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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暗穿小鞋,與屍同眠 文 / 悠然世

    在鄭華秋的牽引下,幾人下車進了驛館。

    雲菀沁觀察了下,整座驛館的已經被禁衛四面八方保護得鐵桶一樣,密不透風,保衛的將官與兵士延伸到方圓一里開外,皇帝出行,果然是嚴厲。

    經過幾道門,繞過迴廊,幾人跟著鄭華秋走到驛館的東北角落。

    是一個小院子,天井內靜悄悄的,角落裡豎著一個三層高樓,門口守著兩個太監。

    林若男琢磨著不對勁兒,皺眉:「鄭姑姑,這是我住的地方麼?我看其他車上的小姐們,都是住前面屋子,怎麼我……」

    話沒說完,鄭華秋已經打斷,手一伸:「請各位小姐隨奴婢上樓吧。」

    林若男憤憤嚥下未完的話,跟上其他人,上到了最高一層,進了走廊最末的一間房。

    房間被一個落地罩隔成兩部分,裡面是臥室,佈置得十分簡單,而唯一的床榻,則是一張通鋪。

    其他臣宦子女住的房間,地龍熏爐,高床軟枕,都少不了,這個房間簡陋得不像話也就罷了,通鋪上只有薄薄的幾床被子,幾個人分都分不勻,保暖堪憂。

    林若男抱起臂,突然呲著牙,打了個寒戰,嚷了起來:「哪來的風啊……」

    大家順著到處望,房間內高處的橫樑和牆壁有些開裂,風順著滲了進來,雍州城地處北方,一入夜的風是正北寒風,擦在皮膚上就跟刀子抹肉似的。

    再一瞧,通鋪正上方還有個小天窗敞著,沒關嚴。」今夜,就請各位小姐在這兒過夜,各位小姐的隨行婢子,可在外面的碧紗櫥歇腳,以便照料著。「鄭華秋交代了幾聲。

    林若男見她要走,不依了,趕緊叫住,哇啦哇啦叫起來,:「喂喂喂,先別慌著走,這是我們住的房間?沒弄錯吧!還趕不上宮裡奴才呢!其他家的千金,絕對不是住這種破地兒吧!」

    雲菀沁也是上前,輕聲試探:「鄭姑姑,這屋子漏風不說,被具也不夠,是不是弄錯了?」

    「是啊,鄭姑姑,」曹凝兒上來幫腔,連最是內向的韓湘湘也湊攏過來。

    鄭華秋本想打個馬虎眼,可眼下被逼得沒法兒,歎口氣:「沒弄錯,就是上頭安排的。」

    「上頭?」林若男冷笑一聲,情緒激動起來,「哪個上頭!會辦事兒麼!還真是活見鬼了!我要見他!你就說侍衛內總管林大業的妹子叫他——」

    雲菀沁見鄭華秋臉色一暗,將林若男一拉:「先聽鄭姑姑說完。」林若男火氣正大,「刷」的甩開雲菀沁的手:「你們喜歡這種破瓦爛草房子,愛住就住,攔我做什麼——「

    雲菀沁沒有注意,始料未及被她一甩,手臂正撞在旁邊柱上。

    曹凝兒過來看:」沒事兒吧。雲菀沁捲起袖子,瞟了一眼,揉了揉肘子:「沒事。」韓湘湘一看,蹙眉,壓低聲音:」都青了一小塊,哪裡沒事。「雲菀沁搖頭,示意並沒大礙。

    鄭華秋見林若男情緒大得很,場面鬧得不好看,聲音亦是發了冷:」既然林小姐這麼激動,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那奴婢便說了,聖上出行大小事務,皆由內務府操持,各位小姐一路上的吃穿住行,自然也是由內務府的安排。「

    這話一出,房間內空氣一滯,眾人怔了一下,連林若男也是像消了氣兒的球,軟下來許多。

    那就是說,是內務府的總管安排的。

    內務府總管郁成剛身居一品要職,背景更不淺,光瞧他姓什麼就知道他出自郁家世族,伯父便是郁文平宰相,林若男就算是天大的膽子,哪裡又敢去找郁總管說法,想也想不通為什麼那郁總管給自己穿小鞋,轟地踹了一下椅子,氣呼呼地坐到了床鋪上:」這怎麼睡啊,通鋪?我生下來活到現在還沒睡過呢!」說是如此,卻趕緊趁其他三人沒進來,霸佔了一個最寬敞的地方,喚起婢子:「翠兒,雅娟,還不滾過來,給我的床鋪撣撣灰!「

    碧紗櫥外,林家兩名婢子忙不迭進去伺候了。

    妙兒在外面,將鄭姑姑的話聽得一清二楚,也跟著進去,湊近雲菀沁:」大姑娘,肯定是那郁柔莊使的壞……「

    管理出行隊伍的內務府總管是郁文平的內侄,是郁柔莊的堂哥,動這點兒手腳豈不是輕而易舉?

