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菀桐俯身一拜,偷偷抬起眼,又將眼前的三王爺打量了一番,雖與摘星樓內的仕宦子弟差不多年歲,但到底是皇室中人,多了說不出的尊貴,不覺,芙蓉小俏臉又紅了一層。
與太子相比,風姿不一樣,各有千秋,可雲菀桐吃過太子的虧,覺得太子性子跳脫,總有些不靠譜,這會兒更加傾向於三王爺。
「剛剛,有幾位世家子弟打探過你家姑娘的情形?」
男子聲音不輕不重,不徐不疾,打破沉靜。
雲菀桐詫異,料不到男子將自己叫過來,竟是問這個,回憶了會兒,柔聲恭敬答著:「許是有六七位吧。」
夏侯世廷目光一沉,頓了須臾,道:「你家姑娘有何表示?」
雲菀桐實在摸不清他究竟意欲何為,吞吐:「暫且沒、沒什麼表示……」一抬頭,看見男人臉上緊繃的肌肉舒緩,似是十分滿意,又弱弱道:「就算有表示也來不及,樓下幾位公子的僮僕還沒問兩句,宮中有人將他們都叫走了……」
男子臉色刷的變了,雲菀桐連忙吞下聲音,再不敢多說。
只說前半句就行了,為什麼非要說後半句呢,這不是給主子堵心麼,施遙安搖搖頭。
沉默了半天,雲菀桐大氣兒都不敢喘,好容易面前的男人開了口,語氣斬釘截鐵:「都是哪幾家的公子,將名字或者家中官銜報上來。」
怎麼弄得像是縣太爺嚴刑拷問似的?還要報名字?
這,這可難為死人了!雲菀桐一呆,哪裡能記得那麼清楚,咬著唇,身子輕顫著:「記、記不全了,似是有孫郡王,蔣世子……」
夏侯世廷見她戰戰兢兢,渾身柔若無骨,一副風吹要倒的模子,不像個做事乾脆麻溜的婢子,倒像個嬌生慣養的小姐,連個門戶名字都記不大清楚,心頭一郁。
施遙安看出主子不快,朝向雲菀桐,皺眉:「怎麼當婢子的,虧雲家怎麼叫你來伺候小姐,答個問題都答不出來。」
雲菀桐萬般的委屈,一來,害怕要受罰,二來見面前男人實在偉岸英朗,想著方姨娘臨行前的囑咐,豁出去,淚眸生了濃濃霧氣:
「大人慧眼,奴家確實不是婢子,奴家菀桐,乃雲家ど女,雲小姐是我嫡親長姐,這次是家父囑咐奴家隨她進宮,一路伺候著,所以有些事做得並不如婢女那般麻利,還請三王爺恕罪!」
竟是也是雲家的小姐。
施遙安怔然,望一眼三爺,愛屋及烏,這位是雲菀沁的妹妹,只怕不會繼續刁難了吧,把人家小女孩兒都嚇哭了……若是一般的男子,指不定還得安慰兩句。
夏侯世廷卻不是個憐香惜玉的性格,對人情世故的通曉也是缺缺,至於對女孩子的心思……那就更沒什麼研究,壓根兒管不了雲菀桐是雲菀沁的妹還是姨,仍是黑著一張臉。
施遙安見三爺臉色,只能開口:「貴嬪邀請雲大小姐進宮,什麼時候也請了ど小姐?這個雲玄昶,自作主張!」
夏侯世廷卻是眉一壓,揮揮手,示意她走。
雲菀桐見三王爺似乎不生自己的氣,哪裡肯走,這次走了就沒有下次了,瞧他樣子,似是對姐姐有興趣,不然不會把自己叫過來,可若是一般男子,應該像剛才那些世家公子,詢問姐姐的興趣愛好什麼的,甚至贈送信物,要求見面啊,為何把自己叫過來什麼實質問題都沒問?這樣一看,他對姐姐的興趣,似乎又不是那麼大……
想著,雲菀桐吸一口氣,手暗下滑到大腿背後,用盡全力,狠狠一掐,頓時疼得幾乎啊一聲叫出來,淚水流個不絕。
夏侯世廷見她非但沒走,反倒越哭越厲害,英眉一皺,俊挺的鼻樑微微抽搐了一下。
施遙安吸了一口氣,哭?三爺自幼到大沒流過淚,也最是見不得人哭!
