的介紹,一直伸展到牛頭山一帶,將城西與別處的聯繫徹底切斷。李庭芝剛聽到他說的時候著實吸了口冷氣,從這裡過去有多遠他是知道的,怕不有十多里長?難怪這個年輕人說所費不菲,那可是鐵,在大宋有些地方是可以拿來製成錢幣用的。
不僅長,而且很寬,來來回回整整四道,上面佈滿了尖刺,無論是人還是馬陷進去都休想脫身,越掙扎就纏得越緊,真是阻敵利器啊。李庭芝掂須而歎,隨著天色漸漸亮起,前面的景象更直觀地呈現出來,密密麻麻地佈滿地下,怪不得被稱作「網」。
鐵絲網的後面,大群大群的宋軍步卒們都坐在地上吃著隨身所帶的乾糧,劉禹阻止了他們想直接去江邊打水喝的行為,讓人從城中運來了後世那種塑料瓶裝的礦物質水。雖然戰事還在進行,他已經下令讓城中義勇幫忙在城西尋找死去的馬匹,好給大家做一口熱的肉湯。
「子青,那邊可還有十萬敵軍,騎兵也不少,你有何打算?」李庭芝接過劉禹遞來的一瓶水,蓋子已經打開,喝了一口,卻也平常,只是那瓶子居然是透明的,軟軟地不知道是何物。
「依托此物,大量殺傷敵人,直至他們崩潰,全殲不太可能,但要讓他們就這麼全須全尾地退回去,某著實心有不甘,還望大帥襄助。」劉禹沒有廢話,直接說出了心中所想。
李庭芝點點頭,這年輕人顯然並不諳熟官場法則,對著自己這個品級大上許多的前輩就這麼直愣愣地提了出來,沒有任何的遮掩試探利益交換,這種人他喜歡,原本率軍來援也只是盡人事,可沒想到啊,一場大勝已經可期。
他一招手將手下的幾個指揮叫了過來,指著劉禹對他們說:「今日之戰,他就是你們的主帥,有何指令,等同本帥所出。這話只講一次,戰起之時,有誰抗令不遵,直接軍法從事,無須再來請示本帥,聽清沒有?」
幾個人面面相覷地恭身稱是,劉禹也不敢怠慢,各自還了一禮,心說史書還是靠譜的,李庭芝確實是個顧大局之人。戰線太長了,就憑城裡的這些人,全拉出來也不夠防守,李庭芝帶來了三萬多淮兵,一下子就解決了他的難題。
「稟太守,南門外煙塵大作,韃子恐怕有大動作,隔得太遠了,看不清實情,還望太守注意,語畢。」打開對講機,李十一的聲音傳了出來,劉禹抬眼看了看剛剛濛濛亮的天空,無奈地對李庭芝相顧一眼,這熱飯恐怕是吃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