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老太爺擰眉坐在圈椅裡對著一面空牆出神。
昨兒二老爺鄭佑禮的回話讓他希望大漲,今兒他便在書房裡將燕州數得上的幾家不論士庶全全理了一遍,他猶豫著,要不要先對幾個世家試探試探。
不過他尋思了幾日,還未等做出決斷,倒有人先上門了。
——來的竟是許家老太爺。
以鄭、許兩家多年來互看不順眼的情形來說,許老爺子親自上門,這實在納罕的緊。
當然,許老爺子身後還跟著自家寶貝孫兒,——一臉出來放風表情的許令傑。
因沒幾日便是清明,鄭澤昭和鄭澤瑞都在,他們倒也有陣子沒見許令傑,原還以為應了朝廷的徵召去打仗了呢。
許令傑一見著他倆立時跟見了親人似的,擠著眼睛撲過來道:「哎喲,二郎、四郎,甚久不見,可想死我了!」
鄭澤瑞在院子裡一瞧見許令傑這模樣便樂了,這貨不像平日裡那麼精神百倍的,整個兒的苦大仇深。
「你這是背書背出毛病來了?」鄭澤瑞挑著眉毛笑道。
「唉」,許令傑仰頭對天長歎一聲,苦著臉說:「還不如叫我隨大軍去遼東呢,如今整日在府裡除了背書還是背書,不傻也差不離啦!」
鄭澤瑞對這種痛苦深有體會,如今不是應在自己個身上,便在一旁幸災樂禍的撫掌道:「甚好甚好!」
許令傑呲著牙跟他們去見過了王氏,王氏正叫人將十哥兒抱到松菊堂,鄧環娘不好每次總跟著,便叫明玥帶著十哥兒一併過去。
十哥兒現下兩歲半,也不認生,在王氏的懷裡扭了一陣子將王氏新穿的褙子扭了團褶子之後,便伸著胖呼呼的小手朝鄭澤瑞使勁:「細哥,抱,抱。」
鄭澤瑞樂出了聲,過去一把將十哥兒抱起來在他肉嘟嘟的小臉兒上「吧唧」親了一口,又用鼻子在他脖頸兒胡蹭了幾下,逗的十哥兒咯咯咯樂個不停。
鄭澤瑞被他笑的心裡也開了花,不由在他腦門兒又親了一口說:「十哥兒,來,跟著我學,哥哥,四哥。」
十哥兒伸手在他臉上胡亂揉了兩下,奶聲奶氣地學到:「蟈蟈。」
「嘿」,鄭澤瑞虛虛在他的小胖手上輕咬了一口,「方纔這哥字兒叫得還准著呢,你故意的吧?」
十哥兒笑呵呵的便學了他的樣子捧著他的手往嘴裡送,小屁孩這會兒正是牙尖的時候,咬住了鄭澤瑞的指頭便不鬆口,鄭澤瑞指頭雖疼心裡實則還在樂,一時忘了便即叫道:「明玥明玥,快!」
明玥原也正在一旁瞧得可樂,見狀便趕緊過來幫忙,好容易叫十哥兒送了口,許令傑看著好玩,便蹭過來也想要抱。
王氏坐在炕上見鄭澤瑞這親厚樣子心下便有點兒皺眉,沖了奶娘道:「還傻站著做甚,沒瞧見許家公子在麼,將十哥兒先抱到裡間去罷,留著他在這吵鬧,話都說不成。」
奶娘應了一聲忙過來將十哥兒打鄭澤瑞懷裡抱出來,倒也快該是餵奶的時辰,十哥兒很是乖覺,嗯嗯兩聲便由奶娘抱著先去了裡間。
許令傑瞧瞧明玥,略有點兒尷尬,明玥倒沒怎麼在意,只不動聲色的看了王氏兩眼,在心裡笑笑。
鄭澤昭在旁邊咳了聲,轉而問許令傑道:「東原你既留在府裡,應詔去的可是你哪一位堂兄?」
幾人立即被他的話拉了回來,今兒許老爺子親自上門,王氏也正覺奇怪的很,遂也說:「此次燕州里被招募去的兒郎不少,許氏門裡去了幾人?」
