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了許久,大都的雪還是下了下來,雪花被大風裹著四處飛舞。
「好大雪。」劉禹打開門走到廊下,望著天空。
「晚來天已雪,能飲一杯無?」丁應文笑著遞給他一杯酒。
酒已溫熱,劉禹放到唇邊,濃郁的酒香被蒸發出來,入口綿軟。這是丁應文攜來的口外黃酒,黍米所釀,度數不高,是這時節的上好佳飲。
「好酒。」杯子甚小,劉禹一口而盡,一股暖流直透心底。
「郎君慢些,此酒後勁頗大。」晚霞接過空杯,給他戴上一件連帽披風。
劉禹看著她明亮的眼睛,笑著攬了過來,抬手幫她拂去髮絲上的一片雪花。
「今日這酒甚是醉人,某有些不勝酒力,歇息去了。」某人還是很知情識趣的。
嚶嚀一聲,兩個人已經擁在了一起,唇齒相交,融化在這大雪之中。
內室,溫暖如春,上好的青瑞炭在燃燒下辟啪作響,空氣中仍然散發出一絲**之後的**之氣。
「大郎!」劉禹是家中獨子,有時候,兩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晚霞喜歡這樣叫他。
「嗯。」酒的後勁還未消去,他的頭有些暈。
「妾此生足矣,只有一憾,」晚霞悠悠地說,從錦被中探出手臂抱住劉禹。
「別說了,無妨的。」劉禹知道她想說什麼,無子,是任何時期的女人都無法正視的痛苦吧。
聽丁應文提起過,青樓女子,為了避孕,會喝下一些可能永久傷害身體的湯藥。
劉禹暗暗歎了口氣,攬住她的頭,俯身吻了下去。
丁應文這次過來,和劉禹交割了過去所積欠的貨款,裝著黃金的大箱子堆滿了整整一間的廂房。
這次回去,除了搬運這些黃金,劉禹還準備把晚霞介紹給父母。
為此他帶來了一部數碼相機,準備拍些照片和影像給父母看,至於人是帶不回去的,劉禹的借口是姑娘現在在國外。
雖然不知道那物為何能攝人身影,晚霞出於對自家郎君的信任,還是很快的適應了。
看著畫裡略顯緊張的姑娘,跪伏於地對著鏡頭行著面見公婆的大禮,劉禹希望這樣做能讓她心安。
劉禹的家鄉晉陵是南方省的一個二線城市,自古就有「中吳要輔,八邑名都」之稱。
他父母家住在一幢六十年代建造的住宿樓內,紅磚裸露,傻大黑粗,倒是極為結實。
不到四十平的房子在現代來說小得有些過份,劉禹站在自己原先的房間裡,看著牆壁上貼著小時候的獎狀,各種擺設基本上還是他高中畢業時的那樣。
「小禹,對於這個姑娘,你是怎麼打算的?」劉母看過了筆記本中的照片,放下老花鏡。
「感情好著呢,您放心,一定盡快談婚論嫁。」劉禹和父母打著馬虎眼。
「看著挺漂亮的,就是不知道性情怎樣。」劉父關心的重點是,兒子感情是否和睦。
「我看也是,比小玲還要漂亮些。」劉母口不擇言,劉父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劉禹無所謂地笑笑,父母都有些攀比心理,希望自己的兒子找得更好。
他心裡在想著另一件事,年底了,不好招人,公司開張的時間得推遲了。地下室堆滿了黃金,超過了五噸。沒人守著,不放心吶。
算了,等過完年再考慮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劉禹搖搖頭,甩開這些思緒,繼續和父母聊天。
大都城宮廷之內,大明殿正殿上,小兒臂粗的牛油蠟燭佈滿兩旁,明亮的燭焰把殿內照得白晝一般。
