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儀殿。
寬敞的前庭中,廊下掛著個手工編造的金絲籠子,籠內的錐尾鳳頭鸚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窩在旮旯裡。
永嘉郡主看了看瓷罐內沒動的水和飼料,皺了皺眉。
「郡主別擔心,」身邊伺候的一名嬤嬤安慰,「巧月姑娘一大早天沒亮就出宮去鳥市了,那譚老闆是開鳥店的,養寵物經驗豐富,一定沒問題的。」
永嘉郡主呸一聲:「要是得知他膽敢賣次等貨,吃壞了我的鳳頭鸚,我不掀了他的鋪子。」說罷,撿起一根五彩長細羽毛,伸進籠子裡逗弄了一下鳥。
正在這時,殿門外傳來稀里嘩啦的嘈雜聲,夾雜著宮人的驚慌聲與鐵靴咚咚踏地聲。
嬤嬤見郡主臉色不好,呵斥一聲:「哪裡來的混賬東西,也不知道在吵什麼吵!」說著,朝殿外走去查看情況,還沒出去,迎頭正碰見幾名御前禁衛與幾個太監進來。
「這裡是皇女寢所,你們這是做什麼?」嬤嬤一驚,公主所是男子禁地,除了太監,極少有外男進入,到底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一名御前禁衛拿出腰間令牌,面色嚴肅:「請永嘉郡主與下官走一趟。」
「放肆東西!你們是找錯人吧!」嬤嬤大怒,「永嘉郡主可是溧陽王的嫡親女兒,是皇上最疼愛的內侄女!你們要帶去哪裡?來人啊,來人——」扯起喉嚨就喊起來。
半天沒人呼應。平日站在殿門口值勤站崗的小太監戰戰兢兢,回答道:「嬤嬤仔細看看,他們帶著的是皇上那邊的令牌呢——」
是皇上要提永嘉郡主?嬤嬤呆住。
被吵鬧聲引出來的幾個皇女遠遠望了過來,雖然不知道永嘉發生什麼事兒,只知道不是好事,本來正在幸災樂禍,再一聽那嬤嬤口出妄言,「皇上最疼愛的內侄女」這話都說出來了,個個氣兒不打一處,永嘉是父皇最疼愛的,那她們這一個個親生的又算什麼?
「將那老不要臉的拖下去!耽誤了父皇的事受得起麼!」夏侯婷一聲呵斥。
幾個御前禁衛再不遲疑,將那擋住門口的嬤嬤一架,拖走了。
永嘉郡主早聽到外面的對話和吵嚷,此刻見禁衛進來,心裡有幾分猜疑,卻仍是擺出不知情,瞪大眼睛:「你們這是做什麼,皇上找我有什麼事?」
一名主事太監上前:「本月朝廷與大宣通商,準備了對外輸出的貨物,已經送到了大食使節的驛館,這事郡主應該知道吧。」
永嘉郡主眼仁兒不易察覺一轉,語氣穩當:「這是舉朝皆知的大事,我怎麼會不知道。」
主事太監道:「結果貨物中發現了蟲卵,郡主又知道嗎?」
「豈有此理,」永嘉郡主咬咬唇,紅了眼圈,「你們是想說是我做的?」
「奴才可沒這麼說。」主事太監手一伸,「皇上與一干涉案人員都已經陸續前往議政殿,郡主也請過去一趟。」
永嘉郡主脊背上發了寒意,在皇女們指指點點,充滿笑意的目光中,芒刺在背,人生頭一次像是犯人一樣,被一群太監和禁衛押出了公主所。
——
議政殿,氣氛緊張。
寧熙帝坐在上首的蟠龍金絲大靠背圈椅裡,下首左邊是大食使節夫婦,右邊是秦王妃、燕王世寧和理藩院的幾名官員。
大殿正中央的放著幾個空蕩蕩的貨箱,雖然裡面的貨物都搬出來了,但已經死掉的蟲卵還有些粘黏在木板上。
貨箱前面正跪著個被綁住雙手的人,背影顫抖著,異常熟悉,不是早上出宮去花鳥市場的巧月又是誰!
