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谷蘭看著跟百氏有說有笑的常相逢,輕輕抿了抿嘴唇,退到一旁坐下,她是王氏二房的庶女,這次若不是長房那個庶姐被在京城的堂哥王循帶到京城送人做了妾,到洛陽的機會還輪不到她呢。
商戶人家的庶女養著就是用來攀交情的,這一點兒王谷蘭自小就明白了,而能被帶到令狐家,是王谷蘭來求之不得的好事,不說令狐家的富貴,就沖令狐儼的相貌年齡,就算是給他當個通房丫鬟,王谷蘭也甘之如飴,可是今天堂嫂卻跟她們說,等常相逢三天回門禮後,令狐鈿就要帶她們回開封了,鴛夢成空,叫王谷蘭如何甘心?
尤其是當王谷蘭親耳聽到令狐儼輕描淡寫的跟王氏還有令狐鈿說令狐家要的是真正的姻親,王谷蘭看到就因為令狐儼這一句話,王氏跟令狐鈿一下子就有了底氣,尤其是令狐鈿,再沒有了在王家時那低沉蕭瑟的怨婦樣,連笑容都多了起來。
王谷蘭當天就想辦法見了送她們來洛陽的同母兄長,兩人計議之後,王谷蘭便決定了一定要嫁給令狐儼,因為這個男人不但能給她想要的一切,沒準兒還能幫著二房擠下長房得到王家的控制權,自己的兄長,有了這樣的靠山,再不會被嫡兄欺負了。
常相逢沒進門之前,王谷蘭已經叫自己的哥哥王祥出去打聽了,對常相逢也算是知之甚詳,知道常相逢雖然現在宣稱有門當官的親戚,其實出身貧寒,姐姐甚至還在白園為奴過,這樣的女子有什麼德言容功可講?令狐家願意娶她,肯定是衝著她的水席手藝,哪裡會是看上了她的人?
當常相逢將荷包送給王谷蘭的時候,在開封成日埋頭針線的王谷蘭根本不相信那會是常相逢的手藝,因此才擺出一副欣賞的樣子來拿給令狐鈿看,借她的口吸引大家的注意,只要令狐家的人注意到這只常相逢「親手」繡的荷包,那以後再看到常相逢的針線的時候,就會發現她的欺騙。王谷蘭庶女出身,自然知道正妻的位置不是一個妾室輕易可以撼動的,若是她一點一滴的下足水磨功夫,叫常相逢失去令狐儼的寵愛,還是可以做到的。
王谷蘭沒想到常相逢居然一口承認了,不過她做的並不顯眼,似乎沒有引起百氏跟王氏的懷疑,王谷蘭安靜的坐在令狐鈿身邊,一句話都沒有再說,她跟哥哥已經商量好了,這次令狐鈿回去,她是絕計不會跟著回去的,只有住在令狐府上,才會接近令狐儼的可能。
等福壽堂的大座鐘敲了十二響,常相逢見王氏出去,急忙在後面跟著,在吳媽媽的教程裡,今天她是要服侍長輩吃飯的。
王氏看到常相逢跟著出來,微微笑道,「一會兒給幫著祖母布菜,老人家有了年紀,口味重,愛除了愛吃味足的,軟的爛的也喜歡。」
這是在提點自己如何討太婆婆歡心了,常相逢心裡感激,沖王氏甜甜一笑道,「謝謝母親,我記下了,我懂的少,以後若是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母親您只管教我。」
見這個忽然冒出來的媳婦沒有傳說中的不遜,王氏也鬆了口氣,「咱們府上沒有那麼多的規矩,只要不出圈兒,你們小兩口想怎樣都行,你祖母年紀大了愛熱鬧,以後每天你都到福壽堂裡給她老人家請個安,陪著說說話兒,至於我那邊,不用專心去了,左右我也要到這邊來,你也少跑些腿兒。」
「瞧這婆媳倆,跑這兒說體己話兒來了,這是要餓著咱們呢,」正堂裡百氏領了令狐鈿跟張王二人出來,沖正在說話的王氏跟常相逢玩笑道。
「弟妹能跟母親說得著話,祖母您該高興才是,孫女一看弟妹就是個爽利人兒,有她陪著你們,你們也不會太過冷清,」令狐鈿也願意母親王氏跟常相逢交好,婆媳和睦於雙方都有好處,自己也不用擔心母親跟新媳婦置氣。
因為有王谷蘭跟張友梅在,令狐儼不方便在內院與她們一同用飯,便自去外院不提。
而常相逢這是頭一次給別人「布菜」,真是比頭一次上灶還緊張,努力不叫自己手忙腳亂,按王氏說的撿了軟爛的食物幫百氏挾了,還要一直觀察著百氏的用餐速度,生怕自己速度快了堆在太婆婆面前,又怕自己慢了,叫太婆婆等,真心像打仗一樣。
