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莫離的結界隔絕了外界一切的煩擾嘈雜,只剩下兩人走動的腳步聲和衣服的摩擦聲,在空曠的神壇中顯得尤為清晰。
「心無旁騖,不要被任何事情打擾。」大巫師開口,叮囑東方莫離施法的過程中要專心,自己則將案台上準備的物品再仔細的擦拭了一遍。
東方莫離點點頭,全神貫注集中精神。
待擦拭完畢,大巫師將盛在杯子裡的清水倒進神獸下的凹槽裡,形成一個環形的水流,口中唸唸有詞,然後東方莫離就看見,凹槽裡的清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的蒸騰出霧氣,彷彿底下有烈火在烹煮一般,只不過眨眼的時間就成了沸水。
拿起一隻堪比手臂長短的狼毫,大巫師速度極快的將狼毫放進沸水中浸潤,使其包含足夠的水分,一揚手,狼毫離開水面,灰白色的狼毫瞬間變成朱紅色,鮮血般濃烈。
「站在原地別動。」大巫師開口,眼睛裡是凝重而肅穆的神色,手上的動作卻不停歇,圍著東方莫離連連揮動,蘸滿清水的狼毫在地上留下一個又一個神秘且連貫的符咒,隱隱泛著紅光,一眼看去,像是汩汩的鮮血在地上流動,血腥中帶著凶煞。
案台上早就點燃的檀香已經燒了一半,大巫師取過檀香將香灰彈落在茶杯裡,注入神獸下凹槽中的水,遞給東方莫離。
「喝了它。」
沒有任何猶豫,東方莫離接過茶杯一飲而盡,不過眨眼的時間便感覺胸腔裡有一種火燒火燎的感覺。和當初自己經歷的焚心之苦有些相似。
就在東方莫離剛要閃神的時候,大巫師雙手合十雙唇微動。緊接著咬破了自己的手指,鮮紅的血液一滴一滴的滴進凹槽裡。和裡面的清水融為一體,見此,東方莫離也快速的咬破手指,和大巫師一樣將自己的血滴進凹槽裡。
巨大的神獸擋住了兩人的視線,但東方莫離知道在神獸後面的凹槽中兩人的血液會隨著流水相互交融,不分彼此。
「坐在陣中,靜氣凝神,記住我說的咒語,千萬不可錯漏。否則將來無法施展。」大巫師神色凝重,盤腿坐於血陣之中,示意東方莫離坐在他對面的陣眼之中。
點點頭,東方莫離依言而行。
「以天之名,以神獸為憑,以吾之血,續爾之命。」
「天道輪迴,眾生已矣,生老病死。以吾為尊。」
「以吾之命,以神獸為憑,以吾之魂,祭爾之靈。」
「天道不仁。萬物生魂,聽吾之命,予爾重生。」
「以吾之命。用吾之血,消吾之魂。予爾永生。」
大巫師蒼老神聖的聲音在神壇中飄蕩,東方莫離咬牙忍受胸口鑽心般的疼痛。閉眼默唸咒語,不知是不是疼痛造成的幻覺,她覺得神壇中除了大巫師的聲音之外,還有另外一個聲音在重複著同樣的咒語,如影隨形,幾乎和大巫師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可是不知為何,她的眼睛就是睜不開,彷彿有千斤重擔壓在她的眼睛上,讓她只能用聽覺去感受外界的變化,與此同時,她的雙手收到外力的牽引被抬高,筆直的伸出去。
而此時,和東方莫離相對而坐的大巫師,臉色已有些蒼白,他轉動著手腕,口中一直在念著咒語,隨著東方莫離手臂的抬高,他剛要抬手和她對掌,就聽神獸後傳來說話聲。
「幫我!」
雖是簡短的兩個字,並且刻意放緩了聲音,但是大巫師還是聽到了,臉色驟變,剛要轉身,就聽耳旁掃來一陣掌風,還來不及反應,就已被掌風推出了陣外,而且還被封住了五感六識。
出現在大巫師眼前的人,一身黑衫,沉默的如同神壇中悄無聲息的青石板,這個人,他認識,是一直跟在獨孤月身邊伺候的人。
獨孤月?彷彿是想到了什麼,大巫師猛然雙眼大睜,露出驚駭的光,掙扎著想要挪動身體,看清念身後的情況,心裡一邊祈禱,不要是他!千萬不要是他!