永嘉郡主站在殿檻外,吸了口冷氣,前方引路的主事太監回頭睨她一眼:「郡主,走啊。」
她平定了心緒,扯平裙角,換了副表情,走進去跪下:「永嘉拜見皇伯父。」是一貫天真嬌噥的語氣,這次還多加了幾分惶恐,左右一看,受驚的貓兒一樣:「聽說皇伯父傳召永嘉來,是為了前兒的貿易貨物之事,永嘉還嚇了一跳……永嘉在鸞儀殿,大半時候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麼會被人扣上了這麼大個黑帽子?」
大殿之上,外來使臣都在,明知道是談正事,還在一口一個皇伯父。
臉皮有夠厚,還在惡人先告狀!
雲菀沁眼皮子一動,不過這永嘉郡主既連兄長都有肖想的意思,臉皮厚也不出奇,所以早就準備好了,先通知鳳九郎,叫他將使節夫婦請進宮。
當了外人的面,這事就得公正透明地辦。
寧熙帝縱是想維護,也難出力,永嘉郡主的人情牌也難得打。
兩刻之前,寧熙帝看到了出口貨物的箱子裡生蟲,燕王將前後經過一說,又將今早理藩院布下天羅地網剛抓到的巧月帶到了御前,雖然巧月死不承認,可所有證據都指向侄女,寧熙帝的臉色已經大變。
可這會兒一見永嘉的言行滿滿都是委屈和冤枉,寧熙帝又遲疑了,這侄女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在自己面前十分乖巧懂事,就算背著自己有些任性,是另外的性格,可不至於做出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
毀壞朝廷貿易,對她有什麼好處呢?寧熙帝實在想不出她的動機,此刻,語氣並不那麼嚴厲,只是一抬手:「永嘉你先起身吧。」
永嘉郡主見寧熙帝態度還算溫和,心裡石頭一放,不覺望了一眼雲菀沁,十多年的伯侄感情難道還是假的,就憑你一個沒有血緣的外人,說挑撥就能挑撥?
便是找到那老闆,又逮著了巧月,又怎樣?只要自己打死不認,能拿自己怎樣?
正在這時,使節夫人的目光落在了永嘉郡主身上,濃麗美艷的臉上淨是不滿:「這個就是投蟲的人?」
西洋人說話沒什麼九彎十八繞,並不委婉。
永嘉郡主臉色一訕,啪得又跪下了,暗中狠掐自己一把手心肉:「永嘉受不得這冤枉,皇伯父為永嘉做主啊!」
寧熙帝望了一眼巧月,皺皺眉。
巧月也大聲叫起來:「皇上,燕王,使節大人,使節夫人,奴婢家郡主真的沒做那種事啊!」
燕王望向永嘉,開口道:「出口的貨箱裡發現了蟲卵,而那蟲卵的數量,恰好和京城花鳥市場內一家鋪子前些日子賣出的數量不謀而合,老闆譚氏能作證是郡主的婢子去買的,今早這婢子也被我們捉到個正。郡主的殿裡養著鳳頭鸚,為了新鮮,每次去買青烏頭都不過買一兩天的份量,為什麼那次買了那麼多?買完後又為什麼叮囑老闆不要說出去,否則便封了他的鋪子?郡主是想做什麼見不得光的事兒麼?還有,據譚老闆說,巧月是初十那日去買的,剛好就在秦王妃將貨物派人送去理藩院的前一天。這些巧合,郡主怎麼解釋?」
永嘉郡主心中飛快盤算著,嘴巴也不落後,抖著唇,死硬抗著:「這個季節,氣候冷,能夠保存東西,永嘉便打算多買些蟲卵回來存著,也免得巧月三天兩頭跑出宮,至於數量不謀而合,在貨物送去理藩院頭一天買蟲卵……永嘉真不知道啊,天下巧合的事兒多得很,要不然,怎麼有句話叫做『無巧不成書』呢?永嘉哪裡知道就攤上這種倒霉事了?叫那老闆不要說出去?否則封鋪?這種威脅,那就只有問問巧月了,永嘉可沒親口對那老闆說過!便是說了,就這麼一句話,又能證明什麼呢?」說罷,清淚一顆顆,珍珠似的在巴掌小臉上流淌,皮膚本就養得淨白細嫩,不沾風塵,此刻更是我見猶憐。
喲,腦子倒還靈清著呢,嘴巴也是能言善辯。
雲菀沁嘴一彎,忽然開腔,聲音在大殿上裊繞著:「那郡主買回來的那麼多青烏頭呢,存在哪裡了?公主所的冰窖嗎?這事還不好辦?去看看就能證明郡主的清白了,來人啊,去找——」
永嘉郡主見侍衛抬腿要出殿去查,急了,一指巧月,阻道:「——巧月那日去冰窖放蟲卵時,半路不小心摔在地上,蟲卵細細密密,怎麼好撿?又沾了灰泥,乾脆都倒了!」
雲菀沁面上笑意更盛,充滿了耐人尋味的意思:「郡主忘記了公主所裡面根本就沒有冰窖嗎?怎麼我隨口一說,郡主就還真的放在公主所的冰窖了呢?」
燕王一擊掌,哈哈笑起來,理藩院的幾個官員也都忍俊不禁,倒是看見寧熙帝臉色更沉,個個才屏住了笑意。
永嘉郡主身子一顫,她這是給自己下套子!
