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淺淺的馬蹄印一路往東,明玥隨著裴雲錚騎馬奔馳了大半柱香的功夫,隱約看見了人影兒,再稍近些一瞧,人數眾多,已將一條城郊間並不算窄的土路堵了個結結實實,追兵擋在他們這個方向,明玥辨不清鄭澤昭的身影。
裴雲錚抬手勒馬,後面的隨從立即停住,帶著明玥,他們不敢貿然上前。
裴雲錚兩手攏在唇邊,發出了一串短促的、類似鳥鳴的呼哨,眾人靜等片刻,裴雲錚的眉毛擰了起來,他將馬與明玥的並頭,伸手道:「到我身後。」
明玥望著前方已然打起來的人馬,低聲問:「我們衝過去麼?」
裴雲錚以手壓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明玥微有點兒茫然,但見他面色沉靜,轉眼間,整個人透出一股沉沉的肅殺之氣,明玥不由得心頭一凜,搭著他的手被裴雲錚拎到身後,一瞥之下,看到裴雲錚右掌中有條自拇指虎口而下的長長傷疤。
正這時候,遠處的人似乎是從圍堵的兵馬中衝了出去,馬蹄陣陣,塵土翻飛,明玥歪著身子瞪大了眼睛看,那隊人馬裡恍惚有一人著淺藍長衣,且從人數和隨從的衣飾來看,應就是鄭澤昭無疑。
明玥立即輕扯了下裴雲錚的衣服,「是我二哥!」
裴雲錚「嗯」了一聲,卻是勒著馬沒動,前方鄭澤昭帶人衝了出去,後面的追兵卻是只稀稀拉拉追出幾人,其餘的則都與另一隊人馬廝殺起來。
許令傑拿著馬鞭往前指了指道:「他們這是遇上反軍了?正叫你二哥僥倖逃了,運氣也算不錯。」
明玥倒咱不管這個,她迅速環顧了下四面地勢,他們眼下正在一個長滿雜草和矮木的半坡上,下面便是被堵住的土路,路邊在往下是條小渠,然後是大片的才收割完的麥地。
明玥道:「地頭的路可以走,咱們從那追過去!」
許令傑便看了看裴雲錚。
明玥是心裡急,但話一說完她就意識到了,——前面是朝廷的追兵,裴雲錚和許令傑這樣帶著她去找鄭澤昭無疑是十分不妥,明玥稍一頓立即道:「今日得裴表哥和許家哥哥援手,感激不盡,咱們就此別過,來日再謝。」說罷,便要下馬。
裴雲錚反手摁了她一下,前方路上的兵馬邊打邊跑,離他們越來越遠,明玥急得直想在身後咬他一口。
裴雲錚默不作聲,眼見路上的兩方人馬打過這個山捱去,方調轉馬頭,卻不去追,而是掃了眼四周草木,沉聲道:「哪位朋友在此?出來吧。」
明玥:「……」
周圍樹葉颯颯,沒有動靜。
二十名隨從聞言立即圍成一個圈將他們護在中間。裴雲錚本就是將門出身,府裡的隨從與兵士沒兩樣,訓練有素,齊刷刷拉弓搭箭,屏氣凝聲。
「裴雲錚?!」不遠處響起一道略帶沙啞訝異的聲音。
明玥一聽這聲音登時挺直了背脊,尋聲望去,見從矮木遮擋的土溝裡走出一個穿著土色短打的人,手握弓箭,身上沾了不少松針和草葉,站定後,先往明玥這打量了一眼,說:「沒事麼?」
明玥未及答話,先語帶驚喜的喊了聲:「二哥!」
她轉瞬便明白了,剛逃了的那個「鄭澤昭」定是隨從,鄭澤昭可能在他們到之前已經藏到這山捱上來了。
「嗯」,鄭澤昭點點頭應了一聲,嘴角控制不住的帶了微微笑意。此時此刻,恐沒人能理解他混合了擔心、期待、緊張、欣慰等等的複雜心情。
「二郎」,裴雲錚在馬上作了個揖,「上馬再說吧。」
鄭澤昭短暫的意外之後便平靜了,裴雲錚沒葬身高麗是件讓人高興的事,不過眼下甚麼也沒鄭家的事緊要了。
他略一頷首過來上了明玥的馬,輕聲道:「不是叫你莫要管我?」
明玥笑了笑,說:「我自己個兒也不知該去哪兒,總要找到二哥的。」
鄭澤昭喘了口氣,下意識想抬手拍拍她,一時注意到明玥還在裴雲錚身後,心下蹙眉,剛要說話,卻聽得裴雲錚又道:「閣下再不露面,裴某可是要走了,你們抓的是阮家的二公子,記得到京中阮府上要綁銀。」
明玥:「……」怎麼還有人?!