可是當念移開腳步後,大巫師心裡僅存的那一點念想也破滅了,整個人頹然的倒在地上,雙目無神,毫無焦距。
而東方莫離,在感受到那快速而短暫的空氣波動後,手上便傳來了溫熱的觸感,卻帶著女子的細膩質感,這讓她有些疑惑,大巫師即使十指不沾陽春水,但畢竟年邁,雙手不可能像女子一般細滑,除非這個人,不是大巫師。
想到這裡,東方莫離心裡猛然一震,隨之眼睛上的壓迫感毫無預兆的消失,猛然睜開眼睛,就看到了獨孤月那張蒼白中帶著病態的臉龐。
「前輩」
看著倒在地上淚流滿面,一臉悲愴的大巫師,以及站在獨孤月身後沉默如山的念,東方莫離不明所以,這很顯然,是念制住了大巫師。
「別說話,集中精神。」獨孤月微微一笑,卻並不解釋眼前的情況,「起死回生雖說是一種法術,但傳授此法需要沐浴戒齋三日,還有現在的儀式,儀式一旦開始就不能中斷,否則陣中二人都會被反噬,活不過三年,所以,現在不要被任何事情擾亂心智。」
看了看大巫師,又看了看獨孤月,東方莫離點點頭,眼前的情況對大巫師來說並無生命危險,而且她相信獨孤月也不會傷害大巫師,至於起死回生之術,不容有失。
獨孤月抓住東方莫離的雙手,隨著他的動作做出各種手勢,突然間,獨孤月並指如刀劃破自己的手腕,剎那間,大量的獻血噴湧而出,快速染紅了他的衣袍,浸濕了地面。
倒在地上的大巫師雙眼血紅,目眥欲裂。卻無法上前阻止,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地面上漸漸匯成小溪一般的鮮血。慢慢填滿了陣中的空隙。
而臉色幾乎透明的獨孤月則是嘴角帶笑,神色虔誠。空靈的聲音在神壇中迴響。
「信徒獨孤月,在此以生命為代價,向神獸大人借其精魂凝成珠玉,願生生世世永不輪迴,伴其左右,為其牛馬!」
東方莫離還沒從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中回過神來,緊接著另一個聲音就在獨孤月身後響起,乾脆利落,擲地有聲。
「南疆苗女念笙願以血為祭。以命為憑,向神獸大人獻出念笙的生命,願化作霧靈永守南疆,只換獨孤月命有輪迴,生有福祉,世世代代永享安樂!」
一股鮮血灑向神獸的臉部,濺進眼眶,瞬間便沁入石像中,與此同時。東方莫離所在的陣法中紅光大聲,獨孤月的傷口也瞬間癒合,直到一聲鐵器落地的聲響,驚醒了在場的所有人。
「不」獨孤月一聲嘶吼。不敢置信的看著身後的女子,頭上的帷帽早已掉落在地,那張清秀卻透著倔強的臉龐。曾幾何時,在自己夢中幾度徘徊不肯離去。今日相見,卻是如此慘烈。
「念笙。為什麼是你,為什麼這麼傻!」獨孤月幾乎是爬著靠近,抱起地上的念笙,痛苦嘶吼,這個女子,是他年少時的夢,美得讓人不敢觸碰,不願醒來。
「咳咳凝凝魂珠」鮮血流了滿地,念笙如一朵枯萎的鮮花,瞬間失去了生機。
獨孤月緊緊的抱著她,小心翼翼的將她放在地上,轉身面對神獸。
只見神獸整個眼睛都變成紅色,更是仿若真人的眼睛,讓東方莫離覺得靈氣逼人,卻又透著詭異,地上的鮮血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從凹槽開始由下而上快速包圍石雕,鮮紅的血液如倒流的河水悉數湧金神獸的嘴巴裡,慢慢的凝聚成一刻晶瑩剔透的珠子。
獨孤月袖袍一揮,凝魂珠便飛到了他的手上,看了一眼東方莫離,果斷的將凝魂珠攝入她的體內。
