溧水,自東向西匯入秦淮河,在後世已經成為金陵市的一個區劃名。
建康府至秣陵鎮,沿溧水向東,過了溧水縣便是溧陽。而從溧陽經荊溪過宜興便可入太湖,再從水路經湖州就能直抵臨安,相比從陸路過獨松關,這條水路雖然繞遠了些,卻更為便捷。
此刻,從建康城出逃的沿江制置使、知建康府、行宮留守趙溍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帶著歷年收刮的財物,不過百人的護衛,一行人正沿著溧水河東向急急而行。
「都走快些,到了溧水縣,太守有重賞。」儘管騎在馬背上的幕僚陳先生不停地打氣,整隊人馬仍然行動緩慢,那幾十車財物拖累了全隊人的速度。
「太守,這樣下去不行啊,若是那江淮招討遣人追來,那便如何是好。」陳先生無奈地看向一旁的趙溍。
「那又如何,論官階品位,某卻不輸他,就算要彈劾,也要在朝堂之上,難道他敢動私刑。」汪立信的頭銜前雖有沿江制置的差遣,卻也沒有明確說明能節制他這個制司。因此,趙溍並不擔心明面上的東西。
陳先生緊皺眉頭沉吟不語,雖然有宋一代,文人之間的政爭都放在朝堂之上,陰謀也好陽謀也罷,私下要人性命之事卻是甚少。但,那是國家安穩平順之時,可現如今
輜重車輛不少,根本不可能走小路,這寬闊的官道之上,一路都是行人客商,陳先生看誰都是不懷好意,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某處盯著自己。
不得不說陳先生的直覺還是很準的,其實就在他的視線盡處,幾個普通百姓打扮的人遠遠地綴在後面,已經跟他們一路了。
「真可笑,這貪官跑便跑了,還敢打著帥旗。」一個漢子盯著遠處的隊伍,嗤笑道。
「這樣不是更好?遠遠地看著,省得費那心思。」另一個口裡叼著根草棍,混不在意地說道。
「不知機宜到哪裡了,可趕得過來。」
「那心是你操的麼?我等只管跟著他們,機宜自會有處置。」劉禹比他們要晚出發大約小半日路程,按正常速度來算,此刻應該相距不遠了。
做為整個江淮的中心,以及留都所在,建康府有自己的軍器監和軍馬駐戍。因此,劉禹帶的這三百人全都為騎兵,雖然還達不到一人雙馬的配置,但是趕上一支牛車為主的隊伍還是沒有多少難度。
溧水縣石湫鎮,據縣城大概十餘里,官道穿鎮而過,為趙溍一行人的必經之處,劉禹選擇的攔截地點,就定在了這裡。和負責監視的禁軍小隊聯繫上之後,他決定從邊上的山坡繞過去,趕到對方的前面。
對此茫然不知不知的趙溍一行仍在不緊不慢地趕著路,陳先生親自坐鎮後隊,看著這慢吞吞的樣子,恨不得上去拉著那些牛往前行。就在此時,附近傳來一陣「咚咚」的沉悶聲響。
「先生,似乎是騎軍,恐有數百人之多。」一名有經驗的護衛伏地聽了一陣,起身說道。
「是衝我們來的嗎?」陳先生心頭一緊,數百騎兵,不可能是賊匪。
「不像,似乎已經往前去了。」那護衛搖遙頭。
陳先生看看天色,晌午剛過,最好的結果,是入夜前能趕到溧水縣城,這伙騎兵,與自己方向相同,意欲何為?
