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菀沁心裡抽般的一跳,意識到來人是誰,初夏在一邊已經朝妙兒啐了一口:「癡性子!大晚上來找人家姑娘少爺的能是什麼好人,不攔著就算了,還要把大姑娘和少爺引出去,像話麼!老爺看見了不得了!」
「看不見的,」妙兒膽大包天,笑嘻嘻,「不是壞人,保險得很!是大姑娘認識的,」望了一眼雲菀沁,:「奴婢也是瞧著過節外面熱鬧,大姑娘和少爺不出去蹭個熱鬧太可惜了,才來問一問,大姑娘實在不願意,奴婢就去給他打發了。」
雲錦重管外面是哪個,聽到這兒心眼早活了,拉起姐姐的手一把搖了搖:「姐,姐。你瞧瞧,我最近讀書用功不用功。就一下,一下。」
哼哼唧唧的跟個奶羊兒似的,一雙大眼睛盛滿了期盼,求情求得前言不搭後語,叫人心疼。
初夏知道,大姑娘現在拿少爺當命根子一樣,但凡少爺喜歡的,天上的月亮星星都恨不得撈下來,少爺這麼一磨,大姑娘肯定答應。
果然,雲菀沁扯了扯弟弟的袍子角兒,吩咐:「初夏,你在房間守著,一般晚上不會有人來我院子,萬一有事兒,你給擋一下。」
初夏心裡已經斷續猜到是誰,沒多問,只低低叮嚀:「那大姑娘和少爺快點兒回。」
雲菀沁點點頭,拉了弟弟就在妙兒的帶領下,去了側院門口。
立冬後,太陽一落山,天色黑得特別快,這會兒已經過了晚飯時間,寂冷的側門外巷子口更是黑咕隆咚,沒點兒光亮,唯一一個守門的也早被妙兒驅走了。
妙兒將門掩上,跟自家小姐與少爺輕手輕腳走到了巷子口。
兩輛紫檀木蓋頭的精貴馬車,帳門是綢簾瓔珞,前面坐著穿戴整齊乾淨的車伕,坐騎各為一匹棗紅成年大馬,一前一後,正安靜等著芳客。
施遙安站在巷子口,在對面拘了個禮,沒多說話,只一手打了簾子,一手指了前面一台馬車:「雲小姐同雲少爺坐前面的車子。」
車窗的綢簾子沒有捲起來,窗子裡隱約透出個人影兒,雲錦重本來最迫不及待,現在卻臨陣一縮,悄聲:「姐,到底是誰啊。」
剛才只惦記著玩,不管是誰,這會兒倒是後知後覺地問起來,雲菀沁順勢教人:「現在才問有什麼用,要是遇著販子,把你賣了哭都來不及。」叫雲錦重先爬上了車子,自己後腳上車,施遙安則跟妙兒上了後面一台,近距離跟著。
夏侯世廷想著今晚上還有她弟弟,備的車子特意寬敞了一些,見一個俊俏小少年身著松花綾子裌襖,胸前掛個大戶子弟的瓔珞項圈兒,看起來白白淨淨,已將腦袋鑽進來,再一抬頭,她已經跟著進來,淺淺頷首,就當施個禮:「三爺。」又示意弟弟:「錦重,行禮,喊人。」
雲錦重雖然年紀不大,可在國子監的同窗不乏達官貴人家中的子弟,見這個車子和姐姐這個反應,也知道面前男子身份地位不低,跟著姐姐的稱呼:「三爺有禮。」
雲菀沁估計,依他平日的性子,至多應一聲,沒料帳內幽幽燈光下,男子濃眉微微一擰,俊眸竟是彎了一下:「嗯,坐吧。」眸子裡盛著的是笑意。
雲錦重見男子穿一襲窄袖窄腰的箭袖袍子,外面搭了個石青色的羊絨領金線勾勒的鶴氅,手上戴著個玉扳指,雖坐著不動,但脊樑直挺,看上去身量極高。
