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令狐家的大船到大柳樹渡口時,常相逢已經躺在一張床板上準備好了,明奕看著她雙目緊閉面色蒼白的樣子,心裡一酸,「你可想好了,真不行的話,你就去明府找我,明府你要是沒有聽說過的話,就找侯府,一說洛陽人都知道。」
「謝謝明公子,我沒事的,您放心,大恩不言謝,我這樣的身份,只怕也沒有機會回報您了,」常相逢輕聲道謝,卻在被船夫抬起的剎那,感覺到明奕將一個硬硬的東西塞到了她的手裡,可是船已經靠岸,她想起來也是不可能的了。
今天的大柳樹渡口比平時熱鬧了許多,原因麼,自然是洛河-西的人都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小姑娘被一群人追的走投無路縱身跳了洛河,而現在,那些逼死人命的畜牲也只是沿岸找尋,根本沒有人下水去救人。
而後來趕來的胖子居然還跟另一個精瘦的男人撕扯,喊著若是他交不出女兒,便要退銀子給他,他白花花的銀子花出去,是要見著大姑娘的,可不能就這麼打了水漂!
這都是什麼人啊,目睹了整個過程的百姓也都顧不上逛街擺攤,聽說有人看到那姑娘被洛上的船救起了,紛紛湧到渡口來,想看看最終結果。
海氏現在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放女兒放的太晚了,沒想到女兒一出門便被趙家的人發現了,她哭求丈夫段天生能高抬貴手放過自己的女兒,可是卻被段天生狠狠踹倒在地,罵她養了個賠錢貨,揚言若是找不回常巧丫,就將她給賣了。
待海氏喘過氣來追過來時,聽到的卻是女兒跳了洛河的消息,她只覺天旋地轉,一下子癱倒在地起不來身。
「來了,來了,下來了,」一旁久候的百姓看到從船上抬下人來了,一股腦兒的湧了過去,「怎麼樣了,是不是死了?」
「起開,起開,那是我女兒,是我女兒,讓我看看她,」聽到大家的話,海氏瞬間清醒了過來,跌跌撞撞的扒開人群,向船邊衝去。
「你們是她的家人?」胡二傲慢的看著早一步湊到跟前的兩個男人和一個只會抱著女兒痛哭的女人。
「是,是,胡管事,鄙人是小北門做香燭生意的,姓趙,這是我今天才買的小妾,一個沒看好,竟然投了河,」趙掌櫃哪裡會錯過跟令狐家攀交情的機會,抖著身上的肥肉拱到胡二面前,「沒想到竟然得了胡管事相助,真是不勝榮幸啊,不知道胡管事能不能賞光到舍下喝一杯喜酒,也叫鄙人好好敬胡管事幾杯,感謝胡管事的大恩。」
這都什麼人啊?胡二鄙夷的從趙掌櫃懷裡抽出手臂,「喜酒就不必了,我看你還是趕快去給你家小妾買棺木吧,香燭反正你們家也是現成的,這丫頭在水裡泡了太久,已經沒救了,快抬回去吧,真是晦氣。」
「你,你說這丫頭死了?」趙掌櫃瞪大眼睛,挪動著胖大的身子向常相逢跑去,「起來,你給爺起來!」
可木板上的常相逢一動不動,面色唇色蒼白如霜,整個人哪還有活氣兒?趙掌櫃看著眼前半死的女人,悔的腸子都青了,他怎麼就信了段天生什麼常巧丫人水靈又好生養的話?現在再看哪有一點兒水靈勁兒?還好生養,身子薄的跟張紙一樣,而且她這一投河,好嘛,自己納個妾罷了,現在全洛陽人只怕都會覺得自己在強搶民女了!
「行啦,嚎什麼喪呢,趕快抬走,一會兒給我們送掛萬頭的鞭來,晦氣死了,這可是我家爺的船,上來的可都是達官貴人,壞了風水賣了你全家也不夠賠的!」胡管事一指趙掌櫃罵道,「別以為爺不知道你做的什麼好事,這丫頭眼看也就十一二歲,還你的小妾,我看你是逼死了人命還差不多,趕快滾!」
「女兒,女兒你醒醒,你看看娘啊,娘錯了,娘沒有護住你,都怨娘,都怨娘,」海氏看著面無血色的女兒,口中訥訥訴說著自己對女兒的虧欠,只恨不得死的那個人是她。
常相逢被海氏哭的心頭火起,若不是還要裝死,她肯定跳起來大罵了,原來這常巧丫的娘知道自己對不起跟前夫生的兩個女兒啊,她還當她不知道呢,敢情心裡什麼都清楚,就那麼看著現在的老公打罵虐待,賣完一個又一個?
