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新年,大周大部分州、郡都籠罩在戰事之中,過的並不喜慶。
鄭家裡,鄭老太爺因心中之願未償,內裡悶著一口氣,臉上自也顯不出甚麼笑意來。
而孩子當中,鄭澤昭傷著、鄭澤瑞未回府、鄭明薇又自八月那一病後一直未好,愈發瘦了下去,整個人跟緩不過來似的沒了精神。
林氏一顆心都顧在她身上,連與三夫人計較的心思都弱了,反有些沉默寡言起來。
吃過年夜飯就是按部就班的守歲、磕頭拜年,外面雖仍是爆竹聲聲,但聽在各人耳裡,有的覺得熱鬧,有的卻更感冷清和無趣。
明玥也不知是否被鄧環娘說著了,三十兒方過,還真發起病來,病情來勢洶洶,又是發熱又是咳嗽,折騰了好幾日,直到年初六,鄭明珠和崔煜回來拜年她也沒能從被子裡爬起來。
眼下崔家的孝期只餘半年,崔煜等孫兒一輩已不用規守太多,這次來也不用像之前那般素衣、素食,且因著之前年節未允備禮,這次特意備了厚禮,便連鄭家的下人們也幾乎一個不落的全都有賞,裡裡外外的算是做足了鄭明珠的面子。
王氏紅著眼圈將鄭明珠前前後後打量一番,末了又拉著她到內室細細的問過她身子到底如何,自己給她尋的土方可管用。
鄭明珠先是哭了一記,又將郎霖當日的話與王氏說了一遍,眼下到底時間尚短,不曉得成效,王氏便歎了聲拍拍她說:
「既如此,你就暫且放寬了心。我今兒瞧著煜哥兒待你的模樣顯是將上回的事記在心裡的,他如今敬你重你,你也莫要置閒氣,這兩年裡抓緊調養好身子是正經,祖母不論想甚麼法子都會幫你的。」
鄭明珠點點頭,倒也顯出些決心之勢來。
她們在鄭家也只留了一日,第二天便返回清河去。
過了上元節,朝廷在一片低迷當中終於聽到個好消息,——毅郡王大勝突厥東西兩部,並將突厥驅退兩百餘里!此次一仗打了近五個月,徹底將突厥擊垮,所剩殘餘皆是老弱婦孺,至少十年之內,突厥再無還手之力。
皇上親自站在城牆迎接眾將士,並且決定,三月初,再次發兵討伐高句麗。
此言一出,連著幾日,百官之中沒人敢說話。皇上沉著臉下詔再次征發舉國之軍,調八千黑騎衛以及餘下的六路府兵為先鋒,計劃分十八路並進。
「皇兄當真要再次親征麼?」徐璟臉色蒼白的靠在一張明黃矮塌上,掙扎要下來行禮。
皇上過來扶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動,轉而道:「小爽,連你也要攔阻哥哥麼?唉,朕知道對你不起,上次的三千名黑騎衛朕沒有給你帶回來你心裡恐是在怪朕吧,如今要再調八千來,你心下不捨也是應當的。」
徐璟忙使勁兒欠了欠身,「臣弟萬萬不敢,黑騎衛本就是朝廷之兵,理應唯皇命是從,臣弟何來不捨之說。」
「是啊」,皇上拍拍他,說道:「他們既是朕的子民又是朕的將士,朕也十分心疼。黑騎衛的一應配備俱是大周軍中最強,光是馬匹、遁甲、弓箭等便要六個州地兩年的稅銀,傾我大周之力也就選出這三萬精銳,失了他們,朕也當真是日日痛心吶!」
徐璟想到那三千驍勇男兒恐都是身中亂箭,曝屍荒野,還可能如頭一年的幾十萬將士一般,頭顱被高句麗人砍下,一個挨一個的壘起了長城……心中不禁氣血翻湧,強行壓下一口已衝到喉頭的鮮血,他額上滴著冷汗道:「皇兄,請讓臣弟為先鋒先替我大周攻打遼東城。」
皇上搖頭:「你剛替朕打完突厥,應當歇歇,況且你這病眼下發的愈加頻繁,朕聽說西域有奇醫,或許能治此症,已派人去尋,你在京中安心等著便是。」
「皇兄……」
「莫要再爭了」,皇上打斷了他的話,頓了頓又續道:「如今朕兩敗於高句麗,此次若不傾國之兵將其攻下,那我大周的國威何在?皇家的顏面又何在!朕意已決,小爽,你莫要再勸了。」
徐璟閉了閉眼,心中既疲累又憂慮,到底沒忍住,嘴角滲出絲血來。
二月中,皇帝出行涿郡,到達臨渝宮,在野外祭祀黃帝。
其時,已有不少士兵叛逃,皇上命人將逃兵抓回,當眾斬殺,這其中還有當初跟著陳啟民謀反的,皇上之前免了他們的死罪,但須得跟著再征高句麗,將功贖罪。