生得高大的人在窄小空間內,本就給人壓迫感,加上男子氣質清冷淡漠,不像個平易近人的,雲錦重有些敬畏,眼下見他臉色隨和,還朝自己笑,鬆了一截子氣兒,小孩子家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在夏侯世廷身邊的凳子上,扭來扭去,車子還沒發就扯簾子亂張望。
「錦重,別失禮了。」雲菀沁說是這麼說,卻也沒阻止,明顯就是一派容忍,坐在了弟弟身邊,私下倒也有些訝異,這男人今兒怎麼了,轉性子了,稀奇,他對著自己也沒笑得這麼有親和力過,對個初次見面的屁孩兒卻笑了,那笑意,居然還——慈愛地很。
夏侯世廷也是納悶兒得緊,暗中藉著黯處扯了一把臉腮,莫不是臉抽筋了,剛見著她弟弟,腦子一嗡,只想著這小破孩子是她親弟弟,又是個半大孩子,萬一冷著臉把人嚇到了,不大好,竟是活活憋出個笑。
此際,馬車一騰,上了路。
車子走動起來,簾子被夜風吹得呼啦作響,一上正街,燈火璀璨,熱鬧非凡。
鄴京商業經濟繁華,宵禁時辰比其他城鎮晚,還有官府許可的通宵營業的鋪子,從天黑一直亮到第二天天明,今兒又是全年一次的立冬節慶,是京人的盛宴日,更是喧嘩不已,販夫走卒的叫賣,酒肆茶館的傳菜報賬聲,出門過節的百姓歡笑,一陣陣宛如波浪從車窗外襲進來,雲錦重從沒夜間出門遊玩過,光見到這個熱鬧勁兒就興奮死了,坐在兩個人中間不安分,趴在窗口,探出臉去看。
雲菀沁怕夜風涼,把雲錦重拉回來,拉了幾次拉不回,也就任他趴著賞景,正要扭過身子,撐著凳面的手被個暖呼呼的東西給抓住。
男子手掌寬大乾燥,繞過雲錦重,從他背後像條大蟒似的,貼著廂壁竄了過來,一下子就在黑暗處握住她的手。
手有些涼悠悠的,沒一點兒熱氣。
夏侯世廷眉目一緊,驀的開口:「不冷麼?手都是冰的。」
她出門出得急,連披風都沒披上,上身只一件蜜合色的銀線窄裉襖,外面搭著個玫瑰色比甲褂子,下面露出一條粉色細折綾子棉裙,整套都是家常打扮。
京城地處北方,入了冬的夜晚,一個女孩兒家,哪裡禁得起穿這麼單薄。
一摸,果然吧,手是冷的。
雲菀沁就是個冷血動物,一年四季身上沒什麼熱氣,秋冬更是手足冰涼。打小就這樣,許氏在世時,還給女兒叫女大夫把脈瞧過,倒也沒什麼,女子大多是陰寒身子,陽氣不足,喜溫怕冷,算不上病,只是這類體質來潮後恐怕容易疼,後來也果真如此,她素來也不把這個當回事兒,反倒自詡夏天裡的小冰窖,常滾到娘的床榻上,摟著娘睡,給娘納涼。
男子輕飄飄一句話,卻叫雲菀沁一怔,這話也是娘親的口頭禪,天氣一涼,或者在院子玩兒時跑得急促了,許氏就叫婢子將女兒拉過來,漂亮溫柔的眼眸裡就跟廊下的燈火一樣閃閃晃晃:「這孩子,不冷麼,手都冰了。」
她回過神,手一掙,要抽出來:「不冷。」只怕弟弟看到了。
他卻握得緊,反倒攥在掌心搓揉了兩下,活了活血脈。
她又抽,他再壓!她再次掙,他第三次攥緊!
兩隻手在小孩子的身後打仗似的,你掙我不放,戰況不止,交鋒激烈!
她有些慍了,穿過弟弟的小腦袋,牢牢盯住他,用眼神給他示威,威脅他鬆手,男子顯然全無壓力,虎口一賁,乾脆整個兒裹住她小手。
「姐——怎麼了。」雲錦重本來乖生生趴在車窗,察覺到腰後面風聲呼呼,有異樣,扭過頸子,眼珠子亂晃。
雲菀沁勁兒一上來,狠瞪男人一眼,手「嘩」一聲,終於成功脫困!