「不要!」大巫師大吼一聲,想要阻止獨孤月,奈何為時已晚,凝魂珠一靠近東方莫離便沒入她的身體,與她合二為一。
「念笙你為什麼這麼傻,我現在的身體已經撐不了多久了,與其犧牲大巫師,還不如讓我來做,離開南疆多年,總算有機會為大家做點事情,為什麼你要這麼做念笙—為什麼。」獨孤月抱著念笙,淚流滿面。
「月—還—還記得當初我們的約定嗎?你—你說等你回來了我們就成親我一直等你—可是你卻一直都沒有再回來所以我就去找你了,你不知道我看到你變成這個樣子有多心疼可是我又怕你看見我會躲著我,所以我只能選擇這樣待在你身邊,陪著你,看著你,我知道你心裡的痛苦,所以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會支持你,陪著你的念笙」
「念笙—對不起,對不起,我對不起你」
「不要說對不起能陪在你身邊我我很開心」
「這麼多年有你相陪,我也很開心。」獨孤月心如刀割,輕柔的為她打理著鬢邊散亂的秀髮,擦拭淚痕,繼而轉頭看向東方莫離。
「莫離,上次的故事只講了一半,現在我告訴你另一半。少年因為求勝心切,想要修習更為高深的法術,也因為掛念家鄉的親人,故而去求自己的師尊,沒想到這個他一向尊崇的師尊卻向他提出了狠毒的要求,少年的師姐和魔族人相戀,並為此脫離仙籍,成為凡人,與之共結連理。
而少年的師尊因愛成恨,知道少年出身南疆精通蠱毒之術,故而要求少年在師姐身上下蠱,只要師姐有孕,蠱蟲便回寄存於胚胎之中,待孩童五感初開接受啟蒙之際便回開始發作,一次比一次厲害,中蠱者每年初夏之際變回發作,疼痛難當,彷彿萬千蠱蟲啃噬心臟,是為焚心蠱,常人不能忍受,而少年,最終被仇恨戰勝了理智,可到了最後他才發現,原來所有的一切的,都是師尊的陰謀,那個讓南疆遭受滅頂之災的人,那個讓騙取了南疆信任的人,都是他,從頭到尾,都是他!」
東方莫離聽得心驚肉跳,心裡有什麼漸漸連成一條線,很多事情也開始有了眉目。
「那個少年就是我,而我的師姐,是你的娘親秦雨若,師尊是萬俟詠雋,所以,莫離,小心萬俟詠雋卷,這個人,不簡單。至於你的焚心蠱,由我的鮮血匯聚而成的凝魂珠可解你焚心之苦,讓你遭受這麼多年苦難,現在我用命還給你!」
獨孤月一口鮮血吐出,臉色變得青白,彷彿隨時都會死去,大巫師顫顫巍巍的靠近,滿目心疼和悲慟。
「月,念笙已經用她的命換回了你的命,為何你還要這麼做,你知道,凝魂珠一旦入體,施法之人是會死的,為什麼?」
「大巫師,月的身體月自己清楚,活不過幾年了,與其這樣,還不如讓月來施法,南疆需要大巫師,而念笙,我想要陪著她,請大巫師幫我告訴爺爺,是月對不起他!」獨孤月說完,緊緊的握著念笙的手,抱著她喃喃低語,「念笙,我來陪你了,這一次,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月—月—念笙念笙」大巫師大聲呼喚著兩人的名字,卻再也沒有任何回應。
東方莫離這才看見,獨孤月那已經癒合的傷口不知什麼時候再度開始流血,兩人十指緊扣,鮮血也融為一體,慢慢匯聚流向神獸內的凹槽中。
起死回生,原來,需要的是這鮮血和生命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