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斷斷續的攻擊行動到了晚間終於停了下來,趁著這難得的空隙,城內已經集結完畢的義勇們都抓緊吃完了豐盛的晚飯。飯菜中居然出現了最近很緊俏的大塊肉食,讓這些年青的漢子大快朵頤。
全賴天公作美,今日的天氣很晴朗,到了夜晚,暮色中點點繁星,算是這些天以來的難得好景象。西門外的羊馬牆上插著一根根的火把,城牆上的垛堞上也是一樣,明亮的火光將內外城牆之間的地段照得通明。
一千多名義勇排成長蛇一般,圍繞著外牆,用鎬鍬等物,奮力地挖著坑,等到坑足夠深了,再向兩邊拓展,一個一個的大坑就這樣子打通後連接起來,然後形成一道長長的壕溝。
城牆上的守軍全副武裝地戒備著,預防韃子可能的進攻,西門的城門也處於半開狀態,以便能隨時讓義勇們撤回來。吃飽喝足的義勇們幹得很快,不過一個時辰,長溝已經現出了雛形,再干一陣子就差不多能完工了。
「娃兒啊,你娘叫你家走吃飯滴。」突然架在羊馬牆上的大喇叭發出聲響,一個婦人用魯地語言大叫了一聲,由於距離太近,義勇們都被震得呆住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乖兒,擬麻喚擬回家冊飯勒。」過了片刻,平空又響起一個聲音,這一回卻變成了另一種方言。
「兒恩,你娘教你回價吃飯哩。」
緊接著,各種北地語言的版本破空而出,守軍和義勇們也都聽出了那些意思,不由得放聲大笑。城樓上的雉奴被逗得前仰後合,肚子都笑疼了,在心裡腹議著不知道是哪個促狹鬼想出的歪主意,虧他們在哪找到的這麼多不同地方的婦人。
城外,一個五短身材的精瘦漢子卻呆在那裡,看到周圍的同伴都在笑,只得勉強扯動嘴角,做出一付苦笑的神情。在他的身旁,一根黑線從城頭上吊下來,一直延伸到羊馬牆那一端去,他心中清楚,就是這種黑線牽著的那個喇叭狀的事物,發出了這些奇怪的聲響。
手中的鐵鍬很是鋒利,它的扁平長方形半圓尖頭很容易就能深入泥土中,腳下一蹬就能帶起一捧土來。而在他看來,這種鐵鍬就算是當成兵刃也綽綽有餘,半長的木柄,能劈能砍能擋能戳,宋人卻將它拿來挖土。
是的,他不是宋人,而是已經逃出城外的那位解二公子留下的人手之一,那喇叭裡的每一句話他都知道是同一個意思,其中一句甚至和他的口音甚為接近。握著手中的鐵鍬,他努力地抑制著自己的衝動,居然如此戲弄人,好想一鍬將那線鏟斷,把那個喇叭打爛,方能心頭之解恨。
可他也清楚這事物的源頭在城裡,真要是這麼做除了暴露自己以外毫無意義,漢子只能是低下頭去,發洩式地奮力一腳將鐵鍬踩進泥土中,然後雙手猛地一揚,將一大缽泥土挑到了坑外的溝邊。
不遠處的羊馬牆才一人多高,以他的身手一躍就能翻過,轉過牆就能跳進護城河,城上的守軍便無能為力了。漢子在心中默默地計劃著,二公子吩咐下兩件事,只要能做到一件,便可回去交待,就算沒有功勞,也不會有性命之憂了吧。
作為始作俑者,劉禹卻沒有聽到這些喊叫聲,此刻他的人並沒有在城樓上,而是在關心城中奸細的情況,由於事涉機密,他沒有讓陳小乙直接來西門,甚至也沒有讓他去府衙,而是依舊約在了城南燕居樓那間獨間之中。
「五個人?你可有把握。」劉禹低聲地問道,獨間中門窗緊閉,只在當中的桌上放了一隻燭台,點著三支細長的蠟燭,房中除了他二人,還有一個親兵手握手柄站在身後。
「這個麼,小民不敢說有十足,不過這些日子的接觸來看,在太守所給的那份名錄中,確實只有這五人最為可疑。其一,五人所登來歷皆為同一地,其二,口音都不純正,儘管他等極力掩飾,偶爾還是能聽得出來,其三,這幾人雖自稱農夫,卻更像是」
陳小乙說到最後,卻突然住了口,劉禹轉頭看向他,發現他的臉色有些訕訕地,便以目相詢。
「就像,就像是小民這一類人,行事凶悍手上必有幾條人命。」
劉禹聽完沒有說話,五個殺手級的人物,會造成多大的破壞力,真的無法預測,萬一出點岔子就會得不償失。劉禹的身影被燭光映射在窗欞上,他的神色變幻著,倒底要不要立刻下手抓捕呢。