輕喘幾口,永嘉郡主又不動聲色,用袖子擦擦淚:「我的意思是,巧月去宮裡的冰窖放蟲卵時,不小心打翻了。」
巧月幫著主子說話:「是,是奴婢去放青烏頭時一時慌張,打翻了,後來全部都倒了。」
雲菀沁手搭在身邊小几上,輕叩指尖,含笑:「噢。郡主身上的巧合,還真是一件接一件啊。」
永嘉郡主挺了挺胸,冷笑一聲,這次總算輪到自己反駁了:「統統都是一些不確鑿的疑點,若這樣就能定我的罪,那大宣的律法也太兒戲了!俗話說,捉賊拿髒,捉姦那雙,既然貨箱裡有蟲,秦王妃至少也得找出我去放蟲子的證據吧?你如今提出來的全都是一些不疼不癢的推斷,根本就不是直接證據!」
雲菀沁淡淡看著她,凝神不動。
呵,裝什麼冷靜,肚子裡只怕早就沒後招了!不然早就拿出來了!
這會兒不打翻她,還等什麼時候?
永嘉郡主捻起盤踞在地上的裙角兩邊,站起來,意味深長地笑著:「秦王妃這次領了個大職責,風光無限,卻又出了這種大錯,想要將責任推到別人頭上,挽回名聲,永嘉一點兒都不奇怪,只可恨我三皇兄怎麼會找了你這麼個婦人,誣陷我不要緊,可你耽誤了兩國貿易,害得大宣在貴客面前失禮,罪不可恕。幸虧是出國境前被發現了,萬一大食回國才發現,還不一定以為我朝怎麼輕慢呢。」
「郡主!」燕王不耐,開聲喝止。
說,讓她說,說個夠,現在叫得多厲害,等會兒臉就被她自己打得多疼。
雲菀沁淺笑道:「郡主,聲音大,不代表有道理。你喊了半天,又哭又鬧,嗓子該都啞了吧,來來,坐下來先喝個水,反正還得等等,有會兒功夫呢。」
等什麼?永嘉郡主愣住,一雙美目盯住眼前這看不透的女子,莫名渾身汗毛一立,發了寒意:「什麼意思?還要等什麼?」
雲菀沁眸似兩團磷火,忽明忽暗:「郡主不是說捉賊拿贓,捉姦拿雙嗎?這不在慢慢給郡主拿上來嗎。」
話音一落,殿門口傳來步伐聲,兩個宮廷侍衛提著一個尖嘴猴腮兒,面白無鬚的小太監進來了。
小太監見著大殿內的氣氛,再抬頭看看天顏,額頭上汗珠子直滾,噗咚一聲跪下來:「見過皇上……」
永嘉見雲菀沁和理藩院的人將這小太監找過來,一驚,卻又屏住呼吸,只要這太監不承認,能奈她何,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又當著外來使臣的面,還能用刑屈打成招麼。
「這小太監,郡主認識嗎?」雲菀沁挑眉。
永嘉郡主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和:「這太監叫來旺,是鸞儀殿當差的採買太監。」
燕王轉過身,站起來,拱手朝寧熙帝道:「理藩院查出,本月十一的晚上,也就是巧月去鳥市買蟲卵的第二天,來旺藉著採買物事的機會,出了一趟宮,有人看見他朝柏寧街的方向去了。」
大食人驛館就在柏寧街上。
寧熙帝登時再憋不住怒氣,大掌一拍靠手:「豈有此理!你們還不老實交代!」
來旺嚇得要命,卻也記得巧月的叮囑,再怎麼害怕也不能說出去,不然就完了,所以仍是惶惶地喃道:「奴才,奴才是去過柏寧街,可——可沒做過投蟲的事兒啊!」
「皇伯父!」永嘉郡主再一次跪在地上,雙淚飛流直下,「就算來旺去過柏寧街,誰又能證明他進過外使的驛館,即便進過,誰又能證明他接觸過那幾箱貨物?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不能因為一個奴才去過案發地,再憑這些推測,就將這罪名落到了永嘉頭上哇!我即便無所謂,我那泉下的父王,那鎮守邊關的兄長,也會替我心酸啊!」
