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以西都份屬關西,共囊括一十三個州郡,鄧家的老宅則在偏東些的府州眉縣。
明玥幾人在路上走了近五日,快到府州時,裴雲錚卻慢了下來,他將後面跟著的一隊人調到前頭,自己打馬跟在車旁走了一陣兒,半晌敲了敲車壁,「二郎,七妹妹。」
紅蘭打開車簾,明玥探出來半個身子,詢問地看著他:「裴表哥,何事?」
裴雲錚的眉宇間隱隱帶著一點兒擔憂,吁了口氣道:「我有幾句話,要問一問七表妹。」
明玥略顯詫異的指指自己:「我麼?」
裴雲錚瞥一眼車裡的鄭澤昭和鄧素素,點頭嗯了一聲。
鄭澤昭蓋著薄毯,倚躺在塌座上,蹙了下眉沒說話,雖說明玥還如從前一般叫他二哥,可他心裡卻已覺得不同,如今細較起來,他這二哥反沒裴雲錚這七牽八繞的表哥坐得實。
明玥微微頓了下,也就由紅蘭扶著下了車,在離裴雲錚三步處站定,福身道:「裴表哥有話請說。」
裴雲錚定定看了明玥片刻,忽而一挑眉,問道:「表妹心裡可還是在怪我?」
明玥稍怔了怔,略一想方明白裴雲錚大抵還記得她當日在洛陽時說的氣話,遂失笑道:「當時不明事情的緣由,是我錯怪了裴表哥,表哥兩次冒險相救,我心存感激,如何還會責怪?」
裴雲錚搖搖頭,語氣中帶著幾分歉意:「是我一心為父報仇,當初在大昭寺,若非我未能忍一時之氣廢了常令韜的雙腿,他之後也不會疑心到二郎和四郎身上,從而牽累了鄭家,此次更是叫表妹受這一番驚嚇,是我的過失。」說著,他微微躬身,對明玥施了一禮。
明玥見他神情十分鄭重和認真,心裡倒有些不好意思,前一次鄭佑誠的事可能是有因此而起的記恨,但裴雲錚當時身在高句麗,生死未卜,現下想想也怪無可怪,因而也回了一禮說:「事情都已過去了,裴表哥無需太過掛心。」
裴雲錚抿抿唇,卻又重問了一遍:「表妹當真不再怪我?」
明玥見他微低著頭,看過來的眼神有那麼一瞬的不安,她驀地想到了自己的雪狼狗,一個沒忍住不由撲哧一下笑了出來,說:「當真不怪了。」
裴雲錚哪知明玥心裡所想,只見她兩靨生花,一雙月牙兒似的眼睛亮晶晶的折著日光,一時竟想伸手去碰一碰,忙硬生生忍住了,心裡直想撞牆。
「裴表哥要問的便是此事麼?」明玥見他片刻裡神情變幻,不知緣何又黑了臉。
裴雲錚不著痕跡的上前半步,思忖著說:「還有一事,便是請表妹這兩個月內無論如何要保重自身,切莫被些不知所謂的流言蜚語所傷,等我南下回來……」說到這他便止住了,不大自然的扭頭瞥了眼路旁的柿子樹。
明玥前面聽的有些茫然,聽到最後一句卻忙道:「裴表哥也要南下麼?」
裴雲錚:「…………」
明玥立即意識到這大抵不能叫旁人知曉,遂小聲說:「裴表哥放心,這話我定不與旁人說!只是你若遇著我四哥,還請看看他是否安好。」
裴雲錚點點頭,「那表妹也定要記得我方纔的話。」
明玥這才回頭一想,不過轉瞬就明白過來,——常令韜抓了她和鄧素素,鄧素素也還罷了,但她身為世家貴女,怕有不少人認為她早該在涿陽一死以表世家氣節的。
明玥倒挑挑眉,「裴表哥不認為我該以死證身麼?」
裴雲錚蹙了下眉,沉聲道:「死是容易,活著卻難。若按某些人所說,我與葛三哥等人當日被高句麗所擒,便不該苟且偷生,當逕自橫刀自刎才對。然人立於天地,本就有諸多說法,既不能一一周全,那無愧於自己便是。」
他說這話時目光泠然沉靜,既叫人心頭安定又不由微微一肅,明玥福身:「多謝裴表哥。」
裴雲錚張了張嘴,似乎還有話要說,明玥歪著頭看他,等了片刻,裴雲錚卻微微一歎說:「表妹請上車吧,我送進府州便得先行走了。」
明玥心下覺得他頗奇怪,但裴雲錚嚴肅時她又莫名有點兒發怵,遂也不好多問,先回了車上。
鄧素素朝外看一眼,拉著她小聲問:「怎的了?」
明玥搖搖頭,只說:「沒甚,裴表哥問了問二哥的傷,他到了府州便走,叫咱們不必擔心,關西如今是葛世叔統管,算是最安全的地界了。」
鄭澤昭看了她一眼,說:「我不礙事」,頓了頓又補了一句,「葛老爺如今是齊國公。」
明玥覺得他後一句話說的有點兒突兀,鄧素素卻登時想到了一事,說:「咱們路上碰見那葛姑娘時,她說的是她三哥去攻打燕州城了,如今葛家既然有如此勢力,葛三公子攻城的把握是不是大些?」
明玥知她一直擔心家裡,忙安慰道:「應是的,咱們只是沒得著信兒,沒準燕州城已然被攻下了呢。」
鄧素素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靠著她說:「但願吧。」
鄭澤昭喝了口茶,像是隨口道:「葛家三公子驍勇善戰,鄧姑娘寬心就是,向來禍福相依,鄧家過了此次,應是有大福的。」
鄧素素沒想到他會出言安慰,便不大自然的道:「借二表哥吉言。」
鄭澤昭笑笑,沒再說話。
進了府州後,裴雲錚便來辭行,幾人說了幾句,也沒太多做耽擱,又一路往眉縣走。
眉縣離的不甚遠,一個多時辰的路程,因暫時住的是鄧家的宅子,遂鄧素素更熟識些,一拐進宅子所在的蘭門巷她便渾身一鬆,搖了搖明玥帶著點兒控制不住的哭腔說:「明玥,到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