    這個郁柔莊,看得端莊大氣,風儀萬千,心眼還真是比針尖兒還小。雲菀沁終於明白為什麼剛剛進來前,鄭華秋要意味深長地望自己一眼,估計她也聽內務府的小太監提過,是因為自己的緣故,那郁成鋼才安排了這間漏風房,看來鄭華秋也是好心維護自己,免得自己被其他幾個小姐排擠,尤其是被那喜歡鬧騰的林若男借題發揮,一開始才並沒說到底是誰安排,也並沒在眾位小姐面前明說原因。

    鄭華秋見一干女孩兒安靜下來,不吵了,也就輕聲道:」天色不早,稍後驛館下人會送晚膳上樓,各位小姐用了以後就早些安寢吧,明兒還得早起上車,奴婢就在隔壁,若有什麼事兒,隨時差人來叫。「說著便先出去了。

    不一會兒,有個老嬤嬤和一名太監端了飯菜來。

    五菜一湯,四素一葷,葷菜裡頭也是肉沫子丁丁,用筷子戳半天都找不到幾顆,蛋花湯更是清湯寡水,光可鑒人,哪裡像伴駕的臣家子女該有的排場。

    林若男將那葷菜單獨搶到自己跟前,其他人也沒有跟她爭。

    她吃了兩口,又嫌沒油水,呸呸吐出來,將筷子往桌子上」啪「的一磕:」不吃了!什麼鬼玩意兒。「說著就回了床邊,

    雲菀沁、曹凝兒和韓湘湘吃完,去了通鋪那兒,才發現那林若男不但已經挑好了睡覺的地方,霸了角落最寬敞的地方,還一個人拿走了兩床被子,有一床正是韓湘湘的。

    韓湘湘臉色漲得通紅,捏著裙角,聲音蚊吶一般:」……那是我的被子。「」這明明是驛館的杯子,誰拿了誰先得。你的被子?那你叫叫它,看它答應嗎?「林若男兀自收拾著被子和枕頭,頭都不回,耍起無賴,活生生能叫人氣得沒轍兒。

    韓湘湘眼眶裡裹起了一泡兒淚。

    曹凝兒書香門第出身,哪裡見過這麼霸道的,看不下去,喊了一聲:「這兒統共只有四床被子,剛剛夠我們四個人用,你多拿一床被子,我們就少一床,韓小姐晚上蓋什麼啊?」

    「我怎麼知道?」林若男叉叉腰,「這麼薄的被子,我一床哪裡夠,天兒這麼冷,兩床我還怕著涼了呢!染了風寒可不得了!你們自己手腳慢不早點兒拿,找我的不是幹嘛?有病。」

    「你——」曹凝兒性子斯文,也是被她氣得夠嗆,正想上前再說理兒,雲菀沁把她拉住了:」別跟她爭了,她愛拿就拿吧。「說著吩咐了妙兒一番,妙兒點頭應下,臉上露出個笑渦:」奴婢總算明白什麼叫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了……老太太還真是有遠見啊。「