印象裡,秦王府曾經有婢女被高長史責罵,哭得梨花帶雨,好不悲切,三爺在廂房內聽到哭聲,硬是將那責罰加到了三倍,丟下一句「懦不堪言」,又有一次,王府一條養了多年的看門家犬染了瘟疫死了,臨死前狗通人性,還流了眼淚,下人們傷心,抱著狗的屍體哭,商議著好好埋在哪裡,聞著傷心見者流淚的場景,三爺眼皮都不眨,強行將那狗焚化掉,連個全屍都不留,將那幾個抱過狗的下人也趕出王府隔絕了,雖然後來才知道是因為怕狗屍和那幾個下人身上的瘟疫病菌傳染進王府,可自此以後,王府裡便極少人再敢哭,至少,再不敢在三爺面前哭了,個個被這三爺逼迫得練就一副鋼筋心腸。
總而言之,這三爺,是極其不耐煩,甚至厭惡旁人在面前哭哭啼啼的。
半晌,夏侯世廷步子一抬,面朝雲菀桐,走下台階。
雲菀桐心中一喜,哭幾下到底有用的,正常一點兒的男子,哪裡不會憐香惜玉?
施遙安也是奇了,難道三爺轉了性子,想安慰兩句?
夏侯世廷臨近雲菀桐,高大的身型一偏,饒了過去。
原來還是受不了聽人哭……施遙安急忙跟上前。
雲菀桐心情一個落空,心下一橫,為了與貴族男子搭上也是蠻拼的,將男子滾著金邊的大氅袖口一捉,哀哀道:「三王爺千萬不要生家父的氣,家父叫奴家進宮,並不是違逆赫連娘娘的意思,純粹是因為姐姐第一次進宮,怕她不適應,便叫奴家跟隨伺候著……」說到這裡,雲菀桐語調一顫,低柔了幾分,上唇咬下瓣,語氣淒婉不少:「奴家說是雲家小姐,卻是姨娘所生,只是個庶出女兒,平日在家中,與其說是小姐,卻比奴婢也高不了多少,姐姐才是家中的天之驕女,她嘴巴一開說要奴家伺候,奴家自然只能跟著來了……還望三王爺與貴嬪娘娘莫要怪罪。」
施遙安眉一動,這話還真是叫人同情,道明瞭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可憐楚楚,叫人又覺得那雲家大小姐在家中刁蠻跋扈,視庶妹為下人,毫無姊妹友愛。
小臂肌肉一賁,夏侯世廷被她扯得遲遲不放,沒見過這麼癡纏的人,眸色黯黑下來,濃得發了黏,可一聽她後半句話,又莫名一滯,沒有掙出,饒有興味,垂下眼臉,凝住雲菀桐:「噢?你姐姐在家中很厲害?」
雲菀桐見三王爺臉色嚴峻冷酷,已經是做好被他一腳踢開的最壞打算,這會兒他非但沒有推開自己,反而語氣柔和發問,抑住激動,腦子飛快轉著,紅了眼圈,輕柔:「姐姐畢竟是正室嫡出,就算……就算對奴家頤指氣使,也是她身為大小姐的權利,奴家作為妹妹,也只能敬讓姐姐,絕對不敢有任何悖逆。」
「頤指氣使?怎麼個頤指氣使法?」男人聲音若有所思,更溫和了一些。
雲菀桐一呆,三王爺若不黑臉,說起話來的聲音真好聽,一咬牙,小臉兒更是無盡惆悵,眨著掛著淚珠的濃睫,就像是終於碰到了解救自己的青天大老爺,將雲菀沁的舊賬統統翻了出來:「姐姐不敬庶母,用庶母的身契相要挾,叫庶母這般年紀還在日日提心吊膽,受她限制,更用手段羞辱奴家,讓奴家做一些閨閣女兒不能做的事……」揪起手帕擦起珠淚。
夏侯世廷想像了一下那丫頭在家中發威的模樣,突然耳根子發熱,唇角竟禁不住朝上一揚。
笑?什麼意思?自己在說雲菀沁家中橫行霸道,他笑個什麼勁兒?雲菀桐淚眼朦朧中,透著繡帕的縫隙,糊塗了,但男人一笑,俊毅的臉龐就如陽光射入冰地,霎時融了寒氣,著實叫人動心,剛剛的臉僵得有點可怕,現在倒是更俊美幾分。
這邊雲菀桐正是纏著秦王不放,兩人各懷著心思,亭榭不遠處,魏王剛將慕容泰召喚出來,在摘星樓旁邊的偏僻耳殿內,暗下交代了擷樂宴上的事。
二人合計完,慕容泰為免被人發現二人接觸,前腳先離開。
魏王等了一會兒,見慕容泰走遠,才慢吞吞從耳殿內出來。
魏王走了幾步,隨意一瞥,正見到摘星樓旁的亭榭有個熟悉身影,正是秦王,心內呸笑一聲,今兒就叫你好看,給本王墊背轉移風頭,也算你這北女生的雜種前世修來的!