雲錦重只覺得車廂內的氣氛不對頭,左右望了兩人一眼。
「沒什麼,看你的風景!」雲菀沁這個時候拿出長姊風範有點兒心虛,卻仍是一斥,將弟弟腦袋殼兒一個扒拉。
雲錦重努努嘴,一臉的純潔無辜,不諳世事,扭過頭去,兩個小手墊著下巴,將腦袋轉向窗外。
夏侯世廷一個打挺直起身,手一舉,湊近了衣襟,解了盤扣,脫了鶴氅,丟向雲菀沁。
雲菀沁條件反射,雙手一接,男子發了話:「穿上,等會兒還要下車。」
簾子一掀,冷風往裡頭直灌,倒還是吹到了骨頭裡,雲菀沁捏著那件還有熱氣兒的大氅,也沒猶豫多久,趁弟弟沒注意,反手一披,飛快套上了,又問:「去哪兒?」
夏侯世廷見她這次乖巧,沒怎麼倔,心頭滿意:「城郊。」
放河燈?雲菀沁還沒說什麼,雲錦重已經拍拍巴掌:「好啊!可以放河燈,看煙花!」
這個臭小子,不是在看街外的風景麼!原來耳朵豎得長。雲菀沁瞪他一眼。
雲錦重挑挑眼皮子,當他才三歲啊,就算三歲的娃都懂過家家!剛就覺得身子下面不對頭,偷偷一瞄,——兩個人十指相扣,肉貼肉的,攥得緊呢!
難怪這人來接姐姐出去過立冬,姐姐這種性子居然也答應了!
原來兩人有這麼個款曲!
比起窗外繁盛熱鬧的鄴京夜景,雲錦重這會兒對車廂內的男子更感興趣。
姐姐進了一趟宮,聽說引了不少仕宦少爺的親睞,這人,難不成就是其中一個?不過這才沒幾天,依姐姐的性子,該沒這麼快跟他親近啊。難不成早就認識了?
想當雲家姑爺,自己的姐夫?得有能耐。
小舅子看姐夫,多少有點兒丈母娘看女婿的意思,既親熱又滿滿是審視。
夏侯世廷頓時就覺得這小子眼光有點兒來者不善了,剛才是純良天真的羊,瞬間就成了虎視眈眈的小狼崽子。
「三爺是做什麼的?」摻著童聲的小少年清咳兩聲,門戶總要搞清楚,門不當戶不對怎麼行。
雲菀沁暗下扯弟弟的袖管子,夏侯世廷卻是饒有興趣,倒也不避諱,自報家門:「管理家族一些庶務,家奴升調,遷徙,罷黜,獎罰。」
皇子封親王爵後,到了一定年齡,會被安插在官場的各職能部門兼任部分事務,例如魏王,原先的職位分在戶部,戶部掌財政,自然包括全國金銀銅鐵之要務,這也是為什麼魏王動了私心,能輕而易舉掌握青河山礦產命脈的緣故。
燕王年紀尚小,近一年也入了管理外交的理藩院,開始逐漸接觸部分外交事務。
秦王兼任宗人府的事務,管理宗親皇族。這職務清閒,油水很厚,對於閒人來說,實在算是個求之不得的肥差,但對於不想只囿於親王位的皇子來講,並不算太有前途的差事,寧熙帝撥官兒時,只說秦王身子不大好,這崗位不用東奔西跑,不用損心勞力,適合。
夏侯世廷哪裡不明白皇帝真正的心意,這個位置,不涉及調兵遣將,不涉及經濟支柱,不涉及軍機要秘,與國之命脈搭不上關係,正合適自己這個有異邦血統的,倒也沒多說什麼,不卻之不恭地領下了。
雲錦重俊雅眉毛一挑:「原來三爺是——做管家的?」難怪這麼大的排場,一來就來了兩輛馬車,若是府上的大管家,自然可以隨意調用車馬。
管家?宗人府的職權雖大,倒也確實是皇族管家。弟弟這話也沒錯。雲菀沁唇際一揚,並不挑錯兒。
雲錦重卻撐著腦袋,有點兒頭疼,管家再大,也不過是家奴而已,不過——俗話說,宰相家的門房二品官,這三爺看上去都不容小覷,背後主家肯定大,不成,還是得繼續問問。
雲錦重托了腮:「三爺主家姓氏是?」
男子眉峰聳動:「夏侯。」
夏侯?豈不是皇家的姓氏?這人是皇室宗親府上的人?雲錦重再重新把他打量一下,莫非哪個王爺家的管家?若是王府的一把手長史官兒,倒是權勢大,可——可說到底,還是個奴才!
