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邁出步子去找包谷,可她邁不出腳,她不知道該往哪裡走,她不知道黑暗裡有什麼。
她以為自己很強大,笑談生死,受了傷、流血了,渾不在乎地一抹,爬起來再戰,戰無不勝、從不言敗,亦不知何為畏、何不懼、何為怕。可這黑暗,這無邊無盡的黑暗、無邊無盡的死寂卻令她邁不開步,輕易地便將她擊潰了。
玉宓立在黑暗中,發出一聲聲嘶力歇的嘶喊:「包谷……」那名字,「包谷」兩個字,像一把刀一樣狠狠地刺在她的心上,又像一把重錘重重地錘在她的心頭。她不想承認自己懦弱,她不想把包谷拋棄在這黑中。玉宓發了瘋似的在黑暗中奔行,她一遍又一遍地喚著包谷的名字,她想從黑暗中把包谷找出來。
「包谷……」
可這世界是這樣的黑。
黑得什麼都沒有。
就像包谷從來不曾存在過。
就像連時間都不曾有。
就像這世界只有無邊無盡的黑暗和絕望。
玉宓不停地奔走,不停地喚著包谷的名字。
她只感到自己像找了幾百年那麼漫長,她只感到自己身上和符紋力量越來越弱。
原來這黑暗和給她的感覺一樣漫無邊境,她奔跑在黑暗中,迷了路。
她看著身上的符紋力量越來越弱,卻連回去的方向都找不到。
這裡,沒有包谷,沒有任何人,只有她。
玉宓跪坐在地上,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吼:「包谷……」她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絕望,還是因為她不僅找不回包谷,她連自己都迷失在了這裡。她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這樣沒用!玉宓跪在地上,頭觸在地面,悲聲痛哭。
一道白光,一個朦朦朧朧的人影從黑暗中緩緩地走來。她立在不遠處,靜靜地凝視著那伏地而哭的人。
她在黑暗中行走,走了很久,然後聽到有人叫喊,看到這裡有光,便過來了。
包谷怔怔地看著那人,認出那人是師姐。可她又不敢認,師姐是從來不會這樣哭的。這人哭得這般無助,這般傷心。這聲音、這身影又是那般的熟悉,熟悉得令她心疼。她緩步上前,彎腰去扶那人,驚疑不定地喚了聲:「師姐?」
清冷低緩略帶遲疑的聲音劃破寂寞,猶如雷霆之音灌入耳中。玉宓渾身一震,猛地抬起頭。映入她眼簾的是包谷那張清冷絕倫的容顏,此刻,那張臉上寫著驚訝和難以置信。
包谷問:「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怎麼會這哭?發生什麼事了?」
玉宓反應過來,用力地抓住包谷,說:「包谷,你醒過來,聽到沒有。」
包谷更覺茫然,問:「什麼醒過來?」
玉宓說:「你知道不知道你陷入了沉眠?」
包谷搖頭,神情一片迷茫。她問:「你怎麼在這裡?」
玉宓說:「我來找你,你陷入沉眠,我用聖姨給我的符進入到你的識海來找你。包谷,別睡了,你睜開眼,別睡了……再睡下去,神魂迷失會墮魂消亡的……」
包谷仔細想了想玉宓的話,有點明白過來。她說:「你現在是在我的識海?」
玉宓「嗯」了聲,說:「我迷路了,找不到路出去。」
包谷想說:「我好像也迷路了,在這裡走了挺久。」其實她覺得這樣走著也挺好,安安靜靜的自己一個人慢慢的走。如果不是師姐出現,她真想一個人一直走下去。可她如果不把師姐領出去,師姐迷失在她的識海中便完了。她的識海,她都找不到路,誰還能找到?她握住玉宓的手,說:「別怕,我帶你出去。」凝神朝四周望去。
一句「別怕,我帶你出去」依然淡然、清冷,可每一個字都像是有千斤重量般敲在玉宓的心頭,字字斬釘截鐵,讓她心頭的恐懼和驚惶都消失得乾乾淨淨。一句「別怕,我帶你出去」,和那緊握住她手的纖纖玉手,就像領著迷路的孩子一樣領著她。
包谷瞧見四週一片黑暗,自己在這裡走了這麼久,都沒有看到出路。她想了想,覺得這既然是在自己的靈海,便是在睡眠意識狀態下,要想出去,只怕還得醒來。她凝神,對自己說:「醒過來!」用心地去感受自己身體的存在,感受那個陷入沉睡的自己。她有種昏昏沉沉的感覺,她感覺自己睡得很沉,她不敢睡過去,因為旁邊還有她師姐等著她帶出去。她用力地握住玉宓的手腕,努力地去感受自己的存在。有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為什麼這麼久了都還沒有醒來?」是小靈兒的聲音。
「師傅,玉宓會不會找不到包谷、把自己也迷失在包谷的識海中?」是玉修羅的聲音。
她又聽到追魂閣主的聲音響起:「那麼玉宓只怕是危險了。她若迷失在包谷的識海中,要麼消亡,剩下的殘魂不足以支撐她的靈智,只怕會淪為癡傻,要麼與包谷的神魂要融佔據同一個軀體,兩個不同的魂魄共同一個軀體,其中一個還是殘魂,這只怕,最終也會被吞噬或消亡……」
包谷聞言心頭大驚,扭頭去看玉宓,卻見玉宓身上的符紋力量在消失。她還看到她師公、南山一劍、聖姨和那把玄天劍都出現了,一副六親不認的模樣對著玉宓就轟了過來。驚急之中,包谷幾乎下意識地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玉宓,然後她突然看到前方有光,整個黑暗的世界突然有了刺眼的陽光,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只隱隱感到出路就在前面,她大叫聲:「走!」護住玉宓就往前衝了出去,跟著她便感到渾身一輕,又再猛地一沉,一股巨大的黑暗把她往下拉。她大叫聲:「師姐,走——」她看到玉宓在往上飛,往上方一團光亮、像從井底看井口般的光亮地方飛。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她不願玉宓有事,她更不願玉宓是因為來救自己有事!