雨後的道路稍有些泥濘,鑲著鐵掌的馬蹄踏上去,便是一片泥水飛濺,好在有排水溝,道路上入水不深,整個路面的硬度還算足夠。劉禹已經喜歡上了這種肆意飛馳的感覺,遺憾的是胯下的馬有點矮小。
輕鬆地繞過山坡,劉禹四下裡看了看,前面是一處開闊地,正適合輕騎行動,將手中的馬鞭指向那方,下令道:「就在此處吧。」
身後的三百人齊齊減速,緩緩的在他身後排成六路縱列,以五十人為一路,形成一個長方陣。劉禹沒有自己的將旗,因此當中的大旗上寫的是一個「張」字,正是這隊騎兵的統領。
「什麼,攔在前路,什麼旗號?多少人?」趙溍聽前面探路的護衛回報,有些慌神。
「似乎是個張字,約莫有數百人,侍衛親軍馬軍服飾。當先一個未著甲冑,像是個文官。」護衛細細地述說,趙溍越聽越驚。侍衛親軍那就不是建康兵馬,臨安府出來的只有那位江淮招討大使,此事恐怕難以善了。
「東翁莫慌,某前去會會。」作為幕僚,陳先生知道這時候自己要上了。
陳先生帶著兩個護衛拍馬向前趕去,不一會就看到了攔路的兵陣,長槍如林,排列齊整,一股肅殺之氣撲面而來。當前一人文人打扮,眼神輕佻地看著前方。
「前面領軍是何人,為何攔在此處,我等乃是沿江制置使司兵馬,休要誤了軍機大事。」兩腿有些戰戰的陳先生硬著頭皮上前,隔了五十步便停下馬,鼓起勇氣大聲喊道。
「你是趙溍?」劉禹瞥了此人一眼,出言問道。
「某乃是制帥幕下」來人如此直呼一位三品高官的名諱,敵意已經很明顯了。
「你不是趙溍?」劉禹不耐煩地打斷他。
「自然不是,東翁車駕便在後面,爾等怎可」陳先生的氣勢一下子就沒了。
「滾!叫趙溍前來說話。」劉禹再次打斷,衝他一揮手,沒功夫和這等微末小吏浪費功夫。
聽到陳先生的回報,趙溍更是忐忑,來人如此不通情理,只要尋自己說話,所圖為何?轉頭看了一眼裝滿財物的牛車,莫不是沖這而來,可這是光天化日之下的官道,他們怎麼敢。
等了一會見再沒人前來,劉禹朝身後一揚手,整個軍陣開始行動,最邊上的兩隊朝著兩邊散開,中間的兩隊在劉禹的帶領下向前壓去,對著前面百步遠的那隊人馬形成了包圍之勢。
隆隆的馬蹄聲在周圍響起,而且越來越近,對被包圍的人來說無疑形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護衛都面露驚惶之色,抽出兵刃,圍作一團。就連那些拉財物的牛,都不安地原地跺著蹄子。
「棄械,解甲,坐下。」隨著騎兵們的一聲聲大喊,護衛忙不迭地扔下兵刃,也不顧泥濘,就地坐下,這是標準的投降動作,如若不從,很可能就是長槍的穿刺。
「莫要動手,莫要動手,制帥在此!」陳先生急得亂喊亂叫,趙溍已經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了,這才叫作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看這架勢,根本就是奉旨捉拿犯官,押解檻送京師的節奏啊。
「趙溍何在!」見已方控制了局面,劉禹催馬上前一聲大喝。
「某便是,尊使來者何意。」被陳先生推了一把的趙溍忙出口說道。
「隨某來。」劉禹朝他招招手,趙溍嚇得一縮頭,劉禹朝一個騎兵示意,那騎兵端起長槍就對準了他,趙溍無法,只得磨磨蹭蹭地走出來。陳先生還想跟過來,剛抬腳便被一隻槍桿架住。
劉禹下馬帶著他走到路邊的一處小坡上,看著眼前這位嚇得臉色都煞白的紫袍高官,心底突然升起一種肆虐的快意。