    雲菀沁和曹凝兒把韓湘湘拉下來,見她年紀最小,性子又內向膽怯,安慰了幾句,說了會兒話,氣氛轉好了起來,正在這時,妙兒也領著兩個小太監抱著包袱回來了。

    原來妙兒去輜重車那兒,將自家的行禮拿了回來。

    拆開包裹,裡頭都是童氏準備的幾床毛毯,自個兒手工編織的,填充的棉絮和質地自然厚實。

    妙兒將毛毯拿出來,轉頭給那小太監打賞了銀子,笑道:」有勞公公了。不過還有個忙讓公公幫忙,可別忘記了。「

    兩人喏喏幾聲,俯身退了出去。

    妙兒將毛毯子攤開撣了撣,分給了自家小姐和曹凝兒、韓湘湘,三人捏捏這厚度,暖和得緊,擋晚上的寒意應該是沒問題的,笑著一邊談天,一邊將毯子鋪開。

    林若男見得眼饞,人家那一床毯子,足足能抵得過自己兩床薄被子了,從通鋪那邊下了床,趿了靴子過來,手還沒拉住毯子角兒,曹凝兒一巴掌把她的手拍下去了:「怎麼,林小姐,這驛館的菜你要霸,床你要霸,寢具你要霸,別人家的被子你也好意思搶?「

    林若男嗤一聲,訕訕收回手:」嘁,什麼了不起。「

    幾人分好了床位,各自將寢具都鋪好了,天色又黑了幾分。

    妙兒出門一看,見小太監將炭盆和炭塊都備好了,放在了門口的走廊下,抱了進來,在室內點燃,燒了起來。

    這下,屋子裡完全沒有剛才的清冷,溫暖多了,韓湘湘笑得稚氣的臉通紅:「還是多虧了雲小姐,一個冷清清的屋子,立馬就有了人氣兒。」正在這時,門咯吱一響,傳來腳步聲,有人進來了。

    一名婢子打扮的女子提前幾步,挑開簾子走了進來,說不盡的輕慢:「吆,還真是挺會苦中作樂呢。」又回過頭,「小姐,都住進去了呢,人家都準備睡下了。」

    雲菀沁望過去,是綠水,後面的那個,自然就是郁柔莊。

    郁柔莊穿著一件妝花緞琵琶襟長衫,因為夜晚出來,披著件雲雁暗紋繡金斗篷,剛從外面進來,一身的涼氣還沒退去,顯得人更是冷艷奪人,高雅不可逼視,天鵝般優雅修長的玉頸揚高,一雙纖薄的鳳眼在屋子裡環視一遭,落到中間火勢正旺的炭盆子,又瞟了一眼通鋪上厚厚的毯子上,最後方才停在雲菀沁身上,冰涼的雙目越發是涼了幾分。

    除了雲菀沁,其他三人都料不到郁宰相的千金夜半過來,紛紛起身,福了一禮:「郁小姐怎麼過來了。「

    林若男更是一個箭步,笑著衝到郁柔莊跟前:」郁小姐。「面上不無諂媚,與對著雲菀沁、韓湘湘等人的態度簡直判若雲泥之別。

    郁柔莊看都沒看林若男一眼,目色淡淡,噙著兩分莫名的笑意:」晚膳過後出來消消食,正巧走到了這邊,聽說幾位小姐的住所別具一格,順道上來瞧瞧,沒料,果然是獨特得很吶。」

    這話一出,林若男忽的眼珠子一亮,腦門一拍,是奇怪那內務府的郁成剛為什麼給自己這一夥兒人穿小鞋,這會兒總算是醒悟過來了,那郁總管就是郁柔莊的親堂哥,而郁柔莊前段日子在擷樂宴上,不是正跟雲菀沁在太后面前爭風過一次麼!

    原來,就是雲菀沁害人!

    就是雲菀沁,害得自己住破房,吃糙飯,連個厚點兒的被子都沒有。

    這郁小姐背景厲害,見到自己跟那雲菀沁一屋,不會將自己分到了雲菀沁那一派,日後也會針對自己吧?

    曹凝兒和韓湘湘,自然也聽說過擷樂宴那件事,跟林若男想到一堆去了,面面相覷。

    雲菀沁淺淺一笑,不徐不疾地回應:」有勞郁小姐牽掛了,不過房間安排好了,還請回去吧,夜路難行,小心摔了跤。「

    林若男瞪了一眼雲菀沁,幾步過去,就跟身後有瘟疫一樣,躲開都來不及,扯了郁柔莊的袖子:「郁小姐,我跟她們都不熟的,尤其那雲家小姐。你看,能不能叫郁總管給我換個前面的房間啊,這房間又偏僻又漏風……」

