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港,距離蕪湖縣城不過幾里地,劉禹站在一處土坡之上,望著遠處的縣城城牆,滿腹都是怨念。這大軍糧秣聚集之地,你就不能設於縣城之內嗎,如今可好,一片平原,根本無險可守。
就在剛才,他已經將最新的敵情通報給了各軍指揮使,隱瞞只會在真相來臨之際帶來更大的恐慌。大多數人都沒有什麼表示,這說明他們已經考慮到了這一節。
而劉師勇和另外一位叫做蘇劉義的指揮使,則提出了要阻止潰兵衝擊碼頭區,在他倆的建議下,各軍分別抽調出幾百人,於碼頭靠江岸一邊向上遊方向設置障礙。
劉禹便在此擔任監督,幾千人手將大營中原有的柵欄,拒馬等物搬出來,沿線放置。看著這道簡陋地一踹就能倒下的防線,劉禹這個軍事門外漢都搖頭不止。
碼頭那邊,遠遠地傳來幾個指揮大聲的叱責,催促之聲,焦急的心態已經溢於言表。軍械器具能搬的都已經搬完,營地裡餘下的都是糧食和整棵的木料以及巨大的石塊等物。
劉禹對元人的攻擊並不十分擔心,此地距丁家洲差不多有兩百里,經過一天一夜的追殺,就是鐵人也受不了,元人的大軍不可能這麼快就攻到此處,最多不過是攜帶著多匹馬的輕騎罷了。
「身之兄,潰兵將至,此處已多有凶險,你跟隨下一批糧船走吧。」劉禹忽得想起胡三省還在這裡,萬一發生戰鬥,有所損傷,豈不是又多害一個人。
「子青心意某心領了,自決定與你共擔此事起,胡某便置生死於度外了,好歹某也是此營地的主管,倘若一走了之,子青要如何面對仍在苦苦搬運的軍士?」胡三省搖搖頭,不是他不想走,而是走不得,劉禹本就不是大軍中人。
一群軍士喊著號子抬來一個巨大的木架,劉禹轉過頭一看,不僅愕然,這東西他認識,網上有它的圖片。這個像極了那種木頭架子床的東西叫做「床弩」,一般都是固定於城牆之上用於守城之用的,劉禹想不通為何要把它帶到大軍中來。
「此物原本裝於賈太師那座舟之上,一共有十二座,可惜賈太師嫌礙眼,拆了八座放在營地之中。」胡三省在一旁解釋道,劉禹卻不覺得可惜,真要裝在那船上才是真的可惜呢,一枝弩箭都不會發出去。
在那道障礙的後面,軍士們一共抬來了五座床弩,鐵槍一般長的弩箭被安放在三弓拉弦之上,精鐵打造的箭頭閃著寒光,看著這傳說中能打出三百步遠的軍國利器,劉禹心潮澎湃不已,這可是實物。
不遠處原本一座座的堆放物資的小山已經消失過半,隨船而走的軍士也差不多過了半,餘下的糧食等物劉禹已經不甚在意。實在不行就一把火燒掉,現在就是能搬走多少搬走多少。
正當劉禹的心情放鬆下來的時候,就聽遠處傳來一陣陣悶雷一般的聲響。他轉頭望去,障礙之前的軍士們也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上遊方向,以江岸線為界,左邊是陸地,右邊則是大江。此刻天際交連之處,隱隱浮現出一條黑線,隨著響聲越來越近,黑線也漸漸向魯港這邊推近。
劉禹自懷中取出一架產自俄羅斯的八倍雙筒軍用望遠鏡,一手慢慢地調整著焦距,一邊從鏡頭中看過去。鏡頭中的景像變得清晰起來,出現在劉禹眼中的是一群衣衫不整有如難民的人流,潮水一般地拚命往前跑。眼中露出驚恐之色,讓他想起後世災難大片的經典場景。
「列隊,列隊!各依本陣,弓弩手上前一步,餘者執械警戒。」劉師勇的吼聲從擴音器中傳出,陣前的幾千人迅速整成長長的陣列,前排的弓弩手抽出羽箭虛搭在弓上,眼盯前方,後排的軍士刀槍並舉,幾名力士手執大錘立於軍鼓之前,等待著指揮的命令。
雖然並非出自一軍,長久的操練還是讓大家養成了令行禁止的良好習慣。根本無須磨合,在各自統制的將旗之下,自然地結成了戰列。五架床弩之後,各蹲著十餘人,準備隨時操作這台戰爭機器。
「太守此物頗為神奇,不知如何辦到的。」儘管語調輕鬆,劉禹還是聽出了一絲緊張,也難怪,這些軍士都各有統屬,眼下雖然聽話,真的接了戰,表現如何,卻不好說。