雲錦重有種白菜被豬啃了的感覺,不大甘願。
親娘沒了,爹爹不靠譜兒,家裡就他一個男人,姐姐的姻緣,他還是有資格挑揀挑揀的。
正要再開口多問,姐姐已經發了話:「錦重,帽子戴上,下車了。」
馬車利落穿過市井,借由小道,已經到了京郊的長河邊。
京郊處的這條長河貫穿城內與城郊外,筆直通向龍鼎山,平日一到晚上,寂寞清冷,半個人影子都沒有,今兒因為是節慶,兩岸都聚滿了城內的百姓和郊區的農戶,說是人山人海也不為過。
夏侯世廷叫施遙安將兩輛車子停得遠遠,免得被人看見。
絲絨一般綴滿星星的晴空長夜下,遠處龍鼎山的山巒輪廓在蒼穹中露出影子,長河平靜而深邃地淌向遠方,上面漂著數不清的紙船兒,槽內放著蠟燭,一盞盞地飄遠,宛如水上躍動的精靈。
放河燈由來已久,最先只是在七夕節風靡,因為極顯風雅,耗費也少,慢慢開始在其他節日也盛行起來了。
施遙安在後面車子內將兩簍彩紙與蠟燭都搬了下來。雲菀沁跟弟弟、妙兒三人好容易揀了個地兒,蹲在河床邊,藉著月光和河燈的光亮,一盞盞地折了起來。折了一半,雲菀沁陡然想起什麼,左右看了看,在一株柳樹下扯下一小段兒柳枝,在地上用勁兒磨了幾個來回,磨得枝頭黑黢黢的,然後在彩箋上塗起什麼,一落下,紙上果然劃出烏黑印子,跟筆一樣。
放河燈,紙折燈船上不許願,就像炒菜少了點兒鹽。
施遙安難得風雅一把,也在另一邊折紙船,看著稀奇,湊頭一看:「雲小姐,這柳條枝也能當筆?」
柳樹枝燒焦就是最初的畫眉工具,怎麼不能當筆用?雲菀沁認真寫完,將那柳條爽快扔給施遙安,然後將紙船推進河裡,大功告成。
「姐姐寫的什麼?」雲錦重蹲著看飄走的河燈,問道。
「許的願怎麼能說出來?會不靈的。」雲菀沁道。
雲錦重這年紀正好奇,伸手就去扒弄,雲菀沁拉住弟弟,哄:「別弄,弄翻了,許的願就實現不了啦!」
雲錦重這才乖乖收回手。
施遙安拿了柳枝筆,認真地考慮會兒,捂著紙,偷偷在箋上歪歪扭扭地寫了幾個字。
夏侯世廷正在後面,餘光一瞥:「沒丁點兒出息。」
施遙安灰溜溜把那盞寫著「娶個漂亮媳婦」的河燈推遠了,又聽主子聲音飄來:「筆拿來,河燈來一盞。」
提筆寫了幾個字,夏侯世廷彎腰,將河燈放進水裡。
「管家哥哥寫什麼?」雲錦重笑瞇瞇打了個招呼。
一聲管家哥哥聽得雲菀沁汗毛一豎。
夏侯世廷卻是由著小毛孩子喊,目色在河燈的照映下,半明半暗,瞥了一眼雲菀沁,似笑非笑:「你姐姐不是說了麼,許願說出來不靈了。」
雲錦重聽姐姐的話,可卻沒打算聽他的話,頑皮性子上來,趁他不備,手一伸便去奪那盞河燈。
夏侯世廷見這小屁孩來搶,手一鬆,燈船傾倒,斜在了水上,碰翻了蠟燭,火苗兒吞了紙邊緣,刺啦啦一下子就燒了起來,成了個火球。
「呀——你燈船燒了,姐姐說了,船不能翻,不然許的願實現不了啦!」雲錦重小孩子心性,口無遮攔,淘氣嚷了起來。
夏侯世廷臉色微微一變,伸出長臂去搶救那火船。施遙安額頭冒出一陣冷汗,叫了一聲:「三爺。」
「錦重!」雲菀沁喝斥了一聲,這才叫夏侯世廷及時住手。
雲菀沁佯惱地盯著弟弟,瞎叫什麼,萬一人家寫的是篡奪儲位,登基為帝這種志向宏大、不可替代的願望,你這麼一澆熄,他惱羞成怒了要滅了你怎麼辦!