    郁柔莊頗是厭惡地掙開林若男的拉扯,心眼兒卻是一活絡:「噢,你們想換房間?除了林小姐,還有誰?」眼光溫和地落到曹凝兒和韓湘湘身上:「你們要不要一塊兒?」

    妙兒見郁柔莊得寸進尺,想要孤立自家姑娘,拳頭一捏,對郁柔莊憋了好幾場的脾氣,終於忍耐不住,恰巧窗外遠處傳來犬吠聲,是夜晚侍衛牽著狩獵的追蹤犬,正在巡邏視察驛館,聲音一揚,冷笑:」誰家的狗,大半夜的,自己的狗窩不待,偏偏要跑到人家的屋子來亂吠啊!「」大膽,竟敢辱罵我家小姐!」綠水見妙兒指桑罵槐,喝叱一聲。

    「我幾時罵你小姐?真是伸著腦袋接石頭!」妙兒叉腰,混氣兒畢現。

    郁柔莊倒是沒說話,只上前幾步,還沒等眾人回過神,抬手就朝妙兒的臉上「啪啪」兩嘴巴,驚心的清脆聲在安靜的夜色和屋裡尤其響亮,正要再打第三個耳光,手腕已被人捏住。

    雲菀沁兩枚瞳仁發了涼,鉤子般盯著:「不請自來跑到別人的屋子,問都不問打別人家的婢子,這就是宰相家千金該有的儀範?「

    郁柔莊冷笑,」啪「的掙開手:」把自己的婢子教得野蠻不堪,辱罵朝廷重臣的千金小姐,你說該不該打?便是連你這主子一塊兒打了都不為過!「」該,該打。「林若男幫腔,瞪一眼雲菀沁。

    雲菀沁眼光仍凝在郁柔莊嬌容上,悠道:「我不會教婢子,那麼……郁小姐呢?別忘記,郁小姐找萬春花船上的粉頭來害人的事兒,還在鄴京貴戶圈子裡傳著呢,雖說郁家勢大,郁宰相壓得緊,別人礙著面子也沒有多提,可私下,不要當別人都瞎了啞了。讓我來猜猜,這事兒還要鬧多久,才會消停下去?」聲音一頓,窩浮出兩分詭異笑意:「半年?十個月?一年?」

    郁柔莊臉色暗下來。

    雲菀沁走近了兩步,背著手,端視她:「……你說我婢子辱罵你,我也不怕與你對峙,要不咱們這就去找宮裡的掌事人那兒去評評理?內務府是你家開的,可上面能說得上話的主子還多得很,要不,咱們去找貴妃?貴妃不行,找皇后,皇后再不行,咱們……直接找皇上?我今晚上也不指望休息了,鬧到天光亮,也跟郁小姐將這事兒弄個明白,好不好?「」市井粗婦,粗婦!「郁柔莊被她這副咄咄逼人的痞態弄得牙關一癢,還沒打過癮的手又舉起來,卻又冷靜下來,狠狠一拂袖,甩了下來。

    她就是看見自己擷樂宴上那個糗事兒還沒完,不敢多鬧。

    萬一真的鬧大了,敗了聖上出遊的玩興,郁柔莊也討不著好。

    雲菀沁是粗瓦,連紅胭這種污糟女子都敢接近,還有什麼做不出?自己卻是個瓷器,想要整她,手段不多的是,今兒叫她住漏風房,明兒也能叫她住高危屋,犯不著跟她明著鬧!呵!

    郁柔莊深深看了一眼雲菀沁,拂袖轉身走了。

    林若男卻是跳了腳,在背後追了幾步:」郁小姐,我可是站在你這邊兒的啊,我剛剛不還幫你說話了麼……你別走啊……你給我再安排別的馬車和屋子啊……我早就看她們幾個人不順眼了……郁小姐別走啊……「

    門」匡當「被綠水一甩,兩人早沒了影。

    林若男呆了片刻,狠狠跺了兩腳,回到裡屋,見雲菀沁正在查看妙兒臉上的傷勢,冷潮熱諷:」還好意思哩!原來,是你害得我們一起穿小鞋!這才第一天呢,秋狩來回行程都是內務府安排,看日後怎麼辦!我要被你害慘了。我要是你,就該感到慚愧,然後自個兒灰溜溜打包單獨去住個屋子,別害人害己……「」夠了!「曹凝兒書香門第出身,素來還算和氣,這會兒一喝,卻是難得有幾分威嚴,」嫌事兒還不多麼?難不成雲小姐願意被人穿小鞋?雲小姐也在盡量挽救,這不,被子都拿出來了,厚的軟的全都給了我們,將寬敞地方也留給了我們,你還要怎樣?一路上,咱們已經盡量遷就著你,你剛剛倒戈,幫著別人打雲小姐的臉,你當雲小姐是沒本事跟你鬧?還不是想著對我們有幾分愧疚,才忍了你?!林小姐若是仍不滿意,明兒便去找管事的要求換同行的同伴!至於這麼唧唧歪歪個沒完麼!「