本想扭頭離開,再多看一眼,魏王腳步被粘在了地上,老三正跟一個女子拉拉扯扯,那女子一看裝扮就知道不是宮裡的人,此刻正拽著老三的袖口。
稀奇了,老三居然任著她抓,並沒什麼反應,面孔上還一臉思緒,有些淡淡的繾綣意。
魏王眼一亮。
虧老三一定到晚裝什麼不近女色,連父皇都讚他不好聲色犬馬,只當他在寺廟裡呆過,還真的是個和尚命呢,還不是鬼扯淡!哪裡有男子能不近色的!
魏王心眼一動,擼袖子就領著隨從,悄悄從旁邊湊過去。
施遙安是學武的人,早就聽到有人迫近的腳步聲,不動聲色,上前對秦王小聲說了幾句。
夏侯世廷笑意一凝,輕輕將手臂一抽,不易察覺地滑出雲菀桐的手掌。
雲菀桐見面前有如神祇的男子長軀一俯,竟將頭頸靠近自己的肩上,輕聲附耳,龍涎香的甘香,噴吐而來。
雲菀桐不敢置信他對自己這樣親近,身子被男子氣息熏得有些發軟,幾乎魔怔了。
嬌嫩的耳尖幾乎能碰觸到他的唇,她正是情不自禁渾身發抖,只覺得男子輕拍她肩膀兩下,聲音一字一頓,飄過來,似笑非笑:
「…好好伺候五皇子。」
啊?什麼意思?雲菀桐從心猿意馬中醒了一點兒神,男子已經直起脊背,與身後的隨扈,揚長而去。
「三王爺……」雲菀桐轉過身,跺了一下腳,看著男子遠去的背影,只覺得耳際仍繞著陽熱氣息,耳邊嗡嗡,失了神魂,這一走,怕是再難見面,好不怨恨。
修剪得齊整的灌木叢後面,魏王眼睜睜看著兩人動作極盡親密,臉上綻放出釋然之色,果然是老三的相好,虧他竟有今日……
魏王的目光落在那女子的身上,眼神一凝,走了過去。
「殿下,您這是……」身邊的太監訝異,小跑跟上,問道。
魏王臉上閃過一絲陰鷙,三兩步走近雲菀桐。
看這女子,既然不是宮娥,那肯定是今兒進宮赴宴的女眷了,這一身打扮,不像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千金,倒像是個侍女!
「你是進宮飲宴的?」魏王目內躍過難察的光芒。
雲菀桐原地呆住,又一名華服繡冠的年輕男子走來,只聽身邊人喚他殿下,難不成是……剛剛三王爺說的五皇子?
