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宣朝,寧熙年間,京城鄴京,夏季,午後。
陽光照在花紋窗欞上,影影綽綽,又有金色的小碎光精靈般跳動,罩得女子閨房有種朦朧的美感。
「小姐,你醒了——」身穿碎花小襦裙的丫鬟不眠不休,守在床前快兩天了。
見床榻上的少女濃密長睫一眨,有醒來的兆頭,小丫鬟驚喜不已,從旁邊的腳凳上一躍而起,撲了上去,試了試床榻上人的額頭溫度,見退下了不少,趕緊去打水。
榻上少女不到及笄的美好年齡,烏黑豐沛的秀髮因為臥床沒有束起,瀑布般流淌下來,神情雖還有些錯愕,五官也還有點稚嫩,但掩不住未來的國色,臉龐有些瘦,但弧度纖巧而嬌美,是那種國色名花還未綻放之前的含蓄美態。
雲菀沁與其說是被全身酸折騰而醒的,不如說是被丫鬟一聲驚叫給嚇醒的。
芙蓉鏤花四角架子床,床柱上綁著輕軟淡雅的絲綢,不遠處臨窗下的梳妝銅鏡台,是從娘家侍郎府陪自己出嫁到歸德府的丫鬟初夏,此刻嬰兒肥沒有褪完,臉龐稚嫩。
雲菀沁震驚過後,摸了摸自己的腿腳,細嫩而豐潤,並不是前世凋謝之際的枯澀和瘦弱。
床榻邊的梨木八仙桌上擺著賀壽禮,有一個已經拆開了,其中一個是一樽翡翠觀音,是舅舅府上送來的。
這是十四歲生辰時收到的禮物。
對,十四歲那年生辰小宴上,父親雲玄昶請了不少同僚過來小聚。
她和妹妹雲菀霏帶著一群官家小姐們在侍郎府後院玩耍,然後不小心掉進家中的荷花池裡,染了風寒,臥病在床好幾天。
她鼻子酸澀,眼眶有一股酸酸的液體在滾動,回來了,她回到了十四歲。
還是大宣朝兵部左侍郎雲玄昶府上的嫡長女,是個未來有無限可能的千金小姐。
十四歲……雲菀沁捏著綿軟光滑的衾杯,雖然白雪惠已經上位,成了父親的繼室,但還是有很多事能改變的!
雲菀沁可笑可歎,自己上輩子只是個足不出戶的千金小姐,不知道人心黑到極處時會是多麼的險惡。
生母許氏當年得知了白眼狼表妹白雪惠與丈夫雲玄昶的私情,心裡不舒服,纏纏綿綿地病了幾年,生下兒子雲錦重後,身體徹底垮了,最終不治身亡。
白雪惠在表姐許氏臨終病榻前,信誓旦旦會照顧好表姐留下的一雙遺孤。
扶正後,白雪惠表面對雲菀沁姐弟溫柔和藹,又在許氏墓前哭了幾場,做得滿府上下都稱頌。
雲菀沁被白雪惠披著的兔子皮蒙蔽了,為了弟弟和自己,為了家宅安寧,暫時放下她在生母活著時就與父親勾搭的心結,對白雪惠恭敬如生母,從此事事聽繼母的安排。
親弟弟雲錦重被繼母白雪惠養在身邊。白雪惠表面對這個前任夫人的兒子關懷備註,無微不至,讓自己的賢德名聲傳遍京城,卻暗中疏於管教,處處縱容,將雲錦重教得跋扈任性,唯我獨尊,成了個不折不扣的紈褲子弟,讓丈夫雲玄昶厭惡不已。
後來白雪惠誕下一子,雲玄昶徹底再不看嫡長子錦重一眼,只想百年後將家業留給白雪惠與寶貝次子。
雲菀沁出嫁後,雲錦重更是沒人庇護。白雪惠陷害雲錦重與雲玄昶對立的官員私交,雲玄昶大怒之下,將長子逐出家門。雲錦重便成了個無人管教,無家可歸的賭徒,下場淒涼。
捧殺表姐留下的獨苗兒子,這便是你在母親病床前淚眼婆娑地承諾過,一定會好好培養錦重的結果嗎?!
雲菀沁一想到弟弟,冷靜的眼瞳紅了,鬆開捏被子的手,十根一蜷,握緊了。
之後,白雪惠安排親生女兒,侍郎府二千金的雲菀霏私通雲菀沁的丈夫慕容泰,歸德侯府慕容老侯爺膝下的二房嫡孫。
雲菀沁嫁給慕容泰後,一直沒有生育,身子也逐年不好。
老侯爺的夫人邢老夫人最疼慕容泰,在她做主下,為這個寶貝孫子納了幾個通房,對雲菀沁臉色也日漸冷淡,諸多刁難,慕容泰為了討好祖父祖母,拿到爵位,從來不維護妻子半句。
那段無助的時光中,繼母白雪惠總是熱心地攜著女兒雲菀霏來侯府探視長女,實則是幫助雲菀霏與姐夫慕容泰私通,方便雲菀沁死後,雲菀霏能隨時補上侯夫人的位置!
