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兩對董時照來說確實不是小數,就算是他當了水席樓的頭灶,一年也掙不了這些,更別說攢下這些家業來了,半晌他一咬牙道,「成,我應下你,只是我要先見銀子,而且,你得給我立字據。」
「立字據?立什麼字據?」林志見董時照答應了心裡正高興呢,不防他居然又冒出這一句來,「不是說這事兒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麼?立了字據萬一落到旁人手裡-」林志干的可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事兒,立了字據不是留了把柄在人手中?
「這事太大了,大哥你不是令狐家的人,大東家拿你沒辦法,可我不行,我還有兩個孩子呢,他們生死都在大東家一句話,所以你得給你寫個東西出來,就說,你會的水席是我教的,但是是你押了我兒子的命逼我教你的,我是迫不得已,這事兒一點兒都不怨我!」董時照斬釘截鐵道。
這小子,自己還真是小看他了,真知道保本兒,把自己撇的一乾二淨,壞人全是他了,林志呵呵一笑,「親兄弟還明算賬呢,你為了保自個兒保家裡小的心思我明白,可是我要是寫了拿了你兒子的命要脅你,將來你拿這個將我送官-」
「我兒子在家裡不是好好的麼?只要他好好的,我憑什麼送你,再說我身上也不乾淨,只你要張張嘴,就算是大東家再不信,我們一家子也完了,大哥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董時照這個時候異常的堅定,「要不,這事兒就當沒有過,五百兩再多,我也能有命花才行,這是賣主的事兒,要打死的!而且還是一死一家,你到時候一跑,大東家還不把氣都撒到我們一家頭上?」
那邊眼看要開業了,常相逢拿了常家的菜譜出來糊人的事兒已經傳遍了洛陽城,如果這個時候自己做不出水席來,到時候令狐長房那邊一切心思都沒白費了,自己的兩個兒子,一想到兒子身上的賭債,林志陡然下了決心,「我應你,咱們再起就寫,你拿了銀子就得將你會的全教給我!」憑著水席的手藝,他也能做穩「常氏龍宮水席樓」的頭灶之位,而且令狐任可是給了他干股的。
「怎麼樣?成了?」常相逢看著湊過來給自己打下手的董時照,輕聲問道。
「嗯,今兒那老雜種就沒來,剛才聽楚掌櫃說,他說年紀大了,要辭工呢,」董時照點點頭,小聲道,「可是我不放心,您叫我把會的都教給他了,他萬一傳出去怎麼辦?」
「傳出去?就這幾天功夫?他估計自己都沒把味調明白呢,沒準兒還會找你呢,而且他也捨不得。」常相逢輕輕一笑,林志還是真胸有大志,他學了是準備跟令狐任合作的,自然不會捨得將水席教你快意樓的師傅們。
「還有,那銀票,我今兒去驗了,還是通海錢莊裡的,不過我沒敢提出來,」董時照覺得胸前的銀票太燙人了,自己留著簡直就像揣了個禍害一樣,「我交給師傅吧-」
「一會兒送我屋裡去,這是他們的罪證,我得收回了,不過這次你做的很好,等事情了了,該給你的獎勵也一定會給你的,」五百兩在永安是筆不小的銀子了,不論是哪個錢莊出來的,都會有記錄的,令狐儼只要想查,就不會查不出來。
董時照奉命做這些可沒有想過獎勵,他心理壓力最大的是怕自己做不好,現在終於完成了常相逢交給的任務,已經叫他很是鬆了口氣,至於獎勵什麼的,董時照壓根兒沒想過,徒弟完成師傅交代的事不是天經地義的。
「不用,我哪能再拿什麼獎勵,這陣子我都沒有好好在樓裡做事,」這才是董時照最大的不安,「還有,這幾次出去林志給我的銀子,我也交給楚掌櫃了。」
「真是個傻瓜,我一會兒叫楚掌櫃重還給你,還有,你沒有在樓裡做事,是因為你在做更重要的事,以後這間壽春街的水席樓,還得你守著呢,」如果水席樓的生意越來越多,常相逢不可能每天都守在壽春街,這個老店必須要有個可靠的人看得住才成,而董時照雖然手藝不是最好的,可人品過硬忠誠度也高,放在老店最合適不過了。
「常氏龍宮水席樓」開張的日子就定在七月十六,比常相逢的龍宮水席樓早三天,常相逢跟令狐儼做為親戚自己不能不親自過去捧場。
常相逢她們出門的時候已經是半晌了,連著下了幾場雨,洛陽城涼快了許多,常相逢偷眼看著坐在自己旁邊的令狐儼,覺得車裡的氣氛有些尷尬,「那邊準備的怎麼樣了?」
「都準備好了,今天洛陽城裡的頭面人物都會過去,李巡撫,錢知府跟龍大人,一個不落,還有賈家的人,」令狐儼回頭一笑,淡淡道。
「那林志你準備怎麼辦?」常相逢擰著手中的帕子,「看起來?雖然在董時照面前沒有表露出來,但在常相逢心裡,林志是個大麻煩,他畢竟已經學會了上品水席的做法,難道叫他失憶?