包谷努力掙扎著讓自己擺脫黑暗,她忽然感覺到渾身一震,似乎有一種「嗡」地聲音在耳畔迴響,一瞬間有種靈魂歸位的錯覺,又有種從沉眠中醒來的感覺,她瞬間睜開了眼睛,將眼睛瞪得大大的,大叫聲:「師姐——」便坐了起來。
一旁盤膝而坐的玉宓渾身一震,沉沉地喘了口氣,然後扭頭朝包谷看來。
包谷看到玉宓似乎歸了位,於是大鬆口氣。她略有些失落地想:「睡得挺好的,費這勁冒這麼大危險把我叫起來。」心念未完,盤膝坐在床邊的玉宓突然撲過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用力地掐住她。這陡然的動靜,著實嚇了包谷一大跳,一臉驚怕地看著玉宓,動都忘了動。
便是旁邊的追魂閣主、玉修羅、小天狐靈兒、多寶靈猴也俱都愣住了,不明白玉宓這是怎麼了。
玉宓用力地抓住包谷,淚水奪眶而出,她叫道:「那麼黑的地方你怎麼呆得下去?」
包谷嗑嗑巴巴地說:「我……我覺得挺……挺好的啊,挺……挺安靜。」她說話,便見玉宓的手在眼前劃過,耳邊「啪」地一聲響起一片聲音,臉頰一陣火辣辣的痛。包谷驚得愣了在那,半晌才反應過來,她被師姐抽耳光了?她扭頭怔怔地看著玉宓,問:「你打我?還是我的錯覺?」
玉宓淚如雨下,模糊住視線。她用力地抓住包谷,哭得泣不成聲。
包谷怔怔地看著玉宓,一臉莫名。她這挨打的都沒哭,打人的還哭了?她更是從來沒有見過師姐哭得這般傷心的樣子。她從儲物袋中摸出手絹去替玉宓拭淚,說:「你別哭了。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我沒事,其實,我是真覺得那樣挺好,安靜,就一個人靜靜地走在寂靜中,那感覺真的蠻好的。」
玉宓聽著包谷的話心痛得像刀絞一般,心都快碎了。那般黑暗絕望的世界,包谷竟然覺得那挺好。
包谷見玉宓越哭越傷心,說:「師姐,真的,我沒騙你。那裡雖然黑,可比融劍時好多了,沒有痛,一點痛都沒有。只有舒適的寧靜。迎著雨,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一直往前走,不用去想要走到哪裡,不用去想……」「夠了!」玉宓的咆哮聲打斷了包谷的話。
靈兒擔憂地叫道:「玉宓姐姐。」
玉宓雙眼泛紅,一臉淒厲地看著包谷,叫道:「包谷,那是一片漆黑到令人絕望的世界,那是除了黑暗就只有細雨,連點聲音都沒有的世界,你竟然覺得留在那挺好?你是瘋了還是傻了還是病了?」
包谷默然。她沉默許久,才抬起頭,看向玉宓問:「師姐,我是不是真的已經毀了?我知道自己和以前不一樣,可這樣的我也是我啊,只是換了個活法,換了種修行的方式,換了個自己覺得輕鬆點的方式,師姐,這不對嗎?」
玉宓痛心地看著包谷,問:「你覺得你這樣對嗎?」
追魂閣主的聲音插了進來,說:「玉宓,包谷剛醒,你讓她好好休息。」她這話雖然是對玉宓說的,但視線卻落在包谷的身上。事情的大概她已經從這對師姐妹的對話裡聽了個明白,也瞭解個大概。
玉修羅小小聲嘀咕句:「睡了這麼久還要睡嗎?」
追魂閣主冷冷地瞥了眼玉修羅。
她知道追魂閣主不會無緣無故說這話。玉宓鬆開包谷,無力地坐在床邊看著包谷。她的視線落在包谷臉頰上那清晰的五指印上,絕世容顏上落著那五指印無比的刺眼,再襯上那纖弱的身姿,落在她眼裡的包谷就像一朵彷彿會折斷枯萎消逝的花。她的心一陣陣揪痛,她的手,撫上包谷的容顏,眼眸噙著淚,說:「包谷,你讓我覺得自己像個殺了你的劊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