母女兩代都是搶人夫婿、注定當人填房的偏門命!雲菀沁被角捏得幾乎快斷在手指間,可笑上一世為什麼會蒙蔽了雙眼,竟那樣信任繼母。
直到雲菀霏按捺不住性子,再一次來侯府時,故意暴露自己和姐夫的姦情,只為了早點氣死病入膏肓的姐姐。
雲菀霏故意托丫鬟去叫雲菀沁出來散心,將雲菀沁引到侯府的小花圃。
雲菀沁托著病弱的殘身子,被初夏攙扶著到了後院,卻看見雲菀霏勾住慕容泰的脖子,將身子貼得姐夫緊緊,宛如一條纏得人不放的蛇,嬌滴滴的聲音幾乎快擰出水:「姐夫,姐夫,霏兒不准你進去陪姐姐,要陪霏兒。」
雲菀沁當時就軟倒在初夏的臂彎裡,初夏雖然也震驚,卻怕雲菀沁被氣出個好歹,顫抖著勸慰:「……二小姐分明是故意的!走,夫人,咱們走……」
當時的雲菀沁像牛一樣倔,這是她的家,她的宅院,她的妹妹都能不知羞恥地雀占鳩巢,在這兒跟她的丈夫偷情,她這個堂堂正正、明媒正娶進侯府的正室為何要走?
她氣過之後,反而平靜了,她偏偏要看看,這兩個人到底走到哪一步來了!
這兩個人到底能怎麼不知臉皮!
身子往前一傾,冷意噙在嘴角,死死凝住,雲菀沁雙目如澄淨的鏡子,定定望過去。
慕容泰身如修竹玉樹,面如冠玉般精緻俊美,婚前一向是京城少女趨之若鶩的對象,這會兒將姨妹抱得緊緊,笑道:「霏妹,你今日怎麼這麼癡纏?陪你這麼久了,沁兒就快醒了,我先去看看,免得她出來尋我……」
雲菀霏委屈極了,拉著不放,淚眼盈盈:「人家也是侍郎府的正經千金,每次跟姐夫見面卻都是偷偷摸摸的,還要靠著母親與姐姐說話的機會,霏兒不依,這次姐夫總要多陪陪霏兒……」一聲又一聲的姐夫,叫起來十分自然,又有抑揚頓挫的動聽,就像在唱**的小曲兒,一如以前在侍郎府,為了爭寵,在雲玄昶面前撒嬌一樣。
雲菀沁這才明白,表面慈善的這位繼母,每次來看望自己時,卻縱容親女兒在外面對自己的丈夫極盡勾引之能,讓雲菀霏與自己的丈夫**!
你也算得侍郎府的正經千金?雲菀沁現在想來,只有嘲笑。
可別忘了,你母親白雪惠那賤人懷你時,只是寄住在侍郎府的正室夫人的遠方親戚,連個名分都沒有,自己主動爬上了家主的床!你不過一個奸生女而已!什麼正經千金!?
虧你有臉說!
「姐夫,」雲菀霏聲音柔弱不少,珠淚滾出,惹人憐愛,叫慕容泰停住了腳步,「我知道你善良重情,對姐姐憐愛,擔心姐姐撞見了我們會……可是姐姐身子如今一日不如一日,連床都難下,不會瞧見的。我父親總念叨對不住你這個女婿,姐姐嫁進國公府後,一直沒機會為你開枝散葉,如今這情況,更是沒法兒了……霏兒,」說到這兒,雲菀霏臉色一紅,「霏兒願為姐姐擔負起這個責任,姐夫,你卻還不領情。」
慕容泰被少女的挑逗呼吸濃重起來,勾起雲菀霏的下巴,故意:「噢?什麼責任?」
雲菀霏想姐姐估計快來了,哪肯放姐夫走,蹭了一下姐夫胸膛:「給姐夫生兒子,生大胖小子。」又臨門一腳,語氣勾魂攝魄:「人家要生姐夫的兒子。」
雲菀霏回憶至此,又忍不住笑。
你為奪男人,自輕自賤至此,哪裡是什麼侍郎府的千金,應該是青樓的頭牌吧!
慕容泰聽了這話,哪裡還顧得上回房探視病妻,嗓音黯啞:「……前幾次,也沒見你懷上。」
雲菀霏紅臉,說出的話哪裡像是閨閣女子:「姐夫多要幾次就好。霏兒身子好,不像姐姐似的病秧子……」
慕容泰眉頭一皺,顯然已經是動了情。雲菀沁見自己俊如天人一樣的夫婿,將自己的妹妹壓在花圃粉牆上,嘎聲喘著:「霏妹……。」
情意綿綿的**聲像是陰天寒冷的風雨,毫不留情地朝園外的正室夫人撲面而來。
尚在侯府,就能夠肆無忌憚地無恥白日宣淫,出去了還得了?
雲菀沁好氣又好笑,在初夏手臂中,呼吸不過來,胸口被一塊重石壓得不能動彈。
初夏情急之下,在雲菀沁耳邊叫了一聲:
「夫人——」
光天化日下正在癡纏的男女被不遠處的響動驚到,刷的鬆開彼此。
女子臉上是掩藏不住的竊喜,卻裹在驚慌失措和無盡愧疚的面具之下,囁嚅了一聲:「姐姐……我……」
男人在短暫的驚訝之後,大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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