鄭家因聽聞此次又調集了八千黑騎衛,王氏十分擔心鄭澤瑞也在其中,不斷派人去打聽消息,所幸後來得知鄭澤瑞南下平匪,並未在攻打高句麗的八千人當中,這才稍稍放了心。
王氏原是打算正月裡帶著鄭澤昭和鄭澤瑞去趟弘化葛家,但因鄭澤昭的傷勢未好,不宜走動,又趕著朝廷征各地兵馬,遂給葛夫人去信,說恐得耽擱些日子再到。
到了三月,朝廷發兵,鄭澤昭的傷也無礙行走,王氏見鄭澤瑞一時半會兒的趕不回來,便決定先帶鄭澤昭去探望一番。
葛夫人聞信,特意派了人來接,王氏也沒有與鄭澤昭明說,畢竟還未見了葛夫人與葛姑娘的面,她自己也沒想好這親事到底定給誰,恐說了反生尷尬,是以只做出尋常探望世交的樣子,想了一圈,將二房裡的鄭澤慕和三房裡的鄭明霞也都帶上。
鄭澤昭看了眼因前陣子生病瘦了一圈的明玥,說:「七妹病好了,還有八哥兒現下大了,愛跟著出去看看,祖母不若把咱們幾個都帶著,路上也熱鬧些。」
「我如今年紀大了,受不了熱鬧」,王氏看看明玥,沖鄭澤昭道:「你七妹妹剛好些,又折騰她作甚!八哥兒正是調皮的時候,帶著他這一路還不夠操心的,這回還是先讓他留在府裡罷。」
明玥實際上還真不想去,其餘幾人不知詳情,但鄭佑誠之前去了一趟弘化,鄧環娘隱約是知道點兒意思的,明玥也就跟著有些些猜測,她懶得去湊這個熱鬧,更何況還得跟王氏一起,哪如留在府裡自在?
遂聽了王氏這話也就跟著說:「多謝祖母體諒,明玥願祖母與二哥、五哥、六姐姐一路順風,我不能前去拜見,到時還勞煩二哥替我問候一聲。」
王氏見她倒乖覺,便也沒多說。
出了松菊堂,鄭澤昭與她悶頭走了一陣兒,忽而又停下道:「你若實在想去,我去與祖母另說。」
明玥忙皺著臉擺手道:「我不想去啊。」
鄭澤昭奇怪地看看她,「平日裡,你不是最老實不住的,出府玩耍的時候,哪次能少了你?」
明玥乾笑兩聲:「我哪有……」,心裡卻道那也得看跟誰去啊啊。
鄭澤昭揚著眉:「你心裡頭八成已經撓心撓肝的了。」
「真沒有啊,二哥!」明玥有點兒抓狂,生怕鄭澤昭想了旁的甚麼法子,遂說:「四哥又不在,去了也沒人帶我玩兒,況這天兒也有些冷,我正犯懶呢。」
鄭澤昭瞭然的點點頭,片刻,抬手在她頭上彈了個爆粟。
明玥:「……」
鄭澤昭看著她皺起的一張臉,想笑,又生生忍住,想了想一本正經的說:「你四哥也是讓我從小彈到大的。」
明玥:「……我怎的一次也沒見過。」
「是麼」,鄭澤昭掩唇咳了一下,轉身邊走邊說:「那下次,叫你在一旁看著。」
明玥:「好。」
紅蘭在後面攏著手咧嘴,這二人是在學八哥兒和九娘說話麼?可憐的四少爺呀。
王氏帶著幾個孩子一走,府裡更靜下來,明玥與鄧環娘都覺舒心,游氏帶著鄧素素來了一回,鄧素素又央著明玥去鄧家呆了兩日。
兩人在馬場騎了半日馬回來,鄧素素隨口道:「你們府上的老太太不會是給你二哥相看親事去了吧?」
她本是隨口一句玩笑,說完卻見明玥有點兒擔憂的看著她,鄧素素納悶:「怎的了?怕到時娶個厲害嫂子進門?」
明玥默了默,看看她說:「也不一定就是看給二哥的……」
鄧素素一怔,隨即就反應過來了,臉色立時變了變,咬唇道:「給誰相看的也不關我的事。」
說完停了一會兒,忽地扭頭撲到明玥懷裡哭起來,明玥心裡不是滋味,低聲勸說:「這也沒準……興許與四哥無干。」
鄧素素哭了一陣子,起身擦乾了淚道:「這次不是還有下次,下次再不成還有下下次,總、總……」——總不可能是她。
——王氏是死活都不能讓的。
明玥也不知如何寬慰,只好道:「表姐,你現下還小,這事……也做不得準的,再過一兩年興許就忘了。」
鄧素素捂著眼呼了口氣,轉而卻帶著淚花笑了,爽快道:「你說的是,我也就是上來這一陣兒,過後也就忘了。左右人活著,不可能事事如自己的意了,你今兒就當沒看見我這樣罷。」
她這樣一樣一說明玥卻更難受了,她知道鄧素素的性子,越是這樣說恐記得越深了。
作者有話要說:上章我後台仍然顯示不能操作,也不再多補了,直接發新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