到底是個女人,令狐儼被常相逢這處置方法給逗笑了,「看起來?你說我還要再派兩個人給他?管著他吃喝?將他養到老?」
「你想殺了他?那可是條人命,而且不是你家的奴才,」常相逢忍不住望了眼車外,「叫人聽見了。」
「我不會殺了他,為那樣的人髒我的手,沒必要,不過麼,我會打斷他的手腳,割了他的舌頭,叫他不能將水席的方子傳出去,至於他的兩個兒子,也一併處置了就是了,」看著衝自己只瞪眼的常相逢,挑眉道,「怎麼,覺得我太狠了。」
「呃,這個,我不好評論,」常相逢幹幹的轉過頭,「反正我是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了,而且如果這次被他們得逞了,我這輩子的夢想也算是走到頭兒了。」
見常相逢並不反對自己的做法,令狐儼心中略安,笑道,「咱們水席樓初立,若是在開頭就給那些覬覦你菜譜的人一個厲害瞧瞧,只怕以後這樣的事情會越來越多,百密一疏萬一被人得了去,以後你的獨門生意可就不好做了。」
「真叫人得了去,我就辦學校唄,我叫洛陽人都會了這水席,看他們賺誰的銀子去?」常相逢不以為然的將頭扭到一邊,擰眉道。
令狐儼已經許多天沒有好好跟常相逢說說話了,更沒有好好看過她,現在她就坐在自己身邊,令狐儼才發現自己原來如此想她,原來你天天見到一個人,還是會寤寐思服,輾轉反側,相思成疾,「相逢,你還好嗎?」
他居然問自己好不好?常相逢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暖意淚盈於睫,她忙掩飾的睜大眼睛,強笑道,「好啊,我挺好的,這不成天忙著水席樓的事,等今天的事兒完了,下來就看我的了,谷水的水席樓我照樣給它開的紅紅火火。」
這丫頭只要提起水席樓眼睛就亮了,令狐儼情不自禁的也跟著笑起來,「那我就等著看了,等你新酒樓開起來了,我就叫胡二從下頭幫你選徒弟出來,你接著辦你的學校!」
「我也是這麼想的,只是我想著要是辦學校了成天進出也不方便,不如我在那邊兒也置辦了住的地兒,」從令狐儼不回汀蘭小築開始,常相逢就有了也搬出去的念頭,不過她並沒有打算直接跟令狐儼提的,沒想到今天竟然鬼使神差的說了出來,「現在天氣還行,就是熱些,以後冷了我再成天跑來跑去的,受罪的很。」
這是要徹底跟自己撇清關係?令狐儼強忍怒氣,想問她究竟打什麼主意,就聽到外頭有人道,「公子,到了。」
「呃,咱們到了,快下去吧,我也想看看長房這常氏水席樓呢!」常相逢自然感覺出來令狐儼不高興了,率先往車下跳,卻被令狐儼一把抓住,「你等著。」
說罷令狐儼從車裡下來,又有小廝為常相逢放好腳踏,看著令狐儼向她伸出的手,常相逢神色微滯,她想自己從車裡下去,若是叫燕兒過來扶她,終究想到她現在是令狐儼的妻子,還是將手放進了令狐儼的手心,「不好意思-」
令狐儼不知道常相逢這「不好意思」是什麼意思?可他還是清楚的知道,常相逢跟他疏遠了,這個認知叫他心中微痛,可現在並不是他們訴說心事的好時機,令狐儼能做的就是靜靜的將妻子從車上扶下,領著她進了常氏龍宮水席樓的大門。
常相逢不但是令狐儼的妻子,還是水席樓如今的大東家,因此跟令狐儼一同進了大堂。
令狐長房幾兄弟此次是悉數到齊了,看到令狐儼進來,令狐任笑著迎了過來,「執信來的還挺早,弟妹也來了?真是沒想到-」
「有什麼想不到的?大哥的帖子上不還特意寫了常氏的名字麼?不就是要請她過來麼?」說到這兒令狐儼向大堂內掃了一眼,「常家人呢?這裡既然叫常氏水席樓,你還專門弄出了什麼家傳菜譜來,不就是為了打響常氏水席的招牌麼?既然是把常氏的長輩們都請來了,那今天得了真傳的廚師也請出來先叫相逢認認親?」
「老五還是這麼個急性子,先進來到雅間裡坐,錢大人可是一早就來了,你正好陪錢大人說說話,」令狐儀可不會由著令狐儼一來就鬧場,今天的水席是一定要上桌的,林志做的水席他們都嘗過了,跟常相逢做的差不離兒,令狐儀自認那些百姓沒幾個能嘗出差別來,可是一個出嫁的女人若是背祖離宗的把自己娘家的菜譜拿出來替夫家掙錢,不但是常相逢,就是令狐儼,在洛陽城裡也無法立足了。