說時遲那時快,裴雲錚的話音兒一落,兩支箭矢嗖嗖兩下直奔著裴雲錚和鄭澤昭破風而來!
明玥大驚,與此同時,鄭澤昭和裴雲錚不約而同喝了一聲:「莫動!」
明玥僵著身子,便感一股疾風撲來,箭矢在離裴雲錚左耳三寸處擦過,登一聲嵌進了他們身後一顆並不粗壯的松樹中。
旋即傳來幾聲大笑和叫好聲,一人先蹦出來道:「我看看,我看看!」
隨後低坡處同時現出幾十人來,明玥認出其中一人,怒而喊了一聲:「四哥!你怎在這裡?嚇唬人麼!」
——那從低坡處過來的兩人正是鄭澤瑞和阮子雅。
阮子雅一溜兒煙地跑到兩棵松樹前,一用力拔了箭,對比之後立即蔫了,抓狂的嘟囔:「怎的還是差了一小截啊啊!」
鄭澤瑞大步流星的過來,看看鄭澤昭又看看明玥,說:「這就嚇著啦?四哥手下有準兒。」
明玥翻了個白眼,一時竟想掉眼淚,瞪了他一眼不說話,鄭澤瑞笑笑,抬手輕輕彈了她一下,說:「沒事,給你回回魂兒。」
裴雲錚也利落下馬,抱了個拳微微笑道:「是,四郎若不是顧及著七妹妹在我身後,那箭最起碼還得再貼近兩寸。」
鄭澤瑞上下打量了裴雲錚一眼,並不驚詫,顯是早得了消息,只是沒見面而已,此間便朝他豎了個拇指。
鄭澤昭拍拍他問:「你們在這裡多久了?」
「在二哥過來之前」,鄭澤瑞道。
明玥見了鄭澤瑞,便想起許令傑說徐璟不在雍州,方纔還沒來得及同鄭澤昭說,正要問,阮子雅已經過來道:「王爺還在那面等著呢,咱們過去再說。」
明玥和鄭澤昭對看一眼,俱鬆了一口氣,心道總算找到人了。
鄭澤昭低聲問鄭澤瑞:「你是與王爺一同打燕州來?」
鄭澤瑞搖頭:「我是收到王爺的消息,打嶺南那回來,今兒一早方到了洛陽,只知咱們府裡出事了,二哥,到底是因何事?」
「出事當日,我與明玥正從清河趕回燕州,在路上得的信兒,知道的也並不詳細,等見了王爺再說吧」。
他們剛剛所在的是土捱的北面,眾人翻過一個小坡後眼前卻是豁然開朗,南面的整個一面坡上種滿了葵瓜子,花早已經落了,葵花盤全部都沉甸甸的垂著頭,飄出淡淡的青澀味道,而這一片葵花地裡,正有兩人說笑,一個懷裡抱了幾個葵花盤子,還在說「這瓜子結的不實,好多篦子」,另一個披著披風正在認真的給被他們剛剛擰了頭的葵花桿上系一串銅錢,聽見聲音,便抬頭衝他們笑了笑,說:「都過來了,等會兒就好。」
所有人:「…………」
許令傑先蹦出來道:「王爺,您這是在作甚?」
「系銅錢啊,你看不見?」阮子雅哂笑著說,隨即又看向徐璟身後那人,嘖了一聲,「崔容與,你怎的也在此地?」
明玥在後面悄悄拽了下鄭澤昭的袖子,不知崔翊在此是否巧合。
崔翊優雅的吐出一顆瓜子皮,伸指「噓」道:「不告而取是為偷,眼下正偷東西呢,請聲音小些。」