後世的諜戰劇好像這時候總是選擇放長線釣大魚的吧,劉禹沉浸在自己的yy中,陳小乙半天沒有聽到他說話,不由得抬起頭,看著劉禹的表情,時而輕鬆時而猙獰,不知道在籌謀什麼,趕緊又低了下去。
「你即刻去聯繫混入義勇中的那些手下,將他們帶到府衙,等著本官的指令,今晚就抓人。」回過神來的劉禹放棄了那些幻想,選擇了他認為最妥當的處理方式,先把人抓起來再說,從他們的口中也能得知還有沒有同夥。
陳小乙答應一聲退了出去,劉禹在獨間了想了想,覺得沒有什麼漏洞,才離開了燕居樓往府衙方向而去。由於劉禹將對敵廣播中的說書改在了白天,因此沒有百姓再大晚上地出來跑去城門附近聚集,馬兒在空蕩蕩地大街上慢跑著,蹄子有節奏地發出響聲。
路過慈恩局的時候,似乎真有樂聲從裡面傳出來,不知不覺中就走到了這裡,劉禹停下馬兒駐足聽了一會,聲音很小不太真切,他自失地一笑搖搖頭,便催動馬兒繼續前行。
城外的壕溝越挖越挖,義勇們的腳下已經有泥水滲出,連成一條的長溝逐漸成形,義勇們揮汗如雨地賣著力氣,都希望快點幹完能回去休息,畢竟接連干了二個多時辰夜都已經深了。
精瘦漢子卻拄著鐵鍬停了下來,不久前同隊的兩個義勇被禁軍帶走了,讓他有些不安,這兩人都是剛入隊不久的,行事做派一看就是混跡於城中街頭的潑皮無賴。想到這兩人平時有事沒事地接近自己,動不動地引自己說話,漢子的心裡猛然一動。
雖然出於謹慎,他從不與陌生人多說話,可人不可能永遠不開口,思來想去和這兩人說的話竟然是這些天裡最多的,漢子在心中回憶著平素的情景,身體慢慢地站直,打量著周圍的形勢,心頭的弦緊緊地繃了起來
「這位小哥,某那處已經挖好了,就在那邊,正閒得沒處耍子看你沒甚力氣了,不如某替你挖了這些,你去某那處歇歇如何?」
漢子從自己的位置站起來,繞到了隊伍的後面,瞅準了一個挖得慢的年青義勇,指著自己的那處位子笑著說道。這年青人確實力氣不濟正拚命幹著,突然出現這麼一個好心人,當下感激地連連道謝。
漢子馬上跳了下去,一邊裝模作樣地幹著活,一邊緊盯著自己原來的那處。果然沒有過多久,從遠處城門那邊走過來了幾個人,等到人走近些,漢子一眼就認出了當頭的正是同隊的那兩個人,後面跟著幾個禁軍。
看到那兩人對著他剛才的位置指指點點,後面的幾個禁軍從上面飛身撲了下去,他的臉上已經變了顏色,心知自己暴露了,手上的鐵鍬是他唯一的武器,趁著這陣子發生的小小混亂,他兩手在坑壁上一撐,人已經跳了上去。
幹活的這片地方被火把照得很亮,以城牆上守軍的弓弩,他必須要用最快的速度衝過羊馬牆,才會有一線生機。自己剛才那個位置正被一群看熱鬧的義勇們圍住,這是他最好的機會,漢子一矮身,提上鐵鍬就衝著羊馬牆方向猛跑。
「錯了錯了,不是他。」禁軍將那稀里糊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年青人扭著手從坑裡拖上來,兩個潑皮一看就知道人搞錯了。等年青人搞清楚手指向自己的位置,漢子已經飛快地接近了羊馬牆。
「人跑了,快追,放箭,放箭。」一個禁軍看到漢子的身影,急得對著城頭就是一陣大喊,周圍的幾個人大步跨過壕溝就向那邊追去。
聽到叫喊聲,城頭上的弓弩手紛紛去尋找那個快速移動的身影,幾支弩箭雜亂地打在他的身後的泥地上,眼看著漢子已經快到外牆邊了。一支黑色羽箭鬼魅般地直追他的後背而來,漢子只來得及將手中的鐵鍬反上後背,就聽得「吭」的一聲脆響,人被一股大力推向前方。
城樓上,雉奴明明看到自己一箭射中了他,卻被什麼擋了一下,那人已經開始翻躍羊馬牆了,她飛快地將嘴上咬著的箭支拿在手中,張弓就欲再射。
「算了,讓他去。」一隻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小臂,禹哥兒的聲音在背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