看來長房這幾位是一定要把這席面擺上才成了,令狐儼微微一笑,看向常相逢,「你也隨我去簽見見幾位大人吧。」
洛陽城裡的幾位官員常相逢在叢春園時也打過照面,真正拜見還是頭一回,不過令狐儼既然說了,她便欣然應命,跟令狐儼隨著令狐儀去了二樓的雅間。
這常氏水席樓的雅間非常大,居然輕鬆的擺了四張桌子,常相逢看這陣仗,心裡暗笑,這分明就是給他們夫妻倆兒擺的鴻門宴啊,不過也正好,她正怕人少了效果不明顯呢。
令狐儼他們來的早,除了稍完的兩桌上零星坐了幾個老者,主席上也只有錢知府跟姜同知兩人,錢知府納的小妾是令狐程安的孫女,多少算是沾了親戚,令狐慧珍親自去求,錢知府也樂意給新得的愛妾一點兒面子,「執信來了?快過來坐,這是尊夫人?果然非一般巾幗啊。」
「常氏見過知府大人,見過姜大人,」常相逢向錢知府跟姜同知各自一禮,退到令狐儼身後。
「常大/奶奶在這裡還是不方便,不如到隔壁坐會兒,慧珍跟姜大人府上的秦姨娘都在呢,你們也好說說話兒,」常相逢平時再在街面上走動,這個時候錢知府他們也不好跟她同席。
「你去吧,這裡有我呢,」令狐儼沖常相逢微微一笑,親自將她送到門口,小聲道,「一會兒菜上來了只怕自有人請你過來。」
直到中午,李巡撫才帶了幾個巡撫衙門的同僚過來,以令狐長房的能量是根本請不動巡撫衙門裡的人的,不過他們既然要鬧出大動靜來,令狐儼索性也成全他們,直接幫令狐任把李巡撫也請過來了。
令狐任幾兄弟對李巡撫一行能過來是喜出望外的,忙將人迎到上首坐了,揚聲叫人開席。
等八道涼菜擺出來,令狐任一臉得色的拿起酒杯,「今天是我們快意樓跟常家營常氏族人一同出資新開的水席樓開張的日子,承蒙各位大人跟鄉親們抬愛,過來賀喜,任在此先乾為敬,以謝諸位。」
「常氏水席樓,這是你們令狐家三房跟長房合夥開新酒樓了?」龍知縣笑瞇瞇的抬眸看著令狐任,「據我所知,三日之後龍宮水席樓的谷水新店就要開張了啊,你們這幾兄弟搞的是哪一出兒啊?是準備要收我們兩份賀禮不成?」
「不敢,」令狐儀等著人問這麼一句呢,他起身向李巡撫一禮,「巡撫大人也是見慣大世面的,什麼樣的席面沒吃過,那龍宮水席樓的水席您也一定吃過不少,您先嘗嘗我們的水席比著龍宮水席樓的怎麼樣?」
李巡撫慢條斯理的挾了一筷子「禮」放入口中,點點頭道,「還不錯。」
席間諸人見高位者動了筷,也都止不住好奇心挾了涼菜放放口中,能坐在二樓雅間的都是曾經到龍宮水席樓消費過的食客,一比之下紛紛向令狐儼道,「這跟你們的水席一般無二啊?難道是你們將菜譜交給了快意樓?」
令狐儼也悠然的放下筷子,笑道,「這龍宮水席是內子九死一生從水晶宮裡得來的,我們怎麼會輕易告訴旁人?大哥,你們有什麼話只管一次說完,也好叫大家安心吃個賀喜飯不是?」
「哼,我令狐儀平生最看不得那些欺世盜名之徒,什麼得自龍宮,什麼神仙菜餚,根本就是人家常家營常家人的不傳之秘,被常氏得了去到處招搖撞騙,現在常家人知道了,索性跟我們快意樓合作將這水席拿出來,叫大家知道知道事情的真相!」令狐儀一臉正色的站起身,向屋角席面上坐的兩位老者道,「他們就是常家營的族老,這菜譜,本來是藏在人家祠堂裡的,沒想到卻被常氏偷了去!」
「呃,原來如此,」令狐儼眼含譏誚的沖令狐儀一笑,向因為被令狐儀點名惶惶站起身的老者道,「你們說水席是你們常家的菜譜被我妻子偷了去?那今天這滿桌的菜餚一定是你們常家的傳人做的了?不如將他請出來叫我們也見見這常家水席的傳人,也聽聽你們常家人傳承菜譜的規矩?」
「那有何難?如果五弟不怕耽誤了幾位大人飲宴,我們也樂得借今天的機會將這水席的真相跟大家說清楚,從此以後,這世上只有常氏水席,再無什麼龍宮水席樓了!」令狐儀早就叫人準備好了,林志不能出面,自有人出頭認下這頭灶大廚!