許令傑微正了臉色,回道:「我們許家共去了三人,兩個是族裡的堂兄,還有我二叔院裡的三弟。」
王氏點了點頭,「族裡的堂兄」他們不知曉,但許令傑所說的「三弟」她和鄭澤昭等人實都清楚,是許家二房裡的庶子。
——不到不得已,世家裡沒誰願意讓嫡子前去冒險。
「皇上此次御駕親征」,王氏隨口寬慰道:「勝算定是比上一回大得多。」
許令傑起身作了個揖,「是,願如老太太吉言。」
他們三個自松菊堂出來,鄭澤瑞便拉著二人磨蹭了一會兒,不多時,就見明玥帶著十哥兒也出來了。
十哥兒瞧見他們,老遠的便在奶娘懷裡往外掙,「哥哥,哥哥!」
「呵!這回叫得真清楚」,鄭澤瑞一樂過來抱著他舉了個高,「來來,再叫兩聲」。
奶娘唬的忙在一旁護著,十哥兒一時嚇得瞪眼一時又咯咯的傻樂。
許令傑在旁邊瞧的便「嘖嘖」兩聲,鄭澤瑞將十哥兒抱住了,揚著眉道:「怎的,是不是你也瞧著我們十哥兒長得俊?」
許令傑便撇撇嘴:「當誰沒弟弟似的,小爺也有。」
「你在十哥兒面前可不能稱小爺,差著輩呢」,鄭澤瑞揶揄道。
明玥掩唇笑了起來,許令傑跳腳:「你帶你們這麼欺負人的啊。」
說完便見連十哥兒都扭頭樂得歡快,他自己也咧嘴笑了,笑完便又長長的歎了一聲,悵然道:「雲錚此次也在招募之列,咱們這會兒在這說話,他恐已隨著大軍快到遼水了。」
幾人聞言都是一默,他們與裴雲錚年紀相仿,又因沾了親彼此熟識,然此刻他們依舊能因家族庇護在這裡談笑晏晏,而裴雲錚卻得上陣殺敵了。
鄭澤昭想到二人還曾一同打馬御街,原本也應入翰林的狀元郎如今卻不得不背負著「罪臣之子」之名在陣前與人搏命廝殺,心裡感慨便拍了拍許令傑的肩膀。
許令傑深吸了口氣,兀自抬頭道:「老天若有眼,萬叫他齊齊整整的回來,可莫要缺胳膊少腿。」
稍頓了一頓,他又歎:「唉,能活著回來就好。」
他這話實際是幾人心裡所想,——裴雲錚不比應朝廷招募去的其他世家或達官子弟,這些人多有至親在朝為官,因而雖是隨軍去了,卻大多都被安排在運送糧草均需一列,自是無虞。
然裴雲錚因其父親一事,恐正被其族親嫌棄,沒人護著,運糧等好差事自輪不到他,若再碰上有心的,便當真只能自求多福了。
明玥在一旁聽著,想了想道:「裴家表哥一身功夫,應是無礙的。」
「那倒是」,許令傑接了一句,隨趕又說:「雲錚的功夫好不好你都瞧得出?我不記得咱們在你面前打過架啊。」
明玥默默罵了自己一句,嘴上只道:「我聽四哥誇讚過。」
鄭澤瑞點點頭:「裴家表哥也不是個一般的,無需太過擔心。」
許令傑得了他們幾句寬慰,心下郁卒稍減,便又展顏說笑起來。
十哥兒在鄭澤瑞懷裡趴了一陣兒,便扭來扭去的不知要作甚,明玥饒到鄭澤昭身後想把他接過來,十哥兒瞅見便往前探著身子伸了小手要找她抱,可在明玥還沒伸手,便見站在她前面的鄭澤昭有點兒彆扭的張開了胳膊……鄭澤昭渾以為十哥兒是撲著要找他抱。
明玥不禁啞然失笑,卻也沒說話,悄悄對鄭澤瑞眨了眨眼,鄭澤瑞也樂了,抱著十哥兒往鄭澤昭跟前遞了遞,嘴上道:「去去,沒良心的,找二哥抱去吧!」
鄭澤昭有點兒僵硬的將十哥兒抱著,只覺有些不會走路。
十哥兒大約有點兒怕他,癟著嘴委屈的趴在鄭澤昭肩頭,他不明白,同樣是哥哥,抱他的差距怎生就這般大呢?