「陛下請看。」說話之人指向當中的一張案台,此人名叫郭守敬,時任都水監。
忽必烈推開身前衛士的阻擋,走近台前。檯面上的堆積的粉末已經被燃燒殆盡,火焰衝起丈餘,十分駭人。
「果然要比金人所制火藥更好,可惜南人不識,只作取火之用。」忽必烈點點頭,他的漢活說得已經相當流利了。
「陛下所言甚是,若能得到方子,用於震天雷中,攻城拔寨則無往不利。」郭守敬學識頗豐,一眼看出其用途。
「正像郭監正說的,這種震天雷用西域炮發射,我想,沒有城牆能抵擋得住。」說話的色目人亦思馬因在襄陽一戰中曾立下戰功。
他所使用的西域炮,又名「回回炮」,是一種巨大的投石機,可以將重達百斤的石彈投出250步遠。
「命人去尋丁家,料他等不敢藏私。」忽必烈轉頭吩咐。
「奴婢這就去辦。」一名內侍恭身答道。
接到旨意,丁伯父馬上去找丁應文。
「什麼?」丁應文大吃一驚。
他吃驚的不是大汗索要配方,而是這前來傳旨的內侍並非一直交好的王都監。
「王都監亦不知當時詳情。」丁伯父頓了一頓。
「那內侍神情甚是傲慢,事畢略坐一坐都不肯,一千貫文的交鈔雖說接了,卻面露不宵。
此事恐有蹊蹺,老夫提到王都知,那人也不以為然。」一千貫換不來一個笑臉,與王都知顯然並不交好。
這樣一個人若是有心為難,丁家有何關係可以動用?丁應文在腦海中細細搜索。
「莫慌,那劉家小子何時能回來?」丁伯父見他神情便知道他心中所想。
「約莫還有幾日,這等事如何開口?況他家貨物亦是販自海上,哪來的方子?」丁應文邊說邊搖頭。
「海上?托詞罷了,老夫在那邊亦有些路子,找人仔細打探過了,廣泉明各大港市舶司,從未聽過什麼劉家,更沒見過那等貨。」
來歷不明不是什麼大事,但若是惹上麻煩,則會給有心攻訐之人極好的借口。丁家從商多年,並不是沒有仇家。
「待劉公子回來,侄兒去和他談。」丁應文有些頭疼,劉禹雖然隨和,卻不是好糊弄之人。
丁伯父看著他沒有說話,有些事他沒有告訴丁應文,隨王都知傳來的還有一張手信,上面只寫了六個字「事不諧,宜放手。」
宮城外一所宅院內,一個身影匆匆而入。
正廳之上,三人圍坐著,當中一人也是內侍打扮,左邊一個大腹便便的色目商人,正是『狗大戶』迭刺忽失,右邊一條虯鬚大漢卻是那怯薛百戶。
「回稟總管,旨已傳到。」來人恭敬做禮,一面將一張交鈔呈上。
「一千貫,好大手筆,這丁家果然有錢。也罷,既是賞你的,你便收下吧,他們如何回說?」當中被稱總管之人瞥了一眼那張交鈔,淡淡說道。
「那丁家主事之人推說貨主仍未回來,請求寬限些時日。」傳旨內侍稱謝,將那交鈔放入袖籠。
「嗯,回宮交旨吧,見了大汗,知道怎麼說吧?」大元建立才不過幾年,大都之人仍舊以大汗稱呼。
待來人頜首離去,總管回頭看向另外二人。
「此事還要著落在丁家身上,現在我們要做的事就是等,切不可打草驚蛇。」
「既然這樣,我先回營了,行事之時再說吧。」百戶拿起桌上的氈帽戴上,起身出門。
「乃木貼兒這廝太暴戾,別到時把人弄死了,那可是很大一筆財富。」色目商人迭刺忽失搖搖頭說道。
「放心吧,這裡面他也有份,只是這丁家太過圓滑,門路又廣,不那麼容易入轂。」總管的語氣有些惋惜。
「我的總管,你太心急了,等翦除了那王都知,丁家還不是隨你我搓圓搓扁?」迭刺忽失與總管相視一眼,哈哈大笑。
對這些事茫然不知的劉禹此刻正在帝都,繁華的王府井商業區,因為臨近春節的緣故,人流擠得走都走不動。