    雲菀沁用棉花球蘸了蘸隨行帶的白藥,正在給妙兒輕輕擦著巴掌印,聽到這裡,抬起頭,朝曹凝兒感激地遞了個眼神。

    林若男討不到好處,哪裡服氣,哼了一聲:」好啊,你當我不想啊?傻子才想跟你們住在這種鬼地方!我明兒就去說!我哥是侍衛內總管,你當郁家完全會不顧我林家的面子?」瞄向韓湘湘:「怎麼,你明兒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換屋子?」

    韓湘湘囁嚅了一下嘴巴:「我,我還是想跟雲小姐和曹小姐一塊兒。」

    「你——」林若男見連韓湘湘都不聽自己的話了,也不知道雲菀沁到底給了她什麼好處,氣得轉頭回床捂了被子。

    雲菀沁給妙兒弄好了傷勢,紅腫消了一些,叫她趕緊去休息了。

    梳洗之後,雲菀沁見夜色不早,其他三人都躺下了,便靠著窗戶,捻熄了燈芯睡下了。

    趕了半天的路,風塵僕僕,晚上這麼一鬧騰,更是疲倦不堪,雲菀沁本來是個睡不沉的人,以為自己在陌生地兒會擇床,沒想到挨著枕頭還沒一會兒,困意襲來。

    將睡未睡的時候,沒有掌燈的房間裡,通鋪那一頭,有人嚷了起來,夾雜著林若男和韓湘湘的聲音。

    「那個林若男,又在搞什麼鬼,擾人清夢。」快要睡著的曹凝兒揉了揉眼,不耐煩地嘟嚷著。

    兩個人套了衣服,起來一看,原來林若男睡了會兒,才發覺涼颼颼的,挑的好位置,正對著天花板上的小天窗縫隙,這會兒夜風往裡面滲,便拉了最好欺負的韓湘湘,叫她跟自己換位置,嘴巴裡嚷著:「反正你有別人給的被子,怕什麼!」

    「這個林若男,還真是自私,那可是她自個兒挑的地方。「曹凝兒忍不住啐了一口。

    雲菀沁見韓湘湘被林若男逼得厲害,爬起來,也懶得掌燈,趿著小靴,抱起被子就摸黑過去,對林若男說:「你睡我那邊吧,那邊沒風。」

    林若男覺得這是雲菀沁應該的,連聲謝也沒道,抱了被子枕頭就哼一聲,去了那一頭。

    韓湘湘輕輕拉了一把雲菀沁的寢衫角兒:「這邊有風,雲小姐別染了風寒……」

    雲菀沁已經三下五除二爬上床,罩上被子,笑著說:「沒事兒,我被子厚實。」韓湘湘在黑漆漆的屋子裡感激地笑了笑:「謝謝。」

    幾人安妥了,也真的都累了,半晌,房間沒了聲息,個個都進了黑甜鄉。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林若男又鬧了一場,雲菀沁的瞌睡蟲被吵跑了,很難再重新進入睡眠狀態。

    閉著眼睛,她默默數著數,盡量讓自己快點入睡。

    也不知道到了幾更,或許是下半夜了吧,總算來了睡意。

    就在快跌入夢鄉的一剎,雲菀沁只覺得腦後有一陣輕風拂過,涼颼颼的,耳邊還有些動靜。

    上輩子,雲菀沁在侯府生病後,睡眠一向不好,一晚上坐到天亮都是有的,大夫來看症時奉勸過,睡眠是身體康健的基礎,如此只會影響精神,繼而加深病情,惡性循環之下,病怎麼好得起來。