太監見她不語,一斥:「五殿下問你的話,愣著幹嘛。」
雲菀桐醒悟,急急蹲身行安:「回五王爺的話,是的,奴家是陪家中小姐來赴宴的……」
呵,只是個身份低微的婢子,那就好辦多了。
魏王左右一看,四下無人,臉上浮現出一抹似明非暗的笑:「將這位姑娘請到雕蘭閣。」
雕蘭閣,位於皇子所,是魏王平日進宮歇腳的殿室,清淨幽雅,無人打擾。
雲菀桐還未來得及醒神,隨從便上前,伸手做出一個請的動作。
雲菀桐喃道:「五王爺,去,去哪裡?奴家還得回去伺候……」
「本王與三皇兄感情一向好,剛才見姑娘與三皇兄有交情,請姑娘游一遊皇宮內殿。至於伺候的活計,不忙,稍後本王派人通知一下你家姑娘。宮裡大把奴才,還怕你家姑娘沒有人伺候麼。」魏王笑道。
雲菀桐吞了一口唾,天上掉了餡餅兒?
剛剛三王爺才走,這下又來了五皇子相邀。
半會兒,雲菀桐一福身,忍著激動:「那奴家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
那邊,夏侯世廷與施遙安已走得老遠。
施遙安回頭望了一眼,雖早就看不到人,仍能想像得到二人離開後那魏王會怎麼做,忍不住:「爺,好歹是雲小姐的妹妹……這樣將她推進火坑,真的沒問題麼。」
靜默少頃,夏侯世廷開口:「總有個人要拿來擋,她既然主動送上門,也算運氣不好,就她吧。」
這話若是旁人來聽,肯定是雲裡霧裡,施遙安一聽,卻恍然大悟。
魏王自少時起,就與自家三爺不對盤,除了赫連貴嬪與韋貴妃的天敵關係,還有就是皇子之間永遠無法消除的那種互坑心。
三爺看上的東西,魏王還會忍得住不下手?
幼時三爺尚在皇宮,皇子斷奶後,入皇子所,被乳娘共同養育,那會兒,魏王就是個不消停的,見到三爺的玩具寵物,幾時有不搶不爭的?就算搶不來,也得暗中毀了。
長大成人後,更是變本加厲。
三爺見魏王暗中盯梢,乾脆與那雲家的庶出ど女故作親密,必定會叫魏王上鉤,插一腳爭搶。
如此,倒是能暫時能護住那雲家大小姐,將她置於安全地帶。
那雲家庶出小姐……成了爭風斗勢的工具。
不過若沒攀爬的心,那雲家ど女也不會跟著魏王走,畢竟在皇宮大內,魏王就算想強綁也綁不走。
一切,還是盡看個人造化和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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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雲菀桐揣著激動,跟在魏王和太監的身後,游了游皇宮內院,早就看得眼花繚亂,連自己名字都不忘了。
第一次進宮的閨中女兒,哪裡見過這麼磅礡的大內美景,更別提是皇子親自帶路。
偶爾,魏王扭過頭頸,笑著問道:「別拘束了。既是三皇兄的友人,便也是本王的知交。」
雲菀桐更是受寵若驚,都逛了半會兒了,哪裡還敢坦白說自己跟三王爺其實根本不認識,五王爺雖然外表不如剛才的三王爺俊美有男兒氣概,但也不差,而且相比之下,比三王爺對自己更要親熱。
那三王爺,到底有些琢磨不透啊……
唇一咬,雲菀桐下定決心,手一滑,擱著衣裳,摸了摸小衣內,緊貼著胸脯的香囊項鏈。
到了皇子所,進了雕蘭閣,太監拎了紫砂壺進來,給二人斟滿便先下去了。
魏王坐在上首,左看右看,這侍女容貌雖然算漂亮,但一路瞧來,也並沒什麼過人之處,不知道老三看中哪一點……不禁端起茶盅,細細呷了一口。
雲菀桐見五王爺目不轉睛盯著自己,心裡撲通直跳,看他對自己照顧有加,若是沒有好感誰信,臉色燙了起來,起身柔柔一拜:「兒有福,多謝五王爺今兒親自引著逛皇宮內院,還有幸到皇子所飲茶歇腳。」
魏王笑顏不改:「你叫桐兒?」
「嗯。」雲菀桐嬌聲應道,低下頭。
這般一看,倒還真是挺乖巧的,魏王凝著眼前女子,與府上新近收的夜南風有些相似,可惜啊,她不是男子。
對女子,魏王始終提不起興趣,托起茶盅慢撫:「桐兒,你與三皇兄認識多久?感情……很好麼?」
雲菀桐一訝,莫非魏王誤會自己與三王爺有什麼男女私情,不成,不能叫他誤會了,否則便竹籃打水,攀結上個皇子太不容易了,可也不能承認說自己跟三王爺全無交情,不然剛才不是故意欺瞞?
