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玄昶知道憐娘是什麼意思,見她暗中朝自己擠眉弄眼,也便滿足她的心願,揉揉山根:「好,憐娘就負責代替我,去各個院子說一聲吧。」
憐娘心裡喜出望外,若不是因為是喪事,就快要笑出來了,好容易將喜色憋下去,領著莫開來,走出皎月閣。
兩人先去了西院老太太處,正巧黃四姑和方姨娘、蕙蘭幾個人都在。
童氏一聽那霏姐兒死了,愣了一下,這一愣,意外大過於悲痛,她本就是個重男輕女的,後來更是氣雲菀霏丟了雲家的面,哪裡談得上傷心,只沒想到這麼突然,倒是黃四姑在旁邊暗中掐一把大腿,呲牙哽咽:「年紀輕輕的,好日子都沒過,怎麼就沒了呢,可憐啊。」
方姨娘也跟著哼唧了兩聲。
童氏回過神,好歹是自個的孫女,樣子總得做做,盤在炕上搖頭:「怪不得別人,是她自己選的路,從她出閣我就眼皮子跳,只覺沒好下場,做人家小妾的,幾個能有好下場?都是命薄沒福氣的,這不,被我猜中了吧。」
憐娘在旁邊自然是裝模作樣地安慰了幾句。
幾人歎息著,卻一滴眼淚都沒有。
莫開來看幾名女眷要麼是應付敷衍,要麼是假惺惺為了完成差事,想那二姑娘好歹也是雲家正室嫡次女,嫁給人作妾就算了,到死都沒正式進過夫家大門,如今死了,別說夫家,連娘家的親人都沒一個真心為她難過的,泉下有知只怕都不能瞑目。
末了,童氏樣子裝完了,想起正事,問:「那慕容家的管家來報了信,說過老二的身後事怎麼處理麼嗎?」這是雲家的面子問題,妾侍入不了主祠,雲家認了,可厚葬還是薄葬,區別就大了。
莫開來吞吐了一下,道:「奴才急著進來稟報,並沒多問,但聽侯府下人的意思……」
「怎麼樣?」憐娘見童氏神色有些急,幫忙問。
「說是來的路上,已經順便在棺材鋪子訂了一口棺材,明兒就送去城東的墳場……」
「什麼?」童氏面色一緊,報喪半路上慌裡慌張訂的棺材能是什麼好棺木,一看就是不經心,連停靈打醮請和尚做法事的程序都減免了?就算普通百姓家有了喪事,稍微有點兒餘錢的,也不至於一具薄棺就這麼草草葬了,這不是敷衍人是什麼!還有那城東的墳場……
莫開來見老夫人一臉疑色,不敢不細說,聲音壓低:「……城東墳場是個亂葬崗,大半是奴才婢子的陰所,有些大戶人家的姨娘過世後,也會送過去安葬。」
豈有此理!童氏一拍桌子,眉毛幾欲倒豎:「這怎麼行!得要跟他侯府理論理論!」老二如今已任尚書職,當貴妾的女兒卻薄葬於亂墳崗,侯府不要臉就算了,雲家卻是嚥不下去這口氣。
黃四姑與憐娘見老太太氣得臉通紅,一左一右好生地捶背勸慰。憐娘順著老夫人的意思,說道:「歸德侯府的作派確實不地道,他們不要臉,可咱們雲家不能叫人背後指點,老夫人放心,到時咱們跟他侯府爭取一下,決不能叫二姑娘的後事跟個奴婢一樣。」這才將童氏這口氣暫時壓下去了。
方姨娘一聽這話,這狐媚子似是將二姑娘的身後事攬到了她自己身上,不免心頭妒忌翻湧,卻只能嗤了一聲。
西院稟報完畢,憐娘領著莫開來去了盈福院。
小院閨房內,初夏一聽雲二突然暴亡的信,望了一眼正在大梨木寬案前試驗新方子的大姑娘,大姑娘沒估錯,那畫扇果真是心狠手辣,恨雲菀霏入骨,這才照料了幾天就將個大活人照料死了。
