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真是好酒啊!」劉禹將杯中琥珀色的液體一飲而乾,還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口中由衷地讚歎道。
「撲嗤!」一旁的小婢女被他一番無厘頭的稱讚逗得笑了出來,隨即自知失禮,趕緊用袖子摀住了嘴。再看看自家姑娘手執琵琶彈也不是不彈也不是的尷尬,臉上哭笑不得的奇妙表情,不由得在心裡腹議著這位太守。
姑娘這琴音平素都是價值千金的,琵琶更是從不輕易示人,今天好不容易來了興致,卻彈給了牛聽。不懂便不懂吧,偏生還亂說一通,好不可氣。
說實話,劉禹還能想出這兩句古詩已經是超水平發揮了,他只記得這是描寫某種技藝的,但卻忘了這不是白樂天的《琵琶行》,而是杜工部的《觀公孫大娘舞劍器行》,覺得順口就說了出來。
見房中突然沒了聲音,劉禹詫異之下打量了一下前面的女子,顧惜惜坐在那裡一副似嗔似怨的樣子,心道難道又說錯話了?
「不彈了,反正在太守眼中,奴這拙技還不如那劣酒,入不得太守的耳。太守喜歡看劍器舞麼,隔壁關娘子最擅此技了,要不要奴著人去請啊?」顧惜惜臉帶惱意地說道,裝模作樣地就要打發婢女出門。
「大家莫惱,都是本官的不是,劍器麼,唉,記混了,讀書太少,叫大家看笑話了,確實不是有意的。來來來,本官與大家陪罪,請。」劉禹這才反應過來,這不是稱讚琵琶的,訕訕地倒了一杯酒就舉了起來。
只不過,劉禹也確實對那琵琶曲沒什麼興趣,聽不懂也欣賞不來,今天是顧惜惜下貼子請他來的,一來是答謝他印的那幾首曲子,二來說是有事請教。既然美人相邀,也不好推辭,加之城門也沒什麼事,就走了這麼一趟。
這還是劉禹進了建康城,頭一回來到這大名鼎鼎的秦淮河,心中確實有些好奇,倒不是真對這姑娘有什麼想法,況且進來之後,不是詩詞就是曲賦,他有些招架不住,喝了幾杯酒,就有些萌生去意了。
不知道是喝了酒還是什麼別的原因,顧惜惜的臉上有些紅霞飛起,原本以為這太守是個文人雅客,這些東西就算不是精通,至少也懂得欣賞,誰知道此人要麼埋頭喝酒,要麼插腔打渾,胡說八道一番。
「也罷,太守既不願多呆,民女也不敢強留,只是上次所說那首歌的譜兒,可否不吝賜教。」見劉禹頻頻走神,顧惜惜只得按捺住心中的不滿,將事情說出。
這下子輪到劉禹納悶了,他知道顧惜惜說的歌是什麼,可叫他上哪去找那歌的古譜,況且聽過這姑娘的彈奏,調子幾乎分毫不差啊。要說別的那就真沒辦法了,總不能去找一些西方樂器來扔給她吧,那樣還不得把自己煩死。
「大家恕罪,此歌乃是他人所制,因此上回未曾將那譜子交與你,再容本官一些時日,定讓姑娘如願,某還有事,就先告辭了,今日還要多謝大家的款待。」說完,劉禹一拱手就欲出門而去。
「篳居陋室,太守不嫌棄,民女足感盛情,只是未料太守不喜這些,多有唐突,還望見諒。」顧惜惜盈首作禮,在背後悠悠說道。
「大家言重了,國難當頭,民不聊生,本官實在沒有興致聽這些靡靡之音。女子詩作未必不佳本朝便有一位,其句深得我心,惜乎太少。」劉禹轉頭注視著眼前的女子,只重詩詞音律的文青女相交起來太累,再美他也只能敬而遠之。
「敢問是哪一位的哪一句,可否賜教。」顧惜惜不依不饒地抬眼問道,俏目之中已經帶上了一絲倔強之色。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告辭了,姑娘留步。」劉禹說完,轉身就掀開湘簾下樓而去。顧惜惜一時怔在了當地,婢女一臉奇怪地端著菜盤走進來,卻發現房內只餘了一人。
喝了幾杯果子酒,雖然當時挺順喉,可出了院門在河邊漫步著,被河風一吹,就有些後勁上臉。劉禹在心中暗笑著自己,真是浪費啊,多呆一會沒準就有個什麼我與某某不得不說的旖旎劇情上演呢。
城中對張都統被害一事的暗查已經進行了好幾天,經過目擊者的舉證,當時接近他身邊的確實是個義勇打扮的人,只是一時之間無人認得他是誰,不過這樣一來排查的範圍便縮小了很多。