雲菀桐薄皮嫩臉兒的禁不住漲得通紅,忙含含糊糊道:「五王爺千萬別誤會,奴家和三王爺普通交情而已,什麼事兒都沒有的。」
普通交情?男子和女子認識,還能有什麼普通交情?
甭說你只是個婢子!老三跟你這婢子能有什麼普通交情!騙鬼啊。
魏王心內不不屑,也不繼續追問了,這樣一看,兩人恐怕真的有些首尾,若是將這女子想法子弄進魏王府去,不知道那皇兄會不會暴跳如雷?
魏王摸摸下巴,哼笑一聲,正這時,貼身太監過來,示意關於稍後宴會上換酒的事兒。
魏王怕被雲菀桐察覺,連忙站起來,與心腹太監先出去了。
雲菀桐見五王爺開始對自己很熱情,這會兒又懷疑自己跟三王爺有私情,再不能夠遲疑了,眼下只怕就是決定終生的命定時刻,拿定了主意,機會僅此一次,錯失不得,趁他去更衣,滑進小衣,拿出那香囊項鏈。
香囊底部殘留著一些粉末,雖不多,卻已經足夠。
這是離家前,方姨娘偷偷備好的蒙汗藥。
雲菀桐迅速將香囊裡的粉末添加進魏王茶盅裡,又將餘下一點粉末拍進自己茶盅。
蒙汗藥的份量都不大,方姨娘已是掐准了時辰,提前餵食給牲畜身上,計算過,至多昏睡半個時辰而已,剛好在擷樂宴開始前能醒來。
室外,魏王與太監安排好,進了屋子,端起茶盅,邊飲又邊與雲菀桐問了幾句話。
雲菀桐一邊對答,一邊悄悄觀望,心中數著數兒,果然,慢慢的,魏王眼皮下墜,打了個長長的呵欠。
雲菀桐心中一喜,為免他醒後懷疑和責難,提前一步,晃了晃頭,擺出一副暈乎乎的相,呢喃:「五皇子,奴家頭怎麼這麼暈……」說完,就趴倒在了桌子上。
再聽「咚」一聲響,雲菀桐抬起頭,對面的五皇子已是酣睡如豬,二話不說,將那二人茶盅裡剩餘的茶水倒進房間的盆栽內,不留一點兒痕跡,再將魏王拼著力氣拖上了房間內的一張虎皮羅漢榻上。
到底是未出閣的女兒家,做出這種事,實在有些羞澀。
雲菀桐閉著眼,將魏王衣領上的金絲盤扣一顆顆地解開,露出男子矯健而結實的胸膛。
吞了一口唾,雲菀桐睜開眼,面前的男子不是人,而是未來的前途,是榮華富貴,姨娘說了,今後的希望便是寄托在這一次了,喘了兩口氣,狠下心來,刺啦一聲,扯開自己的衣裳,露出半邊肚兜兒。
再大的羞,再大的緊張,在未來哪怕只有一絲機會的榮華富貴面前,不算什麼了。
她服用的蒙汗藥比魏王少一點,藥性發作得遲,這會兒剛好也慢慢來了,頭昏漸沉,趁還有最後一次力氣,爬上羅漢榻上,躺在魏王裸露的胸膛上,意識便跌進了黑暗中……
*
摘星樓內。
妙兒見雲菀桐不見了,到處找了一圈兒,只聽樓下宮人說,是被秦王的隨扈施遙安叫走了,一驚,連忙上去告訴了小姐。
秦王今兒參加宮宴倒是不稀奇,可……他把雲菀桐叫去了幹什麼?
他,剛剛來過摘星樓?