寧熙帝雖然明白這事兒絕對和侄女有關,可確實沒人親眼看見來旺進入驛館撬箱投蟲,再聽侄女將溧陽王和世子搬出來,一時之間也不好說什麼,只將眼光投向秦王妃和八皇子燕王。
雲菀沁望了望殿外,只聽有漸行漸遠腳步聲傳來,靈敏出眾的嗅覺,讓她比大殿內所有人早一刻嗅到了外面飄來的獨特氣味,不覺嘴唇一動。
少頃,殿外傳來稟報:「浣衣局龔嬤嬤到!」
眾人朝門口望去,只見一個青色宮裝的清瘦嬤嬤手上捧著一件衣裳,垂頭走進來。
浣衣局?怎麼又把浣衣局的人召過來了。
只見那龔嬤嬤跪下來,拜過天子,喏喏道:「奴婢龔氏,在浣衣局當差,專門負責盥洗晾曬公主所的宮人衣衫。」
來旺聽得一驚,好像明白了什麼,臉色一下子刷的變白。永嘉郡主雖不知道怎麼回事,但見來旺變了臉色,也緊張起來。
雲菀沁溫和地道:「龔嬤嬤,將那日你遇到的事兒,說給皇上聽吧。」
龔嬤嬤吞了吞唾:「本月十二的早晨,公主所的下人照例將宮人們換洗的衣裳送過來,奴婢發現鸞儀殿來旺公公的袍子袖口處有一塊髒污,似是淺色的污漬,粘在上面,怎麼洗也洗不乾淨,而且氣味也大,奴婢怕把其他衣服給弄髒了,特意放到了一邊,喏,就是這件——」
說著雙手一伸。
理藩院的一名官員將衣裳拿起來,刷的抖開,又將左邊袖子單獨舉起來,亮給眾人看。
殿內充足的光線下,袖口處果然有一圈明顯的米黃色印痕。
寧熙帝拿過來一看,還沒湊近鼻子下面就聞到一股味道,頓時什麼都清楚了。
與那貨物上防濕防蟲的油漆味兒一樣!
他將衣裳狠狠擲下丹墀:「狗奴才!若沒進驛館,沒有靠近貨物,你又怎麼能沾上和箱子上一樣的油漆!」
來旺根本沒想到貨箱上塗過油漆,因為是淺色,也沒留意袖口染了一小塊,更沒想到這油漆這麼頑固,不單洗不下來,濃烈的氣味也出賣了自己,再狡辯不了,屁滾尿流地滾到玉階下磕頭:「皇上恕罪,皇上恕罪,是巧月姑娘叫奴才混進驛館,將蟲卵放進出口的香料貨物中的!」
永嘉郡主本就雪玉一般的臉徹底沒了血色,晃了兩下,卻臉色一變,飛快走到巧月面前,「啪啪」兩個耳光,摔得她暈頭轉向:「賤人!你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
找替死鬼的速度挺快啊,倒也狠心,聽說這巧月的王府的家生子,從永嘉郡主在襁褓裡伺候到大,兩人一塊兒進宮,如今卻當個廢棋,說棄就棄。雲菀沁好笑:「誰不知道巧月是郡主的心腹婢子,巧月做的事,難道郡主還想說自己不知道?」
「皇上,」座下的使節看到這裡,什麼事都清楚了,臉色垮下來,「不管貴國這位郡主是年少無知,貪玩淘氣,還是真的針對我國,請務必給個交代。就像方纔她自己說的,幸虧在大宣境內發現了,若是帶回去才看到,我國君主肯定會質疑我的辦事能力,也會對兩國邦交不利,損了交往和氣!用這位郡主自己的話來說,此事罪不可恕!我定要追究到底!」
永嘉郡主喘了兩口氣,挺得直挺的脊樑頓時彎了下去。
雲菀沁撇撇唇,嘖嘖,就說打臉了吧?叫你剛才別說那麼重的話吧,這不,全都一巴一巴地打在自己身上了,多疼。
「永嘉,事到如今,你還要強詞奪理?你在朕心目中,一直是個乖孩子,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寧熙帝礙於使節夫婦在場,就算想要從輕,這會兒也只能重罰了,況且也確實是痛心疾首,沒料到自幼承歡膝下,不比女兒感情淺的這個族內侄女,竟做出這種涉及朝政的罪過。這十幾年,白疼了!