雲菀沁手中的纖長透明試管仍在搖晃著,臉上沒有波動,輕啟朱唇,話語飄出珠簾外:
「侯府那邊,說二妹是怎麼沒的?」
簾子外,憐娘見雲菀沁並不叫自己進去,柳眉一蹙,有些不大高興,語氣卻是謙和:「侯府派來的總管說,這些日子都是二少身邊的畫扇去送飯,據畫扇講,二姑娘不知道怎麼的劃傷了臉,一直情緒低落,懨懨不振,加上二少出了事兒,精神極其萎靡,今兒去送飯時,就發現……發現二姑娘穿得妥妥貼貼,打扮整潔,死了床上,陪嫁的一個金簪子沒了,不知道是不是吞了金。」
雲菀沁「嗯」了一聲,再沒二話,只頭一轉,目光落在珠簾外影影綽綽的人影,道:「這事兒是二姨娘在負責麼?」
憐娘揚起了下頜,道:「是,老爺喪女哀慟,叫妾身負責代為通報和打點一下。」
「噢,」雲菀沁在簾內,微微轉過側臉,並無甚太大表情,只是聲音加重了一些,嚴謹地交代家務一樣,「那二姨娘記得夫人那邊也得報一聲,二妹到底是夫人的親女,不管夫人如今怎麼樣,人情倫理上總得做到位,不能荒廢了。」
「那是自然的。」憐娘見她教自己怎麼做事,暗中努嘴,輕嗤一聲,這還用你交代麼,當這雲家後院真的只有你最能耐,最會管家?
雲菀沁唇角一揚:「那二姨娘去吧。」
憐娘無聲地輕福一下,晃著豐臀,帶著莫開來走了。
透過敞開的雕花窗,初夏看著憐娘朝家祠而去的背影,不覺搖頭。
*
家祠後的屋子。
憐娘進去沒多時,門內就傳來一陣炸開鍋的失聲痛哭。
白雪惠見到憐娘沒幾天又過來了,正在疑惑,沒料到竟是來送噩耗的。
「二姑娘今日白天新喪」幾字甫一出口,白雪惠頭頂像是有雷電劈過,一陣發懵,天地都在打晃,踉蹌一下,幸虧扶住了旁邊的桌子,身邊的阿桃也嚎哭一聲,將主子及時扶住了:「夫,夫人,二姑娘好端端,怎麼會、會死了呢——」
「節哀順變,切勿傷心了,夫人。」憐娘略露出些惋惜的深色,毫無感情地勸了兩句,又將侯府傳過來的死因敘述了一遍。
「為什麼霏兒臉上會劃傷,是誰做的?」白氏彎著腰,半天直不起來,仍被突如其來的意外打擊得心臟發緊,連連喘氣,此刻聽到死因,卻目光一厲,直直盯住憐娘,意志忽然崩潰,「不對,霏兒決不會自殺,她自幼嬌生慣養,最怕疼,連吃藥的苦都受不了,怎麼可能有膽子自殺!她若是遇到什麼邁不過去的事兒,想方設法也會先回來說說,怎麼會無緣無故,連個聲兒都不做一下就自殺?——不行,你今兒跟我說清楚!」
瞪住我有什麼用?憐娘好笑又好氣,你女兒被人放在外宅做姨娘,本就已經生不如死,死了還乾淨呢,見白氏凌冽臉色如厲鬼,雖然語氣仍是溫和,卻已經透出股涼意:「夫人,二姑娘堂堂個官宦嫡親小姐,被夫家放在外宅當妾,不聞不問,除了一日三餐,什麼都不給,誰受得了這個氣兒啊,便是自盡也沒什麼稀奇。至於臉上的劃傷,侯府那邊並沒明說,但是夫人是官宦女眷,也是知道的,這大戶人家的後院哪裡能沒一點陰私?二姑娘不得寵,被奴才婢子欺辱得很厲害,也不奇怪。如此說來,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一點兒不奇怪。」
白雪惠聽得臉色發紫,攥緊拳頭,滿身的氣兒亂竄沒有出去的孔,到處都疼,看樣子,侯府是不可能追究了,雲家也不可能理睬,她霏兒注定便是死得不清不楚,冤情無法昭雪了!