    雲菀沁當時看著夫婿納妾蓄姬,精神又怎麼好得起來,睡眠持續差了下去,再累也睡不到三個時辰,而且特別淺,一遇著動靜就馬上驚醒。

    這輩子,這個習慣也有些保留,雖不至於像前世那麼差,但睡覺時卻一般人要精些,前段日子,雲菀沁自釀了三花益顏酒,每晚睡前小酌兩口,妙兒和初夏只當她是為了養顏美容,其實她大半是為了提高睡眠質量,喝點兒小酒,微微醺,睡眠也會酣暢無夢,舒服多了。

    今天在外面,沒有飲酒助眠的條件,便不像以前睡得那麼沉。

    這會兒,細碎動靜一響,雲菀沁好容易建立起來的睡眠環境,再一次功虧一簣,頭腦又清醒了。

    酣睡的人意識有時先醒了,可身子卻遲鈍半刻,懶得動,雲菀沁也是如此,須臾,只覺得耳邊好像又傳來嘎吱聲,心頭一疑,是關門的聲?

    不會的,這大半夜的,誰會進來?

    門口有五個婢子,再外面有太監和宮人,樓下院子外更有侍衛夜間巡邏呢。

    雲菀沁撐起身子,藉著天窗和窗戶射進來的月光與樓下侍衛巡守時的燈火,掃視了一圈屋子,沒人。

    不知道為什麼,她心中莫名還是有些冰涼,就像是冬季簷下的長冰柱,融化後,一滴滴地落到皮膚上、滲進骨頭裡的那種突如其來的寒。

    她不放心,下床去看了看門,鎖得好好,再回來瞟了一眼通鋪上的曹凝兒、林若男和韓湘湘,三人都睡熟了,鼻息平和,呼吸均勻,並沒什麼事。

    拍拍胸口,她的緊張感鬆弛下來,興許是多心了。

    經過一晚上這麼兩次折騰,雲菀沁的困意終於大波來了,沒半刻,眼皮子一合,睡著了。

    *

    第二天,因為睡得最晚,雲菀沁醒的也是幾個人中最遲的。

    香甜的睡意還沒完全消散,雲菀沁眼皮鬆動了一下,雖然還沒睜開,卻已經感覺到天窗外射進來的朦朦天光。

    鄭姑姑應該要來催促起身梳洗了吧?

    翻了個身,雲菀沁渾身疲倦經過一場睡眠,掃蕩一空,剛揉了一把惺忪的睡眼,耳邊傳來女子尖利的叫聲:」啊——啊——死人了——死人了——「

    女子年輕而嬌嫩的聲音就在耳前,距離不遙遠,充滿著恐懼和崩潰,馬上又有慟哭聲爆炸開來。

    雲菀沁一個激靈,什麼睡意都沒有了,坐起來看,只見最先醒來,與林若男相鄰而睡的曹凝兒身上還套著薄絲寢衣,披散著還沒來得及梳理的頭髮,手撐著床榻兩邊,往後退,已是嚇得面無人色,尖叫聲正是從她嘴裡喊出來。

    而韓湘湘比雲菀沁早醒了一會兒,看清楚通鋪上的情形後,更是驚嚇過度,連叫都叫不出來,」啊——「一聲還沒叫出口,慌慌張張之間,一個不小心摔下床榻,顧不得摔疼就縮到了角落裡,手腳打起了擺子,渾身發抖。

    雲菀沁二話不說,掀開被子跳下床,跑到房間內唯一沒有動靜的人旁邊。

    林若男身上搭著被子,就像還在睡覺一樣,被子沒有褶皺也沒怎麼亂,幾乎沒有異樣,只露出一張臉。

    可那張臉上,眼睜得圓圓的,眼珠子都快要鼓出來,眼角處有血絲流出來,嘴唇泛著烏紫色。

    一副可怖的死不瞑目的樣子,難怪曹凝兒和韓湘湘嚇得魂飛魄散!

    雲菀沁屏住心頭亂跳,伸了一隻手指過去,湊到林若男的鼻下,沒有任何呼吸,喉嚨一干,卻毫不遲疑:「她已經氣絕身亡了,趕快通知鄭姑姑。」

    一聽這話,曹凝兒和韓湘湘更是扯著喉嚨尖叫起來,拚命地下床往後退,也不知道這林若男死了多久,想著只怕與一具屍體睡了一夜,兩個人怎麼不怕?