見令狐儀出去了,令狐儼又向常家人道,「我記得一年多以前,你們常家人就冒認我內子的涼粉方子,被何縣丞給罰了,好像你們還納賤為妻?」
「那個跟我們沒有關係啊,根本是常家老大跟老二干的,我們根本沒有參與,」聽到令狐儼說起常安民家的事兒,其中一位老者已經嚇的連連擺手,「我們根本不知道,是安民他媳婦想搶安邦家閨女的方子。」
「那你們呢?現在也想來搶我內子的菜譜了?」令狐儼不屑的一笑,轉頭看看天色,對龍知縣道,「龍大人,今早學生向您遞的狀子不知道大人有什麼裁決?」
龍知縣將杯中的酒一口乾了,笑道,「大東家既然已經查到綁了貴酒樓廚師兒子逼他交出水席菜譜的賊人就藏在這常氏水席樓裡,本官來的時候已經吩咐下去,到後廚抓人去了,如何人真的在,這會應該已經得了吧?」
龍知縣話音未落,雅間諸人就看到令狐儀跌跌撞撞的衝了進來,衝著令狐儼大喊道,「令狐儼,你要做什麼?憑什麼叫官差拿我酒樓的人?」
「噢,原來林志是你們酒樓的人啊,怪不得呢,膽子那麼大作奸犯科的事兒干的輕車熟路,」常相逢一直在外頭聽動靜,看到官差押著林志上樓,自然就跟了進來。
林志的罪名很好認定,他給董時照的保證書上簽名指印兒一應俱全,連板子都不用挨就痛快的招認了自己的作為,看著林志被衙差帶了下去,令狐任只覺自己半年的心血頓時化為烏有,氣的睚眥俱裂,他一指常相逢道,「我們酒樓是新開的,認人不清,他說他會水席,我便想著用個熟手,留了他下來,他犯下的罪過跟我們酒樓沒有半點關係,倒是你個賤人,一個出嫁女,偷了娘家的菜譜,就該被抓回去點天燈,沉塘!」
「我又沒有偷人,沉什麼塘啊?」常相逢不解的看著令狐任,「剛才我家相公拿出來的銀票還不是證據?通海錢莊的證詞不是證據?行,我不跟你爭這個,今天這麼多位青天大老爺在呢,你們到底犯沒犯事自有官家定奪,咱們就說說這菜譜的事兒,」常相逢看向已經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的常家人。
「我不認識你們,不過既然這菜說你們常家家傳的,簡單,你背幾道大家聽聽?這樣吧,在座的各位都是常到我們水席樓去的,自然知道水席裡的四大鎮桌頭道牡丹燕菜,您二位誰出來說說這牡丹燕菜的材料都是什麼啊?就算是不會做,這菜譜看幾遍,應該多少也有些印象吧?」說到這兒常相逢沖其中一個乾瘦老頭笑道,「去年半個店兒的人跟著衙門裡的人去砸常安民家,今天是不是令狐家的人要跟著官府的人再去把您二位的家給砸了?」
「哎呀青天大老爺,我們啥也不知道啊,是這令狐家的三爺叫找的我們,說是出來認了常家的菜譜,就給我們一人五十兩銀子,還每年給我們村裡五百斤糧食,小的是新當的族長,貪他們的東西,才出了頭說了瞎話啊!」被常相逢這麼一逼,常家的新族長直接頂不住了,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