念及此,她心胸宛如大刀砍過,一陣劇痛,沒想到六月飛霜的事兒降在自己頭上。
雲菀沁,不是那雲菀沁,自己母女二人又何至於落到這個田地。
前幾天那雲菀沁來的時候,她就恨不能咬她的肉飲她的血,可這陣子禁足在佛室,到底還是養了一些沉穩性子。
更還有妹妹白秀惠那次來雲家臨行前的叮嚀。
忍,只能忍。
便是忍得嘔血也得忍。
悲痛欲絕過後,白雪惠大喘幾口,暗下鎮定了心緒,撐在阿桃的臂膀裡,眼睛微微一抬,不叫人察覺地落到憐娘身上。
雖心肉仍在鋸得作痛,可腦子裡閃過一絲念頭。
女兒這一死,倒也不是白浪費,說不定,能給她出頭的機會。霏兒啊,你若是在天有靈,便保佑娘親吧,若娘親能夠走出這鬼地方,一定為你雪恨,到時一定叫人為你陪葬!
這麼一想,白雪惠深深呼吸幾口,抑住心情,掏出手帕抹淚,語氣哀哀,卻再無之前的震動,淚漣漣地一字一泣:「我霏兒的身後事怎樣安排?」
憐娘將歸德侯府的安排說出來,白雪惠心頭對侯府的恨意竄高,卻是忍住心如刀絞,將身子晃了兩下,狠下心來,整個人朝前面撲去!
憐娘見夫人一翻白眼,朝自己摔過來,生怕壓傷了自己,連忙閃身跳走。
阿桃尖叫一聲:「夫人——」連忙去抓,手臂卻哪裡有那麼長,抓了個空!
屋子內的三人,眼睜睜看著白氏因悲痛過度而昏厥,轟隆一聲,摔倒在地,額頭磕在地上,立刻綻出個血口。
阿桃又氣又急,一邊過去將白雪惠攙起來,一邊忍不住嘀咕:「二姨娘怎、怎麼不順、順手接一下?手、手邊的事而已,竟眼巴巴、看、看著夫人摔倒!」
憐娘自知有錯,卻是弱弱強著嘴不承認:「我哪裡知道夫人會摔過來……」又趕緊扯開話題:「怎麼不省人事了?趕緊將夫人扶到床榻上啊,還磨嘰個什麼。」
莫開來見白氏摔得鼻青臉腫,不管怎樣,過幾天還要見人,不敢怠慢,趕緊先出去喊個大夫過來看看。
阿桃將白雪惠攙抱到床上,使勁兒掐著人中。
憐娘見鬧成了和稀泥的樣子,走也不好走,站在旁邊皺著眉頭,只能等莫管家將大夫叫了上門,自己也好趕緊走,沒料卻見白雪惠躺在阿桃的懷裡,幽幽醒轉,牙齒縫裡發出一絲歎息:「二姨娘受驚了,我一時之間只覺眼前發黑,腳站不穩,險些撞了二姨娘。」
憐娘纖秀的嘴唇一撇,總算還有點人自知之明,你這麼一身的骨頭壓過來,可不得將我碾碎了,壓壞我這生兒子的金貴身子,你受得起麼,別說我,老爺和老太太都得將你撕碎了,可既然白氏這麼說,嘴巴上卻溫柔應著:「夫人這是說的哪裡話,快別說了,休息休息,也別多想了,等會兒大夫來了給你瞧瞧,看有沒哪裡傷了。」
話音一落,白氏卻是像又牽起了心事,摀住鼻口,雙淚長流:「傷了又如何?我那霏兒連命都沒了!她還這麼年輕啊!什麼都沒嘗過啊!身居妾位,進不得祖宗墳地就算了,現在不說厚葬,竟落得個跟奴婢死了一樣的下場!二妹妹說我哪裡能不多想?我犯了雲家的家規,得了老爺的怒,再怎麼被罰也是心甘情願,與人無尤,可霏兒,到底還是雲家的嫡親骨肉啊,怎麼能落得這麼個下場呢?就算我吞得下這口氣,雲家的面子,過得去麼?一個小姐,死了以後被人當成破抹布一樣塞到了亂葬崗……」
稱呼變成了二妹妹,顯得親密多了,語氣更是淒慘哀婉到了塵埃,叫人防不勝防。