「行了,你也別哭了,早幹嘛去了?」胡二在船上將常相逢的話聽的真真切切,對這個哭的肝腸寸斷的女人並不同情,「還不趕快叫你男人過去跟趙掌櫃商量著張羅後事,在這兒嚎什麼喪啊,小心我叫人一頓亂棍將你們都打出去!」
海氏這邊還沒有迷過來,那邊趙掌櫃已經跟段天生吵起來了,段天生被鐵了心要退親的趙掌櫃跟家丁圍堵著,挨了頓打之外,早上剛剛到手的銀子也被搶了去。
「我跟你說姓段的,人我還沒有接進家呢,就變成死人了,前頭的二兩定銀你給我老老實實交出來,不然別看你頭上頂個『官』字,我照樣叫你不得好死,」搶走了自己早上才付的八兩銀子,可白扔二兩趙掌櫃終是不甘心,咬牙威脅道,「三天之內,不然我打到你門上!」
那二兩定金段天生早就交給通寶賭坊了,哪裡有銀子還給趙掌櫃?可趙家人多勢眾,他不過是守城北門的一個門子,雖說在縣衙也是位列三班,卻是最不值錢最無權無勢的那種,又哪裡敢不認這賬?只得訥訥的應了,承諾還趙家銀子。
轉頭向還在痛哭的海氏踢了兩腳罵道,「哭哭哭,就知道哭,要是明天給我拿不出二兩銀子來,我剁了你!」說罷也不管海氏母女,甩手自己走了。
令狐儼跟明奕站在船上看完岸上這出鬧劇,見人都散去只餘下那對母女,一個躺在那裡「奄奄一息」,一個傻坐在女兒旁邊萎靡不振,明奕按捺不住,「我下去看看。」
「你看什麼?這跟你有什麼關係?若是被人瞧見了,還以為常相逢是你逼死的呢,」令狐儼心裡又將「常相逢」這三個字默念了一遍,覺得這個姓名實在是有些奇怪,「叫胡二找幾個人將她送回去便是了,以後是死是活,跟咱們沒什麼關係。」
「那叫胡二再送幾兩銀子給那婦人,我原以為常相逢怕咱們不幫她,今天一看,原來世上還有這麼些淒慘之事,」明奕搖頭歎道,「早知道就不該聽她的,咱們直接出頭多給些銀子將人買下,也省得她回去又受搓磨。」
「你確定你給的銀子能落到她手裡而不是被段天生搶走去賭?走吧,如果她真的走投無路時,會去找你的,」雖然這個姑娘跟令狐儼見過的尋常姑娘有許多不同之處,潑辣心機足腦子快,但終究是個姑娘家,河都跳過了,他不相信她會不向明奕求助。
何況常相逢跟他們兩個說話時,重點一直放在明奕身上,不過就是看著明奕更單純熱心,更容易從他那裡討到好處罷了。不過令狐儼卻是不希望明奕跟常相逢再有什麼來往的,「行了,咱們回去吧,下面的事自有胡二料理,你再不到家,姑祖母該便人出來尋了。」
令狐家跟明家雖然一官一商,但姻親關係卻是由來以久。
四十年前令狐家的長女嫁給了明府大老爺明達做填房,也是有了這位姑祖母的幫助,如今令狐家的老太太百氏,十八年前在兒子令狐程宣驟然離世之時,面對其他兩房的逼宮,守著個遺腹子一個人護住了令狐長房的大部分家業,並且在令狐儼六歲之後,就開始帶著孫子打理家族產業,直到令狐儼完全將長房一脈撐起來為止。
因為令狐家受了這位出嫁姑奶奶的大恩,令狐家跟明家走動十分頻繁,也是有了令狐家的財力相助,令狐老夫人雖然是無出的繼室,在明府也照樣一家獨大,先夫人留下的嫡長子明章,還是幾個庶出的子女,都沒有人敢跟她叫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