雲錦重吐吐舌,躲到姐姐後面,再不說話。
雲菀沁道:「小孩子童言無忌,三爺可別聽進去了,船翻了願望不靈,那是我信口胡謅的。」
男人的臉色這才由黑轉青,由青褪白,正常了一些。
正在這時,對岸一束煙花刺啦一聲,躍出平地,直衝雲霄,凝固了一彈指,頓時天女散花一般,照得整個蒼穹白晝一般亮堂!
繼而,又是第二束、第三束……五彩繽紛的煙花雨嘩嘩落下。
河岸兩邊的百姓全都吸引住了,離得遠些的也劈里啪啦全都跑到岸邊,雲錦重拉了妙兒,乾脆就撒開腿子跑到河岸那邊去了,喜得像過年。
施遙安只怕人多踩踏了雲家少爺,得了主子的一記眼色,跟在雲錦重和妙兒後面過去了。
雲菀沁難得看一次煙花,站起身子,站在人堆兒裡,仰頸看天。
玉白頸項從小襖子裡伸展出來,像一株纖細卻又茁壯的花莖,輕微地發著顫,鶴氅內上身的窄裉襖讓她腰身盡顯,身子小巧卻又飽滿,漫天煙花下,像一朵兒即將要開得轟轟烈烈的夜曇花。
夏侯世廷輕輕走過去,混入人堆,手伸過去,在她身上鶴氅的掩飾下,將她的手不易察覺地一握。
這是今兒晚上第二次他捉住自己的手。雲菀沁還沒反應,他已經湊近,在她背後低下頭,附在她嬌嫩的耳珠子邊兒:「知道我燈船上寫的什麼嗎。」雲菀沁心思一鬆,明白什麼。
他見她不語,趁了夜黑,唇肉貼近她耳垂上,印了一印,熱氣沉沉:「我盼那些世家子弟個個近不了你的身。」
雲菀沁耳珠子一涼,幾乎能感受到他唇瓣上的觸感,這也太大的膽子了!他是當旁邊的人都是大白菜麼,居然在人堆兒裡親自己的耳朵……他看出她心意:「個個都盯著天上,誰會看地上!」牙齒忽的一緊一鬆,這回更刁鑽,飛快含了一塊兒白淨小耳垂,輕吮一口。
敢情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她渾身如火星燎原一般,一時發不了力,由著他在身後捉弄,想要衝出人堆,可,左右一看,人山人海,跑不出去啊……這會兒,他從背後猛地一箍,再次利用大氅遮擋的優勢,環抱住她,捂著她的小手板子捏著揉著,聲音微像從萬丈邃穴裡擠出來:「就是個石頭,捂了這麼久,也該捂熱了啊。」
她好氣又好笑,明明就是個悶**,背著人什麼話都能往外面蹦,什麼舉動都能做得出來!誰再說他是個和尚性子,她跟誰急。
骨頭裡的不適感又隱約躥出頭兒,他屏住心潮的起伏,盡量想將那該死的身體反應壓下去,可雲菀沁還是察覺到了他輕微的抖動。
「你……又要發病了?」這話實在是破壞氣氛,叫夏侯世廷不大滿意,堅決不承認:「沒有。」抱一抱就發病,自己還有自尊嗎。
「三爺別勉強。」咯咯一笑,「仔細閃了腰。」
這話更叫他發惱,將她一具小腰兒捏得更緊,聽到她嚶嚀一聲,心裡像是窩了一團火氣,骨痛又加劇幾分,她莫不是嫌棄自己這個病吧,這次死忍住了,不敢動彈,免得又被她發覺,——這丫頭,精得跟個兔似的。
一束煙花沖天,落地,散盡,有百姓陸續低下頭,他才鬆開手。
等雲錦重幾人回來,夜又深了些,夏侯世廷吩咐下去,幾人趁著人群還未散開,回了車上,馬車朝侍郎府駛去。
車廂裡,夏侯世廷恢復了一派正人君子的臉色,好像剛剛什麼都沒幹過。