「指揮看看。」他將望遠鏡放到劉師勇的眼前,毫不意外地聽到了一聲「啊」的驚歎。一旁的金雉奴露出鄙夷之色,混忘了她自己當初在船上看到此物時的表現。
陣前的黑線已經變成一片,肉眼都已經看得到潰軍的慘狀,幾乎全是赤手空拳,大多數人都是丟盔棄甲,廖廖無幾的幾面旗幟也被拖在地上。從側面,劉禹看到了自己軍陣中的將士面色開始變白。
「敵已至,弓弩手準備。」劉師勇放下望遠鏡,舉起手中的擴音器,向軍陣下達了命令。劉禹眼前一晃,金雉奴搶到他身前,身上的大弓已經解開拿在手中,另一手上執著一枝箭,口中還橫咬著一枝。
「稟指揮,敵,敵在何處?」一位統制結結巴巴地問道。
「何人衝擊本陣,何人便是敵人,還要某再說麼?」劉師勇撇了他一眼,盯著那道越來越接近的黑線。嘴唇緊緊抿著,神色漸漸凝重。
「前方之人聽著,速速繞行,靠近本陣者,殺無赦!」突然,劉師勇用力大吼,聲音從擴音器中被放大出來,震得一旁的劉禹耳膜發痛。
「速速繞行,違者殺之!」數千人的聲音次第響起,都是同僚,沒有人希望殺死對方。聽到巨大的示警之聲,前方的人潮頓了一頓,速度慢了下來,但在慣性的驅使下,仍然在接近。
劉師勇和數千人一聲又一聲地大吼,終於有了些效果,數不清的潰軍開始向邊上奔去,靠近軍陣前的人流也慢慢停下來,雙方沉默地互相看著。
看著巨大的人流繞過營地,劉禹搞不清楚,為什麼這些人都到了自家營地了還不停下。跑了一天一夜,他們不餓不累麼?
「這些人已經破膽,有如驚弓之鳥,唯有不停地奔跑才能心安。」胡三省的聲音在一邊響起,劉禹心頭一顫,是何等遭遇才會導致如此?世界末日麼。
在整片人潮的後面一點,忽迷刺騎在馬上覺得很沒有意思,原本以為這是敵方精銳,沒想到,甫一接戰,對手就直接崩潰了。趕鴨子一般地追殺了一天一夜,他早已經記不清砍死了多少個人。
忽迷刺是蒙古兀魯兀部人,他麾下的這支探馬赤軍是偉大的成吉思汗親自下令建立的,如今已經成為千戶的他也算得上戰功纍纍,征宋之役,早前在鄂州,對手的抵抗還算是頑強,可昨天,那叫打仗麼。
他的整個千人隊早已經失去了形制,幾個百人隊各自為戰,他甚至看到不遠處,一個騎兵小隊把一隊宋軍潰兵逼進了大江活活淹死。真無聊,這不是一個蒙古勇士應該幹的事啊。
大帥給他的命令是直插魯港,據說那裡是整支宋軍的駐地,有著數不清的物資,看看眼前的情景,跑到那裡直接接收就是了。忽迷刺雖然不在乎自己這支千人隊的孤軍深入,但他也不喜歡失控的混亂。
「去找找哈魯他們到哪去了,讓他們向大旆集結。」忽迷刺轉身吩咐自己的親衛,身後的雙日大旆是兀魯兀部汗旗,曾經也是草原上令人生畏的所在。
哈魯帶著他的百人隊正起勁地追趕著宋人的潰軍,他沉迷於這種殺人遊戲中,十分享受敵人跪著求饒的快感。當然,他從來沒有饒過一個人,手中的彎刀揮起,帶出一片血花是他最興奮的時刻。
不知不覺中,哈魯和部下越走越快,把自己的千戶甩在了身後,突然,部隊前面一鬆,成群的潰軍不見了蹤影,前面的幾個部眾跑得太快收不住馬,直接衝了過去,撞在拒馬上發出一聲聲慘叫。
哈魯吃了一驚,抬頭一望,前面是一個結得密密麻麻的軍陣,宋人什麼時候停下來結的陣?看著前面一排排閃著寒光的箭頭,哈魯驀地勒住馬,大聲叫道:「停下,回去。」
「殺了他。」劉禹從望遠鏡裡早已經看到了這個殺人不眨眼的百戶,讓他記起最不願意面對的那一幕,幾乎是咬著牙的聲音從嘴裡恨恨地發出,傳到身前的金雉奴耳中。
一支黑色的羽箭「嗖」地飛出,緊接著又是一聲輕響,另一支幾乎同時飛出去。帶著破空之聲,兩支箭都撕開了哈魯所著輕薄的皮甲,狠狠地釘在他的身上,打斷了他要喊出的話。
哈魯,這個號稱是兀魯兀部最厲害的勇士,悶哼了一聲,一頭從馬上栽下,眼睛不敢置信地圓睜著,他,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