「嘿呀!」阮子雅晃了晃手腕,挑釁道:「崔容與,你要與我比比功夫麼?」
崔翊一臉看三歲小孩兒的表情,失笑道:「阮二郎,儘管我對你長兄與我並稱長安雙璧有些意見,但這並不耽誤你該喊我一聲崔哥哥,我年長你好幾歲,俗語有云,不聽哥哥言,倒霉在眼前。」
「你你!」阮子雅氣得直咬牙,一副要哭了模樣,許令傑在旁邊大樂,徐璟直起身,拍拍手道:「終於繫好了。」
明玥不知為何,心裡頭緊了一下,八月的洛陽一點兒都不冷,中午時還頗帶著秋老虎的餘威,可是徐璟一個習武之人竟披著披風,讓人有些擔憂。
徐璟攏著手將眾人打量片刻,目光落在鄭澤昭和明玥身上,心下搖頭自語道:——原是個男孩兒。
「二郎與七姑娘這是要過洛陽往雍州去?」徐璟偏頭咳嗽了兩下說。
鄭澤昭和明玥往前半步,各自施了禮,鄭澤昭道:「我與七妹這一路意不在雍州,意在王爺,王爺既在洛陽,那我們便到洛陽。」
「哦?」徐璟挑挑眉,「尋本王作甚?要本王親手將你們押進京?」隨即,又一指裴雲錚、許令傑等人:「還有你們,都想一併被抓起來麼?雲錚,你的都尉之職來之不易,怎的,忘了你的父親?」
裴雲錚面色微變,卻反問道:「那王爺此行是要將我們都抓了去麼?」
「當然」,徐璟笑了,「難不成我是來救他們兄妹的麼?你們這是逼我。」
他最後一句話說完,眾人裡除了鄭澤瑞和明玥,全都驀地變了臉色,便連崔翊也默然不語。
——幾大世家的心思,他們身為世家子弟如何能不知?崔翊、許令傑都不例外,只有鄭澤瑞和明玥有些懵懵。
徐璟說完長出了一口氣,神情悠遠又疲累,身子打了個晃。
咕嚕嚕……明玥肚子發出了一串聲響,眾人立時扭頭齊刷刷地看著她。
明玥:「……王爺要押我們兄妹進京可否先賞一頓飽飯?」明玥破罐子破摔了,攤手道:「王爺沒那般小氣,叫咱們做個餓死鬼吧?」
氣氛稍緩,崔翊先意味深長的笑了,轉臉看向徐璟,「王爺要小氣一回麼?」
徐璟若有若無的歎了口氣,轉而笑了兩聲,說:「本王也餓了,雲錚?」
裴雲錚點頭:「離這不遠有處裴家的農院,自沒甚山珍海味,但填飽肚子應還是不成問題。」
徐璟挑挑眉,轉身往緩坡處走,眾人見他這是同意了,都微鬆一口氣,隨從們牽了馬來,鄭澤昭沒騎馬,此時便瞥了眼裴雲錚對明玥道:「你與我乘一騎。」
鄭澤昭和鄭澤瑞在,這是理所應當,明玥剛點了下頭,便崔翊在前面道:「七姑娘坐馬車吧。」
鄭澤昭:「……」
明玥穿過葵花地,見有一輛掛在崔家標識的寬敞馬車,車簾半打著,露出郎霖的笑臉,另一個卻是……明玥頓了頓:「三姐姐?」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