雲菀沁遲疑了一下。
正在這時,開宴的時辰差不多到了。
章德海來了摘星樓,差宮女上樓來喊雲菀沁去萃茗殿。
雲菀沁也沒時間找人了,與沈子菱打了一聲招呼,拉了妙兒下樓。
章德海見雲小姐身邊少了個侍女,一疑:「咦,雲小姐不是帶著兩個侍女進宮麼,還有一個呢。」
雲菀沁也不避忌,頷首低語:「聽說方才好像被秦王殿下叫了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吩咐她做什麼事兒,這會兒還沒回,臣女還正準備問問章大人,看幾時能將她還回來呢。」
章德海一聽,估計秦王過來摘星樓,不方便直接與雲小姐面對面,跟其他世家子弟一樣,將她身邊的侍女叫過去詢問。
年輕男女眉來眼去的那點兒心意,他雖然是個閹人,卻還是懂的。
隔著一層紙,打發奴婢跑來跑去傳話的曖昧時刻,最是叫人心癢的,只是料不到三爺也喜歡玩這一套呢……
這般一想,章德海也就沒多問了,笑盈盈:「沒事兒,沒事兒,奴才等會兒見著三爺,替雲小姐問一聲。雲小姐也別急。」
雲菀沁急個鬼,微微一笑:「好的。」
穿過朱牆碧瓦,一行人到了萃茗殿。
藍亭早在殿門外等候,見章德海領著一主一僕過來,前面的少女年方十五左右,生得晶瑩剔透,嬌媚可人,肌膚藕嫩,身型玲瓏,穿戴乍一看不算搶眼,卻別緻精巧,在脂粉氣濃麗的後宮,倒是宛如一縷清風襲面,頓時知道這個就是娘娘邀請的雲小姐,忙上前將雲菀沁請進殿內。
雲菀沁第一次進後宮,一路走著,免不了多看幾眼,萃茗殿位居後宮的西北角落,並不算豪奢,可也修得雅致精美,該有的都配備齊全,——就像殿內主子的身份一樣,是兩國修好的一塊和平奠基石,不能怠慢了,可再怎麼受寵,因為異國身份,也永遠不會升得太高。
目光一移,正落到天井一處柵欄圍起來的小園子,梅樹長長的枝椏竄過粉牆,伸出了頸子,枝頭是剛剛發出粉色的小梅蕊,含苞待放。
不用多看就知道是一片小梅林。
藍亭見雲小姐似是對那爿梅花林感興趣,邊走邊笑道:「聖上喜梅,宮中娘娘的宮殿內,都會種植梅花。」
雲菀沁眉一動,當皇家的女人又有什麼好!一進深宮,便得跟隨那個男人的喜好,他喜歡梅花,妃嬪便趕緊種上,只為了討他的喜歡。
正想著,已經到了殿內。
雲菀沁第一次見著赫連氏,行過禮後,心下驚歎,後宮果然是天下聚集美人的地方,早聽說赫連氏艷名,今兒一見,更是聞名不如見面,美婦人身著宮緞絞綃梅花紋曳地長裙,因為北方出身,五官與中原的漢人確實有迥異,深邃的五官艷絕人寰,叫人不可逼視。
秦王,大概就是承襲了生母一半的血統,才能有那麼精緻的五官。
但凡相貌太過美艷的人,不知不覺都會有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可赫連貴嬪到底是個公主出身,言行舉止又是難得的溫婉和煦。
這樣一個美人,前世居然那樣的下場,那寧熙帝怎麼下得去手。
雲菀沁感喟著,赫連氏已笑著叫青檀和紫霜搬來錦杌和茶水,叫雲菀沁坐下:「今日一見雲小姐的面,與我想像中的*不離十,倒與親手調配出的發露一樣,清新可人。」
果然是因為發露的緣故。
雲菀沁見她對自己說話十分親近,施了個禮,一抬眼,盈盈凝視赫連氏,眸光一漾:「貴嬪娘娘卻是大大超過臣女的想像,臣女腦子貧瘠,著實想不到娘娘美貌如天人。」
「一張巧嘴。」赫連氏笑起來,心中卻不盡有些感歎,這少女與世廷的脾性幾乎相反,世廷對她生了興致,倒是有些難得。兒子平日的作風,本來以為他喜歡那些與他自己一樣,寡言少語,沉默賢柔的低調女郎,眼下這女孩兒,儘管看似內斂,渾身光彩照人卻隱不住,隨著年歲,只怕越來越是生輝,注定低調不起來。
還有,這伶牙俐齒的,世廷又能鎮得住麼。
章德海見娘娘的臉色,就知道她是在操婆婆的心,禁不住垂首暗中一笑,見時辰差不多了,道:「娘娘,快開宴了,差不多可以過去藕香榭了。」
赫連氏點點頭,站起身來,輕輕道:「紫霜,藍亭,來為雲小姐與隨行入宴的侍女查一下身子。」
章德海幾步退下,掩上珠簾。
搜身?雲菀沁一疑,進城門時已經搜過一場了,怎麼還要搜身?