永嘉郡主只知道不管怎樣打死也不能認,這一認,不能從寬,只能定罪了,猶自喃喃念著:「永嘉真的是冤枉的,真的是冤枉的,」又瞥向巧月,淚潺潺如溪水,淚汪汪道:「巧月,你為什麼要害我……」目光閃過一絲陰寒,包含著特殊的含義。
巧月不寒而慄,跟了這郡主十幾年,怎麼會不清楚這目光背後的暗示,震驚過後,卻只是虛弱地一笑,甘之如飴地依從了。
死性不改!還在妄圖將罪名安在別人頭上!雲菀沁見永嘉郡主仍在狡辯,秀眉一沉。
寧熙帝臉色更是烏青:「永嘉,朕始終還是不信你會無緣無故會做出這種事!你告訴朕,你為什麼要這麼魯莽!」
理由?呵……難道要她當著眾目睽睽,說自己從小就肖想三皇兄,犯了**之忌,只要是三皇兄身邊的女人,她都會先接近,然後想方設法一個個將她們撕碎了麼?那郁柔莊,若非打小就是皇家內定給了三堂兄的正妃,自己又怎麼會與她接近,與她結成手帕交?可這雲菀沁,卻不自己的賬,從荀蘭馬場到秋狩路上,她根本不讓自己有可趁之機!
永嘉囿於人倫,得不到這個男人,可也不願意叫得到這個男人的女人好過!
尤其,她怎麼能看著雲氏嫁入秦王府後風光萬里,絕艷京城?老天爺是嫌三皇兄對這女人還不夠著迷麼?
天知道三堂兄新婚夜當晚,她在鸞儀殿裡砸枕捶被,氣恨了多久,幾天都輾轉難眠。
她是秦王的堂妹,阻止不了他娶妻,他與天下任何一個女人好,都不能跟自己好。
可是她卻能做到讓秦王厭棄身邊的女人。
這次通商關乎國運和邦交,虧這雲菀沁居然有膽子接下來!一旦失手,雲菀沁受罰,秦王府也會受牽連,她就不信,即便雲菀沁的正妃位保得住,三皇兄會不惱怒這麼個拖後腿的笨蛋!
那天得知秦王府將貨交給理藩院時,永嘉郡主一如既往,正準備叫巧月去花鳥市場的譚老闆那兒給鳳頭鸚買飼料。
忽然靈光一閃,永嘉郡主叫住了巧月,叫她將蟲卵多買些回來,買回來之後,兩人商議之下,巧月將來旺叫來,把蟲卵交給他,交代混進大食人的驛館,投放進貨箱裡去,來旺帶上撬痕小的十字起就去辦了。
只當天衣無縫,卻沒想到雲菀沁順籐摸瓜,竟然這麼快摸過來了……
難道是天意?永嘉郡主不信,她不信老天爺把自己送到這個朝代來,只是讓自己當雲菀沁的炮灰,這麼快就讓自己玩完!
所以,她不能死,不能有事!
永嘉郡淚眼濛濛中,並不回答寧熙帝的話,盯住巧月的一雙狠戾目色卻不易察覺地逐漸加深。
巧月下定了主意,終於緩緩站起來,目光落在雲菀沁,神色不無怨毒,又面朝寧熙帝:「皇上,一切不關郡主的事,她什麼都不知情,全是奴婢的主意。奴婢秋狩時與秦王妃鬧過矛盾,趁這次機會,想要陷害她擔責任,卻沒想到會害了郡主,求皇上饒恕郡主,奴婢甘願領罪——」
說罷,巧月臉上晃過一絲莫名的詭異,雲菀沁心裡一動,這個婢女,是想要以死緘口,替主子抵罪!