劉禹想給晚霞帶些東西,兩件睡衣一人一件,內衣什麼的買了一大堆,想著天已下雪,還選了一件翻毛領水貂皮大衣。想著晚霞穿上這些的樣子,劉禹的嘴角不覺浮上一絲笑意。
背了一大包東西,緊趕慢趕,好歹在大都城門關閉之前進了城。回到自家小院,劉禹將東西扔在地上,抱起自家女人就進了內室。
「好像又豐腴了些。」一番溫存之後,劉禹摸著晚霞光滑的後背說道。
「可不是,這些日子盡吃喝了,人都懶了不少,看看,腰間都有些贅肉了。」晚霞嬌聲抱怨。
「這樣便不錯,瘦得見骨了反而不美。」劉禹拍拍女人的臉,有些嬰兒肥,控制一下也好。
「奴不管,大郎不得嫌棄奴家。」晚霞只是不依,在他懷裡扭來扭去。惹得劉禹一陣心熱,一個翻身又將她壓在身下。
如此這般一通折騰,晚霞終是告了饒,不過劉禹還是看到她眼裡閃過一陣狡黠的笑意。有些氣惱,究竟沒吃晚飯,體力實在跟不上,只能作罷。
「大郎!」晚霞滿足地望著劉禹,明亮的眼睛裡全是秋波。
「嗯。」劉禹有些睡意上頭。
「若是此刻便死了,奴才不枉這一生。」晚霞將臉靠住劉禹的胳膊,輕輕地磨著。
「又來了。」這姑奶奶什麼都好,就是動不動喜歡來一陣感歎,還特別地狠,不是死就是死。劉禹在心裡長歎,哥就這麼沒安全感?
「如何又提死字,你家中便再無親人可念了麼?」劉禹直起身靠在床背上,將頭枕在右手上。
「奴自幼便被人擄走,哪裡去尋親人?」晚霞一邊說話,一邊披起睡衣下床。她知道劉禹的習慣,幫他拿來一根煙和火柴。
「下面冷,進來說話。」劉禹讚許地點點頭,就著晚霞手裡點著的火柴吸了口煙。
「擄走之時可記得事?」這之前劉禹沒想過要打聽晚霞的過去,今天提起了,見她並不傷感,想是過去已久了,便當個話題聊起。
「如何不記得,那時奴都六歲了,家裡尚有一長兄和一幼妹,家兄大奴九歲,妹妹方才三歲。」晚霞上床鑽入被窩靠在劉禹身上,望著燎繞的輕煙開始回憶。
「家兄名喚『柱兒』,奴那小妹喚作『雉兒』,當年家母病逝,小妹又病重,阿兄帶了小妹去瞧大夫。奴孤身一人在家。過了許久不見阿兄回來,奴好生害怕,便獨自去尋。走至偏僻處,被歹人所擄,待醒來時已在一艘大船上了,奴與朝露姐姐便是那陣認識的。」
「你原來喚作什麼?」劉禹知道,『柱兒』『雉兒』都是父母起的小名,窮人家大名都要到成年也就是男子冠禮,女子及笄之時方會取。
大部分貧寒人家,一輩子可能就是姓氏後加個排行就稱呼一生了,比如『張三』『李四』之類。
「『盼兒』」晚霞的聲音輕輕地,劉禹將煙叼在嘴上,騰出手往她臉上一抹,果然全是淚跡。
「『盼兒』,好名字,你還記得家鄉在何處麼?』」劉禹放下枕著頭的手,攬住晚霞。
「奴家幼時那村子喚作『上營村』,屬襄陽府治下,交戰多年,都不知道還在不在了。」襄陽,宋蒙前線最重要的據點,雙方在此處拉鋸多年,直到前年,才被蒙人攻陷。
「我那老泰山可是從軍征戰而去的?」戰爭時期,受苦最多的還是普通百姓,特別是兵災之地。
「嗯,家父當年戰死在鄂州。」鄂州之戰時,現在的大汗忽必烈還只是王子,若不是大汗蒙哥戰死在釣魚城,大宋可能那時就已經滅亡了。
「放心,徜有機會,我定會帶你回去尋親,只要人還活著,斷無找不到之理。」劉禹知道其實希望不大,只是安慰她罷了。
「奴省得,多謝大郎。」晚霞輕輕答到,顯然也並無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