一字一句,涕淚橫流,額頭上的鮮血留下來,糊了眼睛,她也不顧。
憐娘見她這個樣子,總不能當做沒看見,只得走過去,叫阿桃先去打盆清水,擰個毛巾,又坐在榻邊:「夫人放心,雲家也不是好欺負的,老太太說過了,到時一定會侯府爭取一下,讓二姑娘走得風光一些。」
白雪惠臉色緩和了幾分,眸子中甚至露出欣喜,將憐娘的雙手一握:「真的?」
憐娘見她喪家之犬一般,將自己的話當成金科玉律,哪裡有個尚書夫人的樣子,對她最後一絲敬畏意也消失了,嘴角一動:「那是自然,總歸是雲家的女兒,就算侯府不管,雲家也得打點一下,不能叫外人說閒話啊。」
白雪惠稍一沉吟,沒講話,似是斟酌了會兒,忽的咬住下唇,抓住憐娘的手更緊幾分:「二妹妹,姐姐求你件事兒好不好。」
憐娘一愣,卻見白雪惠一雙因喪女而失去神采的悲痛眸子望向自己:「二妹妹,我曉得你現在是家中最得寵的人兒,瞧你今兒來,想必老爺也是願意將家務指派給你做,我這個樣子,已經是沒什麼指望了,更沒什麼人好托付,只求你幫我好好打理我那可憐女兒的身後事,這治喪大事,你幫我去與那侯府爭取一下,盡量讓霏兒走得體面一些,好不好?」
憐娘眼睛一亮,自然是求之不得的,趕緊坐近,卻擺出個無奈的神色:「憐娘倒也想幫夫人,可是也不知道老爺許不許呢,雖說老爺如今留在妾身院子那兒多一些,可這畢竟是大事啊,憐娘年紀小,地位也是不高,就怕老爺不放心交給我料理。」
白雪惠聽見憐娘願意,含著瑩瑩淚水:「老爺如今對你就跟眼珠子一樣,星星月亮都肯摘,怎會不答應?還有,霏兒到底是我親生女兒,若老爺猶豫,你就搬出我,我再有大錯,也求老爺體諒一下我這當親娘的心,看在我名義上仍是尚書夫人的面子,求個情面,好不好?再不然,我還有個在宮裡當差的妹子,你遞信兒給她,她也一定依我的心思,勸服老爺將這任務交給你的。好妹妹,你願意嗎?」
憐娘心中早就喜開了花,你的女兒一條命換我拿下打理家務的權利,怎麼不願意,只憋住面孔,咬了唇瓣,下了保證:「夫人愛女心切,感天動地,憐娘便去試一試,若老爺真將治喪交給妾身,妾身一定好好料理,每日也會過來為夫人匯報二姑娘身後事的進程和安排,不會叫夫人懸著心思。」說著,還主動握緊了白氏瘦弱冰涼的拳。
白雪惠睫一扇,眸子中迅速劃過一絲詭異光澤,卻是反手一握,將憐娘的手亦是攥得牢緊,面色寬慰,語氣鬆弛下來,淚光閃閃:「好妹妹,姐姐多謝你了。」
*
憐娘安置好白雪惠,待大夫上門給她包紮好額頭傷口,柔柔關切幾句,便告辭了,臨走前還囑咐阿桃這幾天好生照料夫人,切勿讓傷口沾水。
莫開來見這二姨娘先前對夫人並不當個事兒,再等轉個頭,兩個親密地跟姊妹差不多,有些奇怪,卻也不好問什麼,跟著憐娘先回去了正院那邊。
憐娘叫莫開來先通知侯府那邊,切勿這麼快下葬,說是家人還想見最後一面,故意拖下來,然後飛快進屋,對雲玄昶將白氏的心願說了一遍,提出夫人將二姑娘的事兒交由自己,三分說理兒七分撒嬌的,雲玄昶哪裡禁得起正當成寶貝的愛妾癡纏,耳邊淨是嬌聲軟語,喪女的不快都快淡不見了,再想想,確實不願意對侯府退讓,考慮沒多時答應了,又叫莫開來幫著協辦,聽從二姨娘的安排。