雲菀沁「嘩」的一聲站起來,伸臂朝巧月一指,對著御前侍衛厲聲喝道:「攔住她!」
巧月因為手上綁著繩索,剛才站起來時,旁邊的侍衛也並沒在意,這會兒只見她認完罪,裙袂翻飛,措手不及之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直撞向御前大柱!
「咚」的一聲脆響,伴著不忍聞的嘎吱悶響,似是顱骨破碎的聲音!
巧月應聲而倒,血從天靈蓋上淌下來,成了一面瀑布,糊住了大半張臉,倒在了地上。
使節夫人摀住臉尖叫了一聲,永嘉郡主也是震得呆住。
寧熙帝受了驚,倒吸一口涼氣,說不出話來。
御前禁衛上前去查看,伸出手指使了使巧月的鼻息,稟報:「皇上,斷氣了。」
燕王皺眉:「將屍體先抬下去!別驚了駕!」
轉眼的功夫,兩個太監就將屍首一前一後抬著離開了議政殿,又有宮人上前來擦洗地上的血漬。
使節夫人從沒見過這麼血腥的場面,剛剛巧月撞頭,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摸鼻頭,居然摸了一手的紅色,是那婢子的血濺上來了一兩滴,頓時又是尖叫一聲,雙腿發軟,暈乎乎的。
大食使節見夫人受驚,忙跟寧熙帝告辭,陪夫人先回去休息。
寧熙帝的醜今兒都丟盡了,狠狠瞪一眼永嘉,喝一聲:「來人,趕緊送使節夫人回去休息,請太醫去看看!」又朝大食使節說:「放心,朕自會給你們個交代!」
等大食一行人離開了,寧熙帝盯住永嘉郡主,一雙眼說不出的厭惡,這回徹底怒了:「枉朕疼你多年,拿你當做親生女兒!」
永嘉郡主見著自幼到大的心腹婢子就這麼沒了,也是心疼,培養個心腹容易嗎?養個狗訓練熟都得好長時間,何況個大活人啊。
可死都死了,總不能白死。
她啪的跪下來,哭道:「皇伯父,您也看到了,是巧月做的,她都用死來證明了,您怎麼還不信我呢?她與秦王妃有間隙,去陷害秦王妃,關永嘉什麼事兒?皇伯父,永嘉是個什麼性子,您難道不清楚麼……」
寧熙帝見她是到了這份上還在喋喋辯解,還在將罪名推在死人身上,對她全部的好感統統散盡,氣得猛烈咳起來。
姚福壽見皇上咳得面色紫紅,忙上前輕輕捶背,卻見秦王妃站在殿上,並沒回椅子內坐下,盯住永嘉郡主,聲音如淬了冰的刀尖混了三九天的寒氣,一字一句,讓人冷到骨子:「永嘉郡主手頭已經攥了一條人命,這回又加了一條,還是養育自己長大的下人,左右手俱染新鮮,還在抱屈喊冤,狼心狗肺,薄情寡義,令人好生的震悚。」
本來還想加一條覬覦堂哥。算了,免得反倒叫人胡亂猜疑,影響了秦王府的聲名,反正這些罪名已經足夠她吃好幾壺。
永嘉郡主淚眼還沒幹,睫上沾著水珠,聲音開始顫抖:「你什麼意思……」
寧熙帝和燕王以及殿上所有官員和宮人聽了秦王妃一席話,也怔住了。
燕王最先瞪大眼睛問道:「秦王妃是什麼意思,什麼已經攥了一條人命?」
雲菀沁朗聲道:「秋狩去程途中的驛館夜,林若男遭蛇咬身亡,臨死前,與我當夜換過床鋪,也就是說,遭毒手的本來該是我。」
眾人凝住呼吸。
「與我有間隙的人,還能有誰?除了當天晚上來我房間,與我們爭風過的郁小姐,就只有今天差點兒陷害了我的永嘉郡主了。」雲菀沁面朝寧熙帝:「臣媳秋狩回來後,曾拜訪過郁小姐,她精神雖然失常,卻口口聲聲不承認,臣媳相信並不是她做的。」
「一個瘋子說的話,你也信?就算不是她做的,你怎麼能推到我的頭上!」永嘉郡主恨她恨得快咬出牙血。
雲菀沁笑起來:「我沒證據,卻只知道隨身帶蛇來殺人的法子,沒幾個女眷能想得到,大多數女子都是怕蛇的,至少不會有好感,我也不例外,可是——我那次去看郁小姐時,卻聽她說過,永嘉郡主從小時候就不怕蛇,厲害得很,後來不小心打聽了一下,才知道永嘉郡主在鸞儀殿除了鳥雀花魚,貓貓狗狗,還養過寵物蛇,倒還真是走在時代的前面啊,我還真沒見著幾家千金養蛇的。永嘉郡主這次既然能投蟲陷我於不義,那次用蛇來害我有什麼奇怪?郡主您剛好又能夠駕馭蛇,怎麼能叫我不多想呢?」
永嘉郡主聽得悚然,只當自己一直在暗處虎視眈眈,沒想到,她也沒閒著,早就將自己摸了個底兒朝天,只聽丹墀上寧熙帝怒聲斥道:「永嘉,你叫朕好生的失望!」
永嘉郡主臉色雪白,就算殺人這事兒並沒實際證據,可雲菀沁這麼一番推波助瀾,已經徹底讓伯父的怒火升騰到最高,將自己的後路堵死,自己這次——真的是在劫難逃!