    此刻,門外碧紗櫥的四名婢子已聽到了裡頭的驚慌,衝了進來,見這情況,也是叫成了一團。

    林家兩個丫鬟更是撲了上去,大哭起來:「小姐……小姐……這是怎麼了……怎麼會突然發生這種事兒……」

    雖這林若男不討喜,一路處處針對,可見著她死得這麼蹊蹺,雲菀沁也沒什麼開心,顯然,林若男是非正常死亡。

    到底怎麼回事!」你們不要碰靠近她,「雲菀沁見林家丫鬟要撲到自家小姐身上,還要扯林若男的衣角,厲聲阻止,「若是他殺,小心毀了證據!」

    這麼一說,林家丫鬟立刻縮了回去,跪在地上痛哭不已。

    其他幾人則是渾身打顫,恐懼不已。

    他殺?

    怎麼會有人謀害林小姐?

    她們可是跟著御駕出行,保衛森嚴,誰有這個膽子竄進屋子來謀害!

    正這時,鄭華秋被人叫了過來,一看,雖白了臉,到底老成,馬上對著身後的太監高聲一喝:

    「通知內務府過來!」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來了一名內務府官員,帶著兩名皇宮禁衛打扮的扈從,一見屋內情景,大驚失色,叫鄭華秋將幾名小姐和婢子帶出去,檢查了一番現場後,令扈從將林若男的屍身用白布一裹,抬了出去。

    卻說雲菀沁與曹凝兒、韓湘湘被安置在另一間屋子,喝了兩口熱茶,情緒稍微平定了一些。

    正這時,內務府的官員過來了,眼光在三名女子身上掃了一圈兒,面色嚴峻:

    「請雲小姐、曹小姐、韓小姐跟下官下樓去一趟,慎刑司的幾個大人想要見見你們。」

    話一出口,曹凝兒和韓湘湘又是一陣驚惶:「什麼,去哪裡?慎刑司的人為何要見我們?與我們又沒有關係……」

    雲菀沁低聲安撫:「沒事,咱們與林小姐同住一屋,應該是內務府找我們循例問問昨兒的情況,照直說就得了。」

    兩人安心了點兒,與雲菀沁一同跟著出去了。

    鄭華秋見那雲菀沁沉穩,雖受了驚嚇但思路沒亂,倒是鬆了口氣,可想著還是不怎麼安心,畢竟這幾家小姐都是自己帶的,匆匆跑下樓,打算找人探聽一下那邊的情況,剛一下樓,跟個年輕英挺的侍衛差點撞個滿懷。

    男子目光如炬,將她手腕子一捉:「鄭姑姑,我聽說起程的時辰要往後推遲,是你這兒出了事,到底怎麼了?」

    鄭華秋一看,是秦王世廷身邊的貼身扈從,忙施了個禮,喘著氣兒,將原委說了一遍。

    施遙安聽得臉色一變:「幾位小姐現在人呢?」

    「內務府慎刑司的人將人請過去了,估計是問話。」

    施遙安轉頭就朝驛館的正北處大步走去。

    *

    正北的高大屋宇朱瓦青簷,富麗堂皇,是皇親們居住的地方。

    年輕的侍衛如風一般進入華麗的內堂,打簾進入內室,沿路不時有人躬身請安:「施大人。」

    夏侯世廷素來就起得早,今早要啟程,更是雄雞不啼就起了身,梳洗畢,束好髮冠,窗前捻棋落子,自壘取樂,等著上路。

    錦繡堂皇的廂房內,地龍燒得正旺,中央的鶴咀金銅熏爐,散發著沁人心脾的幽香。

    男子身著白色細綾長衫,外面披著件狐毛領著的滾金蟒紋大裘,腰上繫著金黃色的寶帶,輪廓分明的臉龐微微俯低,深邃的眸凝著還未解開的棋局,身邊是這次隨行照料飲食起居的蕊枝。

    蕊枝俯身,目光柔和,語氣溫婉體貼:「三爺,早晨風涼,不如多加一件衣裳。」

    夏侯世廷指間剛夾中棋簍裡的一顆黑棋,還沒離手放定,正要答話,簾子一打,風灌了進來。

    施遙安從門外跑過來,壓低嗓門:「三爺,不好,雲小姐那頭出了些事。」

    男子指間棋子「蹭」一聲落盤,濺亂了棋局,蕊枝黛眉收攏,臉一暗,望向施遙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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