雲錦重今兒玩了個痛快,一回車上,馬蹄子騰了幾下就犯了困,倚在車廂裡,迷糊糊地湊了姐姐的耳邊,昏朦朦囈語:「姐……你跟管家哥哥,今兒這是拿我當借口幽會麼?下次可不許了。」
還沒等她喝叱,雲錦重呵欠上來,長睫一拍,閉上眼,夢周公去了。
雲菀沁怕弟弟睡出風寒,將身上鶴氅脫下來,把弟弟裹成了一堆。
回了侍郎府側門時,已近亥時。妙兒先跳下車去側門觀望了一下,開了門,四下無人,才出來喊大姑娘和少爺進去。
雲菀沁叫醒弟弟,雲錦重揉揉惺忪睡眼,先跳下車,雲菀沁正要下車,只聽他聲音飄來,在窄小的車廂內尤其清晰:「我會盡快跟父皇呈請,你也要準備好。」
聲音清清淡淡,不徐不疾,貌似一點兒不急,可他心裡那把火已經燒得冒頭了,跟今兒的煙花差不多。
又來了。雲菀沁家門口也沒功夫跟他多說,下車進府。
隔了小會兒,車內男子目送了兩人進門,嘴裡出聲,車伕才轉向,背朝侍郎府側門長巷而去。
*
日頭一轉,已是欽天監擇定的納妃吉日,宮人下侍郎府宣旨,宗人府上玉牒,一切料妥,雲菀桐被御轎送入魏王府。
因趕上鐵礦事發,這場婚事比照其他皇子的納側親事,辦得明顯低調得不像話,因為魏王禁足期,不好太過張揚,不敢請朝臣,門客這個時候也大半散光,連宴席都是冷冷清清,若不是韋貴妃派了身邊一行宮人去填補,還不知道寂寞成什麼樣子。不過魏王倒也不大介懷,喝完了酒,送走了客人,便急匆匆回了西邊的瑞雪樓,找夜南風去了。
王府長史見一散場王爺就不見了,到處找人,再聽說五爺新婚夜居然都還跑去找那個禍水,趕緊追到了瑞雪樓,在屋外好說歹說地勸:「這雲側妃到底是太后賜的婚,皇帝下的旨,明兒一大早,宮裡人還要派人來拿染了紅的白手帕,五爺啊,您老人家不看僧面看佛面,怎麼著,今兒晚也得像以前一樣,去圓個房啊。」
魏王醉意上頭,抱著夜南風正**,要說之前幾個有名分的妃子,兩個庶妃和那個被自己弄死了的側妃,在納進來的頭一夜,為了先鎮住她們幾人,魏王還是去宿了幾晚上,可這段日子心情差,實在不想去送肉上門,斥道:「我堂堂個皇子,想睡哪個、不想睡哪個都做不了主?今兒我還就不去了!」
夜南風也不是個善茬兒,見府上來個側妃,怕被奪了寵,在旁邊嘀嘀咕咕:「王爺一向鴻運滔天,這次雲氏一進門,五爺就遭殃倒霉,也不曉得這女的是不是咱們五爺的剋星!」
魏王一聽這話,更加不痛快,吼道:「走走走!說不去就不去!」
長史無奈,只得先退下。
卻說雲菀桐今天一進魏王府,悄悄掀開蓋頭,一路張望,看見王府比自己娘家大了不止十倍,亮花了眼,這段日子憋屈的心情提亮了不少。
入了夜,雲菀桐在側妃院子的新房裡等了半天,遲遲不見魏王來,最後幾個王府婢女過來,竟給自己掀了蓋頭,卸下新衣,說伺候自己安寢。
安寢?新郎到這會兒都不見人,安什麼寢吶。
雲菀桐眉一蹙:「王爺是不是喝醉了,還在酒宴麼?我去服侍服侍,天兒冷的,可別感染了風寒。」
一名婢子名喚鴛鴦,是被長史指派來服侍新人的,支支吾吾半天:「用不著側妃服侍,王爺已經進屋了,客人都散了。雲側妃先歇吧。」
進屋?進哪個屋子?洞房花燭夜,不進自己屋能進哪裡?