童氏那邊對憐娘如今寬容多了,見兒子將這事兒叫她個小妾打理,一聲沒吭,只是轉過頭去叮囑雲菀沁,雖說那雲菀霏的喪事不回娘家辦,畢竟也是牽扯到雲家,紅白喜事剛好撞在一起怕不吉利,叫她這些日子不用理會,盡量就在盈福院待著,免得衝撞了。
領了任務的當天,憐娘挑了幾個孔武有力,人高馬大的護院,趕緊先去雲菀霏橫屍的外宅,先將屍體給看牢了,免得侯府搶先給胡亂葬了,又叫莫開來緊急傳信侯府那邊,傳達了意思,只說自家老爺好歹也是部門之長,朝廷肱骨,雖說女兒是潑出去的水了,生死之事,本來不該父家管了,可夫家這樣子潦草薄葬,雲家的面子過不去,不得不摻一腳,暗示侯府非得風光大葬,不然就不入棺。
歸德侯府雖說如今裡外流膿,幾個主子為了慕容泰的事兒忙得團團轉,可也沒那麼好糊弄的。
慕容老侯爺一聽雲家傳來的「風光大葬」四個字,冷笑一聲,人活著的時候都沒給她風光,死了還想給她風光?做夢。就算不討厭那雲菀霏,一個小妾,還想多風光?連慕容泰這孫子都不想要了,還能管他的一個姨娘?
莫開來吃了個癟,回來後,將侯府的反應跟憐娘說了,禁不住勸諫:「二姨娘,不如降低些要求……」
憐娘好不容易天時地利人和得了這個差事,就想著靠這事兒立個威望,領下個功勞,讓老爺誇獎幾句,今後的中饋事務才會源源不斷地來,這才第一個回合,哪裡能就這麼落敗了,叫護院繼續在外宅看好雲菀霏已經死了幾天的屍體,又叫莫開來每天去侯府軟磨硬纏。
莫開來一頭的冷汗,誰叫老爺將這事兒交給了二姨娘,只得聽從吩咐每天跑一趟侯府,軟硬磨著。
慕容老侯爺依舊不言不語,那就讓屍體就這麼放著唄,任由雲家護院在外宅守著,不下葬就下葬。
僵持之下,雲菀霏的屍體一直暴屍於外宅,遲遲下不了葬,不能入土為安。
幸虧是年底冬天,屍體爛得遲緩,可也禁不起這麼放置,沒過些天,屋子窄小,空氣散不出去,弄得臭烘烘的,味兒都飄到外面去了,很是濃厚,外面一天十二時辰守著的護院實在受不了,將雲菀霏屍體搬了出來,放在院子角落地面上,任由日曬雨淋,蚊蟲叮咬,好歹味道能擴散一點,淡一些。
莫開來那天從侯府出門,順便去看了一下,走近去看,熏得差點兒沒嘔出來,再掀開白布看了看,更是喉嚨一澀,早上的吃食往上狂湧。
屍身腫脹成了巨人觀,臉色烏紫,很是駭人,一顆眼球都脫落出來了,裸露出的腕子和頸項上的肉,也開始一塊塊往下剝離,隱約露出森森白骨,更叫人看得恐怖的是,屍味兒引來了許多蟲蠅,全都密密麻麻盤踞在所剩無幾的肉上面啃咬!
這二姑娘活著的時候也算是個美人,如今卻是連死了都不能安生,非但下不了葬,竟還要被蚊蟲啃噬。
莫開來看得觸目驚心,卻沒法子,囑咐護院看好,千萬別叫侯府搬走,回了雲府。
憐娘這邊派遣府上人與歸德侯府周旋,不徐不疾,那邊每日去家祠後白氏的小屋,說明情況,又不時嬌聲罵上兩句,咒侯府太過薄情。
白雪惠聽說女兒的屍體因為兩府僵持,仍舊擺放在外宅裡,暗中倒抽一口冷氣,心中宛如刀割,對憐娘的恨意更加深一層,這是明顯的拿自己女兒當砝碼為她自個兒邀功啊,表面看起來好像在為霏兒爭取利益,若是她的女兒,看她會不會捨得這樣!