那日調至北門待命的一部義勇一共不過兩千多人,由於並沒有直接參戰,傷亡甚微。按圖索驥一下子就圈定了幾個目標,其中兩個都是傷於流矢,傷勢過重的已經死了,他兩人經查都是在城下受的傷,和城樓的戰鬥沒有關係。
只有一個來自太平州當塗縣黃池鎮的人十分可疑,此人已經失蹤,在所有戰死者的遺體當中也並沒有找到。在認識他的人描述了相貌身形等特徵,再與那日目擊者的描述細細比對之後,已經基本能斷定這人就是兇手。
劉禹並沒有讓人畫像通緝,兇手很可能已經逃到了韃子大營中,那樣做的意義不大,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揪出他的同夥,以防類似事件的再次上演。經過此事,現在所有的高級軍官不管禁軍還是鄉兵,都按制配發了新的甲冑,提高了他們的防護能力。
為防疏漏,所有登記地為太平州當塗縣的義勇都作了排查,拋開有家有口的那些,獨身男子成為了重點目標,劉禹此行,除了去顧惜惜那裡坐坐,還想順路找一下陳小乙,看看自己吩咐的事他辦得怎麼樣了。
建康城南中街的燕居樓上,二樓獨間內推窗望去,秦淮河風景盡收眼底,劉禹專門選了這間臨河的,叫人上了些菜餚甜點,方才在顧惜惜那裡光顧著喝酒了,都沒吃幾口菜。
陳小乙來得很快,劉禹剛準備將一塊點心塞入嘴裡,獨間的木門就被人敲響,一個親兵打開門將他帶了進來,劉禹抽空打量了他一眼,還是那身富貴員外的裝束,不禁宛爾。
「小民自知相凶,穿上錦袍也不像官人,能博父母一笑,也是個樂子。」陳小乙唱了個諾,恭敬地說道。劉禹卻是不信,這等底層出身的,自有一股狠勁,別看這會低眉順眼的,那是畏懼劉禹背後的國家勢力。
「好了,叫你來,就是問問那事辦得如何。」劉禹讓人搬了一個圓凳讓他坐下,自己將那塊點心扔進嘴裡,一邊細細咀嚼一邊淡淡說道。
「那日父母吩咐下來之後,小民當時就挑選了一批人,全是心思活絡之徒,這幾日陸續地混入了義勇當中,應該還算是順利,料得再有些時日,就會有線索了。」
「你未將實情告訴他們吧?」聽完陳小乙的話,劉禹點點頭,他讓陳小乙找這些人可不光光是為了監視。
「沒有沒有,父母放心,小民只是叫他們先加入義勇,多多結交各色人等,具體做什麼並未透露。」陳小乙連連擺手,忙不迭地解釋道。
「那就好,這裡面有些人名,你拿去,叫你的人多注意他們,可與之交好,但要注意這些人的行蹤,若有異動,你親自來見本官,明白嗎?」
劉禹拿出一張紙,上面記錄的正是幾個重點的排查對象,為了防止打草驚蛇,他已經下令停止了明面上的調查,改由陳小乙手下的這些人來暗中監視。
「還有一點,最好是讓那些人能主動招攬你的手下,具體應該怎麼做,你自己把握,你能混到如今的局面,這種事情不會不知吧。」
看到陳小乙將紙收入懷中,劉禹才將自己的計劃說出,將奸細揪出來殺了,並不是最好的辦法,如果能夠加以利用,可能效果更好。
兩人商議了一番,陳小乙見劉禹再無其他事情,便很有眼色地起身告辭,劉禹也不挽留,擺擺手讓親兵將他送了出去。在這樓上歇息了一會,又吃了些東西,已經感到頭腦中清醒了很多,他站在窗前看著外面,心思又轉到了這場戰事上。
現在城中的招募事宜進行得十分順利,許多建康本地的百姓都加入了義勇,在補充了鄉兵的損耗之後,禁軍大營的新兵總數反而比以前更多,當然也不排除市面上物資緊俏,價格日漲,而只有軍營還能有充足供應的緣故。
劉禹從後世運來的物資包括菜蔬等物沒有投入在市場上,百姓們可以通過各種勞動來獲得,除非家中只有完全沒有勞動能力的弱小,才會得到一些賑濟。就如同窗外的秦淮河邊,那些婦人所洗的衣物,搞不好就是從軍營領回家來的守軍衣物。
又呆了片刻,劉禹便下樓準備回去西門,正往寄馬之處走著,就見一個小女孩朝這邊過來,遠遠地看著有些眼熟,待走近些才發現就是顧惜惜房中那個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