雲菀桐手一擋,撥開鴛鴦就往外面走,鴛鴦見她似乎想要滿府去找,這才急急追過去:「側妃,王爺去了瑞雪樓那邊,今兒不過來了,您就先睡吧。」
瑞雪樓?一聽這名字就騷包,應該是王府裡養狐狸精的地兒。
雲菀桐自恃眼下是王府後院最大的,哪裡肯新婚夜被個姬妾霸了夫婿,這些年在雲家雖跟著方姨娘低聲下氣的,可該學到的一樣不落,今兒若不給個下馬威,全王府的女人只怕都看不起自己,這麼一想,拔了頭飾就朝瑞雪樓那邊小跑而去,鴛鴦跟幾個侍婢追都追不及。
順著摸到了瑞雪樓,還在天井,雲菀桐就聽到了裡面歡聲笑語。
其中一人是魏王夏侯世淵,另一人聲音雖然聽不大清,卻纖細柔婉,雲菀桐一股子醋味往上冒,今兒就看看,到底是個什麼狐狸精,竟勾得王爺連新婚夜都還挪不動腳!
雲菀桐忍住嫉妒,叩了叩門,輕聲:「王爺,妾身來了。」
魏王一聽是雲氏,興頭打斷,強行壓著惱火:「你怎麼過來了?來人啊,還不服侍側妃回去。」
雲菀桐死活不走:「王爺,今兒是你我的新婚夜,明兒早上宮裡還要來人,您難道不過去妾身那兒麼?」
「本王有事兒,明天再說!」
雲菀桐不甘心,抽出一張純白色的帕子,透過窗紙攤開了,故意顯給屋子裡的人看:「王爺,今兒不洞房,明天您可怎麼交代?」
夜南風見這雲氏窮追猛打的,倒是比這王府其他女人執著多了,暗中輕哼一聲,趴在魏王身上,嬌聲軟氣兒:「側妃娘娘已來了,就叫她進來說話吧,冷天寒地的,凍著了可怎麼辦,萬一叫太后她們知道了,還說五爺對她賜的人兒不好呢。」
雲菀桐一聽那聲音媚到骨子裡,氣不打一處來,這是完全不拿自己當盤菜。
魏王聽了夜南風懇請,也就答應了:「好吧好吧,你先進來。」
雲菀桐見那狐媚子一說話,魏王馬上答應,更是捏了捏拳頭,將那帕子塞進懷裡就推門而進,剛一進內室,卻呆住了。
屋內燒著地龍,這狐媚子長髮披肩,微敞綢衫,身型纖細裊娜,柔若無骨地像坨泥巴搭在魏王身上,卻顯然是個男人!
夜南風也不避諱與魏王親熱,想看?就叫你看個清楚!見這雲氏站著發愣,乾脆站起身走近,柔柔一福:「奴家南風,見過側妃娘娘了。」
一雙鳳眼內卻滿滿是挑釁!
雲菀桐只見過後宅裡頭女人同女人爭風,方姨娘也只教過自己怎麼鬥那些狐媚子,哪裡又知道魏王貪戀的竟是個男人!敗在女人手上尚好想一些,如今敗在個男人手上,簡直是嘔血,雲菀桐忽的一陣氣急,甩手就一巴掌呼了過去。
「啪」一聲,正好印在夜南風白淨的左臉上。
男寵踉蹌退了幾步,抱著臉就哭起來:「五爺,五爺,側妃動手打人呢——」
「豈有此理!」魏王見夜南風半邊臉腫了起來,呼的從軟榻上起身,走過來想也沒想,一個巴掌摔在雲菀桐臉上,還了回去!
雲菀桐始料未及,被打得退後幾步,正巧撞上屋子中央的香爐,「匡當」一下,摔在地上,額頭正碰到香爐一腳,頓時破了條口子,流出血來。
魏王望了一眼,伸出臂將雲菀桐懷裡的帕子一把抽出來,也顧不得她疼得呲牙,抹了一把她流血的額頭,帕子上立刻染上了幾朵紅梅。
魏王揮手將帕子丟給了剛跑進來的鴛鴦,不耐:
「明天能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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