紫霜看到了雲菀沁面上疑色,猜透她心思,解釋:「雲小姐,賈太后患有嚴重的枯草熱,不能沾花粉,所以每逢近距接觸,咱們娘娘都會很經心,查一查衣服,這次宴會也不例外。進城門時雖查過一次,但進宮也有一些時辰了,怕雲小姐身上不小心沾染了花粉而不自知,所以照著規矩,還是得清查一下。」
原來如此。雲菀沁釋然,與妙兒一同主動解開衣襟,抬起胳臂,讓兩人搜起來。
完畢後,雲菀沁重新穿戴好衣裳,簾內,赫連氏笑意款款:「雲小姐可不要介意,賈太后這毛病,前些年發過一次,很是嚴重,聖上急得不行,禁不起再來一次了。萬一到時出了紕漏,引得太后發病,那可是大禍。」
「是呢,」藍亭記起近日一事,順嘴提起,「前些日子,白令人的衣衫送去給浣衣局的宮奴洗時,便搜出有曼陀羅,幸虧那白令人是皇后的寵婢,皇后說情,力證她絕不會藏毒,才免於體罰,卻罰了足足半年的俸祿,又關了好幾日的禁閉,前幾日才出來呢!白令人叫冤,說曼陀羅不是自己藏的,可又有什麼法子?宮裡只講眼見為實,實實在在的證據!所以奴婢家娘娘一向警惕小心,也是沒法子的。」
雲菀沁唇角一揚,並沒說什麼,正這時,章德海已在外面催請。
赫連氏領了雲菀沁、妙兒以及四名貼身宮女,逕直朝藕香榭走去。
御花園,藕香榭。
承天湖邊,一大片空曠碧綠草坪,水陸交界之處,一座高闊寬敞的御亭泊在湖面。
亭子外,台階下,一左一右,排放著兩列長蛇一般的宴桌,佳餚美酒,點心水果,全部備好在桌子上,已有賓客先入坐了,越靠近水榭,離賈太后距離越近的客人,品階自然越高。
宴桌後大內侍衛與太監宮女,分別各立角落,等候差遣。
賈太后還未到場。
太后下首幾張離得最近的桌子後,已經坐了幾名盛裝美儀的貴婦人。
一名年齡長些,氣勢端穩,正朱紅著裝。
一名紫紅長衫,年紀稍輕,面容雖美,可嫵媚得近乎有些刁鑽,眼眸也含著幾分傲慢。
赫連氏領著雲菀沁等人,上前便行禮:「皇后萬福金安,貴妃萬福。」
韋貴妃手持瓷窯杯碗盛著的金瓜貢茶,輕薄鳳眼一斜睨,哼哼兩聲,如蚊蠅一般細微。
倒是蔣皇后抬起玉腕,語氣還算和藹:「貴嬪來了,起身入座吧。」
雲菀沁頭顱微微一抬,見蔣皇后身後佇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是白秀惠。
她也正看過來,大概提前已經從主子那兒聽說過雲菀沁進宮赴宴,倒沒有太驚奇,只是,一雙冷眼如霜,筆筆直直剜過來。
眼神若是能殺人,底下這該死的小妮子身上早就七零八碎,千瘡百孔。
曼陀羅一事,白秀惠回憶過,那天匆匆出宮,匆匆回宮,沿途壓根兒沒跟人打過交道,除了姐姐,近距離接觸過的外人,也就只有雲菀沁那個丫頭了……曼陀羅是浣衣局的人從袖袋裡找出來的,而臨走前,她確實被那丫頭拉了一把袖子。
不是她,有誰?