鄭澤昭隔壁僵硬,心裡又十分恐將十哥兒摔了,因而抱的分外用力,就向他五歲的時候第一次抱瑞哥兒那般,他臉板著看不出什麼,實際每一步他都走的小心翼翼。
沒幾步他已隱隱冒了汗,鄭澤瑞在一旁同明玥憋著笑,許令傑覺著這兄妹幾個真是有意思,各自忍著走了片刻,十哥兒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鄭澤昭胳膊一抖,臉色有些發黑,鄭澤瑞樂道:「二哥兒你別抱那麼緊,估摸是勒疼他了。」
鄭澤昭抿著唇沒說話,胳膊鬆了鬆,十哥兒哭出了鼻涕泡,低頭再他肩上一蹭,嗷嗷繼續哭。
鄭澤昭咬了咬牙,將十哥兒正過來:「哭甚?」
十哥兒一瞧他的神情,立時嚎的更大聲了,一邊哭一邊扭身抽噎著叫明玥:「姐、姐姐。」
鄭澤昭登覺有嘴說不清,有心哄一下,又不知該怎生哄,便抱著他轉了個圈,十哥兒哭聲倒真的一停,但緊接著鄭澤昭便覺得衣服一熱,童子尿暢快淋漓的撒了他一身……
明玥:「……」
鄭澤瑞和許令傑拍手大笑,「原是憋了尿,哈哈哈,我就說呢,二哥,你好運氣!」
十哥兒尿完痛快了,也不哭了,眨著眼無辜的看著他。
奶娘見了忙「哎呀」一聲跑過來,急忙把十哥兒抱過來,一面說:「二少爺莫氣莫氣,十哥兒還小,這不是有心的。」
說罷,看看明玥,相叫明玥說幾句,明玥卻拿帕子掩著唇,好像光在笑,一句話也不多說。
鄭澤昭瞧一眼自己濕答答的衣服,又看看臉蛋上還掛著淚珠的十哥兒,皺眉道:「別楞著了,先去給十哥兒換身衣裳,這天還涼著呢。你們也該仔細些,瞧見他鬧,便該知他這是怎的了,否則若是餓了,他不說你們還一直叫他餓下去不成?」
奶娘挨了他這幾句訓斥,忙忙福身應是,帶著十哥兒趕緊先回去換衣裳。
明玥這方不笑了,說:「只是二哥如今要怎生回院子?」
鄭澤昭沒好氣地瞪她一眼:「等著賠衣裳罷。」
「原模原樣的暫時怕是無法,不過先賠二哥一套旁的倒是來得及」,明玥笑了笑:「原也是要做給二哥討個賞的,如今賞也罷了,便算賠給二哥的,後個兒就能好了。」
鄭澤昭臉也板不起來了,點點她一轉身回去更衣了,許令傑還在旁邊喊「哎呀呀!二郎我走你前面給你擋著些罷」,被鄭澤昭捏著脖子給拎開了。
許家老爺子在鄭府裡呆了頗久,二人在攬月樓的書房說話,連中飯都未用,直至太陽快落山許老爺子才終於告辭。
離開時,鄭老太爺親自將他送至大門外,二人已是一副多年老友的樣子。
對於許老太爺此次的來意,鄭老太爺並未多說,只是過了幾日將幾個兒子都叫去了書房。
而清明之後,鄭澤瑞離府時也未收到老太爺丁點兒阻攔,並且對其要去黑騎衛一事也並不反對,只叫他給徐璟帶了封信,並請徐璟在近幾個月路過燕州時務必抽空來鄭家一敘。
鄭澤瑞只以為祖父還是不放心,定要請毅郡王多照看他,遂應承了帶著信跨馬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是用手機發的,時速300……中間還沖了一次電,只能到這會了。所以如果格式有怪異,姑娘們將就著吧。
另外醫院沒電腦,手機回評論沒法送分,所以等明天我再一起回吧…呃,就先醬吧∼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