「傳朕意思,」寧熙帝蜷手又咳了幾聲,鎮住不適,「撤鸞儀殿,擇日將永嘉郡主遷出皇宮公主所,」頓了一頓,「養於外宅,永世再不得進宮,除去基本俸祿維持日常生活,減免一切排場!」
姚福壽膽戰心驚地記下,相比於永嘉郡主以前的榮耀風光勝過帝女,這個處罰,不得不說,實在是太重,可誰讓這事兒鬧得太大條了呢,人家大食人盯著看著呢!
永嘉郡主身子一蕩,癱軟在地,渾身氣力宛似抽乾了一樣,玉頸垂下,並沒領罪。
雲菀沁瞇住眸,看著她,只覺得她不會就此放棄,果然,小半會兒,只見她緩緩抬起頭。
就在眾人以為她要再次求饒,卻見她道:「永嘉罪太大,自甘撤去郡主封號,降為庶民,從此——與夏侯皇室斷絕關係!」
這話一出,寧熙帝一驚。
姚福壽當這郡主瘋了,忙下了丹墀,低聲提醒:「郡主,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皇上的處罰雖重,但到底為你留了點兒生活的保證,始終還是個皇室宗親,你——你降為庶民,那就是老百姓了,你靠什麼吃?靠什麼穿?你——你不是傻了吧?」
永嘉郡主唇角露出一絲莫名的詭異笑容,轉頭望了一眼雲菀沁,朝寧熙帝道:「我沒傻,求皇上下旨驅除我皇族身份,這樣也能安撫大食人的氣怨。」
這笑意,只有雲菀沁一個人能讀得懂,這個郡主,對秦王的癡心念想竟然到了這個地步。呵。
堂兄妹,永遠是沒通婚的可能,一旦斷絕關係,她才有機會。
寧熙帝對她已經死了心,見這侄女執意,不耐煩地甩袖:「隨你!姚福壽,照著她的意思,去辦!」
姚福壽諾諾點頭,又深吸一口去,望了一眼從馬上就是白身的永嘉郡主,道:「來人啊,將郡主送去思罰殿,等候發落!」
永嘉郡主在兩個御前禁衛的押送下,朝大殿門口走去,快出門時,回頭一望,目光正掃過雲菀沁身上,唇角露出一絲決絕卻莫名得意的笑。
破釜沉舟,背水一戰,雲菀沁,這次你把我踩到泥地裡,卻也是我脫胎換骨的一日。
從今以後,我再不是夏侯皇室中人,我與秦王,再不是不能通婚假的兄妹。
與秦王之間諸多的束縛,統統沒了。
沒了郡主身份算什麼?誰稀罕?帝王身邊的女人,才是我心心唸唸的高位。
手下敗將一個,我怕你?雲菀沁輕啟唇型,慢慢撫著手邊粉雀茶盞,眼看永嘉讀懂自己的諷刺,氣得調頭離開,才勾起嘴唇。
------題外話------
謝謝
13500319948的評價票和月票(4張)
魚兒飛飛飛vip的月票
mimimi73的月票
小米麼麼愛魚的月票
藏馨的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