「行了,咱們不是官宦人家,沒有那麼多規矩,你有這份孝心我已經很開懷了,快去坐吧,」百氏用了幾口沖常相逢道,「咱們吃著,叫新媳婦看著,我也不落忍啊!」
「祖母沒事的,這是我應該做的,」常相逢努力叫自己笑的甜美一些,心甘情願一些,「我幫您盛碗湯吧?」
百氏不是苛刻的婆婆,王氏嫁到令狐家,也就新婚頭上服侍過她用飯,現在更不會為難孫媳婦,「你快坐吧,倒是今天的湯,是你母親特意叫人燉的,最是補血益氣,你多喝些。」
常相逢常年做生意,身子骨應該不錯的,可是這婚前病了一場,看上去著實單薄了些,百氏一心想早些抱孫子呢,自然要加快對孫媳婦的調理,「以後啊,我叫灶上每天都熬些好湯水給你,你按時喝,現在這個樣子,太瘦了。」
「是,」常相逢端起丫鬟盛上的湯喝了一口,一嘗之下老火慢燉用料實足,「謝謝母親,味道很好。」
百氏年紀大了,午飯之後慣例是要歇一會兒的,常相逢陪著她們閒坐片刻,便退了出來,與王氏一同出了院子。
「你昨天累了,今天又一刻也不得閒,回去叫執信不要擾你,好好歇上一下午,等晚上再到福壽堂來吧,明天你回門的禮,我已經叫人準備好了,不過執信的意思,卻是要到鞏縣你娘那裡去,你們昨天只怕要早些動身才行,」王氏叫住常相逢,細細吩咐道。
到鞏縣去?常相逢愕然道,「其實不用的,這樣太麻煩了,來回路程又遠,」這顯然的是令狐儼的意思,可自己跟他又不是真的。
看來令狐儼沒跟媳婦商量了,不過王氏歷來不管令狐儼的事情,「不是有馬車麼?早早出發當天就能趕到的,你們在海家住上一天再回來就是了,不必趕的那麼緊。」
帶著令狐儼大張旗鼓的去鞏縣?那有回門跑到外婆家去的?常相逢原本以為這一道直接就省了,沒想到令狐儼居然還準備了,她一回到芳時院,便吩咐葛巾去看令狐儼吃過飯沒有。
看葛巾一臉為難的下去,吳媽媽進來小聲道,「奶奶,這樣不太好啊!」
「怎麼了?我哪裡做的不合適了?」常相逢叫飛雪將重重的頭釵都去下來,又洗去臉上的脂粉,才算舒服了一些,她並不想到鞏縣去,這件事還得早跟令狐儼說,免得人家那邊都準備好了,自己到了晚上才開口說不去。
「您才嫁進來第二天,這中午吃飯的功夫,就叫人去請公子,奴婢剛才瞧見葛巾的臉色不太好,」吳媽媽擰眉道,她知道常相逢跟令狐儼沒有那層關係,現在叫他應該是有事,可是外人不知道啊,這樣一刻不離,喜歡你的可以說這小夫妻感情好,不喜歡的就可以說這家新媳婦太輕薄了。
「她臉色不好?我為什麼要看她的臉色?她是令狐儼的娘還是他老婆啊?臉色不好就叫個臉色好的人去就是了,」常相逢初到永安的第一天,就在令狐儼的船上認識葛巾了,當時她對自己很友善,常相逢嫁進來時看到葛巾也很親切,可是再看到自己的葛巾完全沒有了當初的熱情跟善良,從昨天到現在,一直吊著張臉,這回常相逢找人去請令狐儼,也是看到身邊令狐儼的人只有葛巾在,才不得已使喚了她一下,常相逢不明白她不滿意什麼?跟自己吃醋?可是不論令狐儼再結十回婚,老婆也不可能是葛巾吧?
「葛巾姐姐這大熱天兒的往哪裡去?」王谷蘭遠遠看到令狐儼身邊的大丫鬟葛巾從芳時院出來,心裡一喜,暗道自己出來走走還是有好處的,忙從另一條路岔了過去,正遇葛巾打個照面。
「見過蘭小姐,」大熱天被常相逢遣出來去找令狐儼,葛巾原本那股不平之火更旺了,看到王谷蘭也沒有好聲氣,草草的行了個禮,敷衍道,「我家奶奶派我到外院去看看公子爺做什麼呢。」
「嫂子跟表哥倒是燕爾情深,」王谷蘭抿嘴一笑,「只是這大熱天兒的,表哥這會兒剛吃完飯再往內院趕,要是冒了暑氣-」
「可不是麼?」葛巾一下子找到了知音,歎了口氣道,「我們奶奶太年幼,哪裡懂這些,我是爺身邊的人,倒不好勸,怕說多了叫奶奶多想。」
雖然常相逢如今成了令狐家的女主人,可是葛巾卻清楚的記得當初她剛從河裡被撈出來的樣子,真是令狐家三等奴才都比常相逢強上許多,可是這樣的人,不知道感念自家公子的援手之恩,反而藉機攀附上來,利用海寧縣主逼自家公子娶了她,自己當初真是瞎了眼,還覺得她可憐呢!