不用多想也能猜到女兒如今是什麼慘絕人寰的樣子,堂堂個官家小姐,淪落人妾,養於外宅,死得冤枉,統統都算了,現在——居然還曝屍於露天,連屍體都繼續被踐踏,遲遲不能落葬!
狠狠忍住心頭怨氣,白雪惠每次聽完憐娘的轉述,面上卻是拂淚,低柔道:「有勞二妹操心了。」然後叫阿桃續上茶水,給二姨娘解渴。
茶水是找廚房要來的粗茶葉。
白雪惠叮囑阿桃,說是二姨娘最近總在上門,總得準備些茶,廚房掌事的下人知道二姨娘得寵,也不敢怠慢,哪能叫二姨娘去了連口茶都吃不到,應了下來,阿桃又遵照主子的吩咐,要下人抓味道最濃顏色最深的,便於壓下中藥味和中藥顏色。
每次憐娘來之前,白雪惠提前煮好茶水,斟滿一小盞,往裡面添兩大勺那千金湯的膏劑,攪拌幾圈下來,藥膏一點點縮小,融化,隨著熱茶融解到毫無破綻,即成濃稠一杯。
幸虧千金湯的中藥味兒極小,若不是仔細嗅,根本嗅不到什麼異味,加上粗茶本身的濃烈味道一混雜,憐娘不會起疑。
白雪惠卻哪裡知道,正是雲菀沁另外在千金湯裡加了幾劑草藥,壓住了中藥大味,一般人壓根聞不出。
每次都是一杯又一杯地給憐娘續上,完全不留一點兒空隙。
那丫頭說過,若是原汁下肚,半盒就能毀了女子生育能力,她如今兌了些茶水,就算半盒不成,一整盒全部下她的肚子,準得叫她好看。
這麼一想,白雪惠的喪女痛都緩解多了,每次盯著憐娘將濃茶一口口地呷進喉管,流進腹中,就像是自己吃下了養顏回春的靈丹妙藥一般,渾身的毛孔都舒化開來了。
雲菀沁這邊也聽莫管家提過雲菀霏的事兒,光是聽描述便知道雲菀霏此刻的聳人樣子,初夏聽得也是冷氣連連。
這場持久拉鋸戰誰都不讓誰,就看誰最後撐不住,還不知要打多久。
不過依照慕容老侯爺那性子,加上憐娘的拼勁兒,就算將雲菀霏活生生放到成了一具白骨再入土,也是有可能的。
*
辰光一晃,進了隆冬,枯葉遍地,天地越發的清冷,婚期吉日卻是眨眼到了。
大小姐出閣前幾日,莫開來開始令下人在府上張燈結綵,備好王爺迎親時的各項用品,又擺放在各個吉利的方位。
佳期逼近,初夏比雲菀沁還要緊張,卻有些疑惑,打從那日外宅事件以後,秦王便沒來找過自家小姐了,只偶爾看見施遙安駕著馬車,穿著便衣,在雲府外面跟昔日一樣,轉悠著。
這天初夏趁出去的機會,偷偷拉了施遙安一問,這一聽,趕緊進府告訴了雲菀沁。
雲菀沁這才知道,那天他從杏園回去後就靜臥在府,病症加重了,往日每個月犯病時,至多在府上關門調養五六日,這一加重,卻是到現在還沒好轉,初夏見小姐臉色凝住,秀眉攢起,又趕緊道:
「施大人說了,這幾天已經沒事兒了,又說迎親是沒問題的,依秦王性子,爬都得爬起來,大姑娘放心。」
雲菀沁知道施遙安在開玩笑安撫自己,卻笑不出來。
這些日子,她一邊忙著坐山觀虎鬥,盯著白雪惠那邊的千金湯如何一點點地變少,一邊時不時回想慕容泰是重生一條命的那樁事,回頭想想,仍然感覺像在做夢。
他如今雖然已經接近落水死狗一樣,再沒什麼前途可言,可是,他若真攜帶著前世記憶而來,她倒是生了一些好奇。
前世,她早於慕容泰而死,後面的事兒再不知道,而慕容泰若是活得久一點,興許是知道的。
她好奇的自然不是慕容泰後來過得怎麼淒慘,而是——這人渣或許知道,前世昭宗的病到底痊癒沒有,若是有,何時才能痊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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