「趙制帥為何到此?」劉禹看著不遠處的人群,開口說道。
「建康城中官兵作亂,本官意欲回京,尊使為何要阻攔?」趙溍見不是要殺他,定神回答。
「作亂?某怎麼聽聞是有人故意挑唆,制帥不知麼?」劉禹盯著他的眼睛,緩緩說道。
「竟有此事,關本官何事,你究竟想做什麼。」趙溍心虛地躲開了他的視線。
「某來此,特為和制帥做一交易。」
「你是誰,想做何交易。」趙溍生怕對方會說出『特為借爾頭顱一用』之類的話。
「你既然如此費盡心機棄了那建康城,想必也需要一個替罪羔羊,某不才,願為制帥分憂。」劉禹看著趙溍的表情,有些好笑。
「你怎知」趙溍差點就脫口而出,隨即伸手掩住了口。
「制帥只說願是不願?」
「朝廷公器,豈能私相授受。再說」趙溍見他有所求,倒是一陣心安。
「來人!」劉禹大喝一聲,打斷了他下面的話,趙溍聽得就是一緊。
「將那,就是那人,對,帶遠些,某見不得血腥。」劉禹大聲對上前的騎兵吩咐著。那騎兵下馬領命而去,不一會,將一人從中帶了出來,趙溍一看,正是自己的幕僚陳先生。
「你要做什麼,那是本官的親信,也是朝廷經制官吏,你不能」後面的話趙溍沒能說下去,因為他聽到了一聲熟悉的慘叫聲傳來,被劉禹的殘暴嚇到的趙溍心神俱震,再也無法站穩,搖搖晃晃地就要跌倒。
劉禹見狀,忙伸手一把將他扶住,緩緩放在地上坐下,趙溍仍然害怕地全身顫抖,他沒想到劉禹說殺就殺。那騎兵上前繳令,手上的槍尖上還有淋漓的鮮血滴下,趙溍看了一眼便低下了頭。
「制帥,還有哪位是你親信,不妨指出來。」劉禹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趙溍猛地一顫。
「你如此做法,不怕朝廷法紀麼。」趙溍的話輕得劉禹差點就沒聽清。
「制帥都不怕,某一個升斗小吏,又有何懼。怎麼,制帥現在想起了朝廷還有法紀嗎?」
「本官沒有五品以上官員任免之權,要如何給你?」
「一個權知建康府不過區區六品,制帥還想要死多少人?不妨一言決之。」劉禹有點不耐煩了,他不想再浪費時間和這個人鬥嘴皮子。
「你叫人將本官的筆墨和印信取來。」趙溍不再堅持下去。
看著趙溍在那張草草擬就的文書上蓋上沿江制置使的大印,劉禹鬆了一口氣,他還真怕這個傢伙負隅頑抗,死活不從呢。
「制帥早早如此,能省多少功夫。」劉禹收起文件放起懷裡,將建康府大印用布包好背在身上。
「劉,劉子青,可否將陳先生屍身交還與我,本官不想讓他曝屍荒野。」想起陳先生平時的盡心輔佐,趙溍有些唏噓。
「那就不勞制帥費心了,陳先生路遇劫匪,力拒之下不敵身亡,某自會為他請恤。」劉禹起身上馬,將手一揮,圍住眾人的騎兵掉轉馬頭,重新集結在他身前。
「帶上他,我們走。」劉禹將手一指,轉身便走,一個騎兵上前抓住陳先生,橫放在馬背上,三百人齊齊發一聲喊,向前馳去。
眼見身後的趙溍一行人已經不見了蹤影,眾人跟著劉禹放緩了速度,劉禹轉頭看向那個騎兵說道:「你沒當真殺他吧。」
「機宜放心,某不過刺傷了他的大腿,那廝便嚇得暈了過去。」騎兵在馬上哈哈一笑。
「給他包紮一下,別真的死了。」這人是趙溍的親信,很得他看重,必然知道內情。
一名騎兵應了一聲,就在那陳先生身上的衣角撕下一條布,胡亂捆在傷口處。
「那是何物?」劉禹指著陳先生懷中露出的一封書信模樣的事物,馬上騎兵掏出來,遞給他,劉禹打開一看,沉吟片刻,將手一揮,眾軍催開馬繼續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