不過這樣的話葛巾自然不會告訴王谷蘭,唯有再次無奈的長歎一聲,向王谷蘭福了一福,往逃墨齋去。
「想來嫂子也是惦記表哥中午飯用的如何,並沒有其他的意思,葛巾姐姐找表哥身邊的小廝問一聲就是了,」王谷蘭在葛巾身後輕聲道。
「既然公子在書房忙著呢?你下去吧,」常相逢看著熱的小臉通紅的葛巾,擺擺手道,她是想叫葛巾將令狐儼請過來,可沒打聽令狐儼中午吃的啥,既然葛巾說令狐儼太忙自己不敢去叫,那就算了,只能等看著令狐儼時才說了。
令狐儼回不來,自己也不用等了,常相逢將髮髻解了,放下帳子準備好好睡個午覺,從昨天到今天,她真是比在水席樓站三天都累。
「你已經歇下了?天不熱麼?還放著帳子?」令狐儼陪著王祥吃過午飯,想到常相逢應該已經回芳時院了,也不願意跟王祥多聊,尋了個借口將他打發了,便直接回了芳時院。
「這屋裡挺涼的,」看到令狐儼,常相逢連忙起身,雖然有隔斷跟屏風擋著,可是一想到就在一牆之外,最少有兩個丫鬟在那裡等著自己傳喚,常相逢就有些睡不安生,可又不好叫人都散了,只能將自己捂的緊一些。
「你快躺著吧,我也準備歇一會兒呢,還說涼呢,你看你,頭上都有汗了,」令狐儼拿起常相逢放在床邊的帕子幫她擦去頭上的薄汗,「我叫人拿個冰盆進來?」說著又抖開手裡的折紙幫常相逢扇風。
這也太那啥了吧?常相逢看著坐在自己身邊的令狐儼,哪裡還能安生躺著,強撐著坐起身,「要不你叫人在屋裡擺個竹榻吧,就說我怕熱,想睡竹榻不成麼?」自己最少要跟令狐儼過一年呢,這晴天白日的兩人躺著,太怪異了。
「晚兩天吧,」令狐儼走到屏風脫了外衫,過來半躺在常相逢身邊,「睡吧,連著折騰好幾天,我都跟散了架一樣,更別說你了,今天好好歇歇,明天咱們還要到鞏縣去呢!」
聽令狐儼說起回門的事,常相逢也不睡了,「我倒點兒涼茶喝喝,」有話還得坐著說,跟一個男人躺平說話,常相逢大腦裡只有一片空白。
「我剛才還叫葛巾去看你在幹嘛呢,從福壽堂回來時我聽太太說咱們明天要去鞏縣,雖然我娘在鞏縣,可那裡不是我的娘家啊,咱們過去算什麼事兒?我的意思是,不如明天回壽春街我的小院兒裡,叫我姐跟姐夫過來大家吃頓飯,然後後天我就到水席樓去,咱們城西的水席樓開始裝修了沒?」
回門在常相逢眼裡根本不是個事兒,她關注的是水席樓新店開張。
「這次咱們成親,海家也沒少來人,說明那邊已經認下你了,論理咱們過去一趟認個親也是應該的,何況岳母還在鞏縣,總不能叫她聽說你嫁了人,可是連女婿的面兒都沒見過吧?」不論在常相逢的認知裡這樁親事是什麼樣的,令狐儼都將常相逢當做自己的妻子來看了,那麼海氏也是他的岳母。
「海家為什麼會認我?還不是因為你?真當我不知道麼?海岱川為什麼會來洛陽?海家那兩條船又是怎麼回事?現在我們過去認親,只怕我那個六親不認的舅舅會從你身上刮更多,別說你不是我真丈夫了,就算是真的,我也不會拿我丈夫的錢去貼那些人!」常相逢秀眉輕佻,「以前你做這些,是為了我有個好身份跟配得上明奕,現在不需要了,利益之下是生不出真情的,這門親戚咱們不要也罷!」
常相逢跟跟自己說「咱們」,令狐儼看著一臉不痛快的常相逢,一顆心落入了蜜汁裡,「如果我為的是利益呢?海家這門親戚對我這個生意人來說,還是有助益的,那你怎麼說?」
「你用得上海家?那太好了,咱們明天一早就走吧,」令狐儼如果能從海家討到好處,常相逢絕不會反對,如果海浩然將不認海氏的方針貫徹到底,常相逢倒沒什麼恨他的,可是就因為兩條商船就能叫他放棄了心中的堅持,那這份堅持也不值什麼錢,再推論一下,就是親妹妹海氏在他眼裡不如兩條船來的重要,這樣的哥哥,這樣的男人,令狐儼怎麼利用都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