白秀惠只是沒料到,自己這個什麼大風大浪都經過的人,竟一頭栽在了陰溝裡翻了船,被個沒出閣的宅內小丫頭玩了一把。
得了蔣皇后的通融,雲菀沁正要跟著赫連氏入席,剛轉了一半的身,只聽蔣皇后聲音飄來:
「那位就是為貴嬪伴宴的雲小姐?」
赫連氏忙轉過來,頷首:「回娘娘的話,是的,這位便是雲侍郎家的嫡長女。」又朝雲菀沁道:「還不上前跟娘娘問好。」
雲菀沁幾步踱近,輕聲道:「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蔣皇后剛才沒多在意,待那女孩兒臨走一側身,無意瞟過去一眼,半邊嬌美側臉落在眼底,頓時心中一動,才下意識地喊住。
「你抬起頭來。」蔣皇后眉梢輕揚。
雲菀沁依旨抬頭,對方目光在自己身上由頭到尾地打量。
蔣皇后眼色漸沉,嘴角卻浮出慈和而溫厚的笑意:「果然標緻呢,好好伺候貴嬪,退下吧。」
雲菀沁並不認為蔣皇后叫自己停下端詳自己,只是為了讚自己一句,可具體是什麼,也說不上來,在藍亭等人的催促下,先隨赫連氏入了正對面的席位。
蔣皇后見那少女離開,仍是不經意地瞟去對面幾眼,嘴唇時啟時合,一雙遠山眉皺得緊緊。
方纔那一眼,著實是十成十的像,現在來看,似乎又不大像了……
白秀惠貼身伺候蔣氏多年,怎會看不出她這會兒舉止異樣,見她將雲菀沁特別喊住,目光如炬地端看,忽然腦子閃過那日在雲宅的念頭,總覺得見過這丫頭,當時還以為自己想多了,難道——自己並不是多心?
這樣一想,白秀惠裙角兩邊一提,幾步匆匆走到蔣皇后身邊,悄聲耳語:「娘娘是不是覺得這個雲小姐煞是眼熟,像是在哪裡見過?」
蔣皇后瘦削玉肩一震,原來,白令人也看出來了,壓低聲音:「你也這麼覺得?你看看,那丫頭的輪廓,眉眼口鼻,是不是特別像…」
話沒說完,蔣皇后就吞了下去,似是什麼禁忌,不方便在這種場合說,可白秀惠卻已經完全記起來了,知道蔣皇后說的是什麼。
「奴婢初次見她,也有這個感覺,只是沒多想,想不到娘娘也這麼想……。」白秀惠低聲。
蔣皇后目光一瞬間有些輕微的渙散和迷茫:「天底下長得像的人太多,許是單純長相相似吧。」揮揮手,顯得有些虛弱,將白秀惠打發了下去。
擷樂宴開始,賈太后在宮人們的簇擁下,來了宴上。
眾人齊齊站起,行過大禮,給太后請了安。
賈太后剛從壽誕主宴上下來,興致還未完,精神充足得很,叫眾卿平身也是聲如洪鐘。
雲菀沁見她雖年過花甲,但是保養得比民間同齡的老嫗不知要年輕多少,六十好幾的人,至多看上去四十上下,說三十多也是有人信的。
果然,皇宮內延齡增壽的名醫名方多,難怪那麼多女人都往宮裡奔,哪個女子不愛美,光是永葆青春這一條,就不知道能叫多少女子動心。只是看賈太后的精神勁頭,若不是提前得知,怎麼也看不出她竟有枯草熱那個終身難愈又折磨人的毛病。
賈太后剛駕臨坐定,雲菀沁遙遙一掃,水榭右邊靠近太后,還空著好幾個坐席。
正在這時,水榭外又傳來太監的稟報:
「太子、三皇子秦王、八皇子燕王、十二皇子厲王、十三皇子景王、十五皇子汾王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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