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爺鄭佑誠和夫人鄧氏一路風塵僕僕,顯然是沒有料想一進門是這麼個情形。
王氏由著先前幾人跪在地上,既不叫起也不叫避,大有點「回來得正好,你們看怎麼辦」的意思。
見了禮,問過安,大老爺鄭佑誠想來是十分熟知自己老娘的套路,因而坐得分外視若無睹,而鄧環娘卻是個急脾氣,一眼瞥見下面跪著的慶嬤嬤她心裡就突突地跳起來,又看昭哥兒、瑞哥兒都在,卻沒見明玥,心下惦念不已,跟坐在一排釘子上似的難耐。
王氏八風不動,語氣倒算溫和:「怎麼提早到了?原以為要明晚或後個兒上午呢。」
大老爺三十歲上下,高鼻樑濃眉毛,聲音很是有磁性:「原是要順路要去葛世叔家拜訪一趟,耽擱大半日光景,沒成想他家小公子病了,葛世叔怕在路上耽誤工夫,便自帶了大夫提前啟程回滎陽了,留了信叫兒子帶給父親,又說代問母親好。我遂也沒做停留,加緊趕路,便提前一日到家了。」
王氏微微一笑:「那是個粉雕玉琢的女孩兒,如今還是小公子、小公子的稱呼,足見日後是個巾幗不讓鬚眉的。」
鄭佑誠隨著王氏一笑,並不做評論。
王氏眼波略在昭哥兒、瑞哥兒身上一掃,卻是稍稍動了點心思。
鄭家和葛家都出自滎陽,可說的上是世交,鄭佑誠口中的「葛世叔」實際比她家老太爺小了足有七、八歲,今年大約還不滿四十,前幾年中年得女,又是嫡出,疼得寶貝疙瘩一般,偏這女孩上頭的幾個嫡出的都是哥哥,是以打小有樣學樣,愛做個男娃打扮,家裡人哄著她也都笑稱「小公子」。
這孩子年紀上能比明霞明玥大一兩歲,瑞哥兒還小,配給昭哥倒不失為一樁好姻緣,只是這輩分
王氏心下分了個神,不急不緩,鄧環娘可是心急火燎,她容貌本就極是艷麗,經了這一路顛簸,略顯憔悴,可更叫人憐惜,偏王氏就見不得她這模樣,眼瞅著她要起身說話,王氏做好了要拿此事訕她臉的準備。
不過鄧環娘還未出聲,一抹濃重的藥味飄進屋內,緊隨的是兩道同時響起的聲音:「明珠/明玥給父親、母親問安。」
鄧環娘立即側身,一眼叼住了暗暗疼得咧嘴的明玥,一看之下,女兒滿頭是汗,額角也青了一大片,手掌和胳膊還纏著紗布,腳下似乎也站不太穩當鄧環娘吸了一口涼氣,立時心都要疼碎了!
也顧不得說話啦,她忙忙兩步走到明玥身前,蹲身把女兒摟進懷裡,也不敢使勁,聲音都有點不穩:「這是怎麼啦?」
明玥此時對眼前的娘親還存有一點生疏感,但鄧氏發自內心的心疼讓她感到親切,她伏在鄧氏的肩膀,小聲說道:「大姐姐也病啦。」
鄧環娘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鄭明珠還在邊上,克制著鬆開明玥,她起身握了握鄭明珠的手,感到手掌有些熱,又看鄭明珠也是蒼白著一張臉,忙問:「明珠可是受了風?身上有些熱,可看了大夫吃了藥不曾?」
鄭明珠不著痕跡的抽回雙手,有禮而又平淡的答道:「多謝母親關懷,大夫來看過,也吃過藥了,這會兒倒沒大礙。」
鄧氏習慣了她這不冷不熱的態度,也不以為意,只目光看向自己的丈夫。
鄭佑誠瞧了兩個女兒的模樣也是一驚,有鄭明珠的時候他還不到二十歲,正年輕,不懂得疼孩子,況且當時正逢一事實在分不出精力,後來小王氏沒了,他娶了鄧環娘,心裡也知道這三個孩子恐是暗地裡有些怨他的,可是他沒法同孩子講,因此王氏要將明珠養在跟前時,他看明珠願意,自己也就同意了。到後來有了明玥的時候他才正八經的覺出了一個做父親的心,對著兩個女兒,他心一軟,語調輕了不少:「這怎麼兩個一塊都病了?」
他問兩個孩子,兩個孩子答不出什麼,他便轉頭看向自己母親,王氏橫他一眼,卻是不言語,他只好皺著眉頭又看向龔嬤嬤。
龔嬤嬤倒是帶著笑意,答得也簡單:「幾日前昭哥兒、瑞哥兒回來了,給七姑娘帶了禮物,七姑娘心裡也想著哥哥姐姐,就按著她們喜好各自送了份甜湯,不成想慶婆子送湯的路上不留神,將給兩位哥兒的醪糟蛋花湯撒進了大姑娘的蓮子湯裡,差點要了大姑娘的命。」
她語調平平,聽著很是不偏不倚,說完就垂手站回王氏身邊,眼睛都不再多抬一下。
鄧環娘聽在心裡卻是氣,聽龔嬤嬤這番說法明顯是已經定了案的,她不在,明玥一個孩子懂什麼?不定怎麼讓人家唬弄!龔嬤嬤說「差點要了鄭明珠的命」,但明玥是怎麼傷的怎麼就隻字未提?
她是個急脾氣,心裡不痛快臉上也就帶出來了,可情知老太太這邊說不出什麼來,只好沉著臉對著一直跪在一旁慶嬤嬤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慶嬤嬤你說清楚!大姑娘碰不得雞蛋一類的吃食這你又不是不曉得,第一天進府麼?怎麼還能犯這樣的大錯?」
鄧環娘語氣凜冽,實則是給慶嬤嬤一個機會,指望著她能說出點什麼,自己也好將事情再翻上一翻。
實話上講,她根本不信鄭明珠會喝明玥送去的東西!可是鄭明珠也犯不上把自己折磨成這樣來誣陷明玥或慶嬤嬤,因為這除了讓鄧環娘臉上不好看之外,於鄭明珠是沒任何實際好處的,尤其在她如今一年長似一年的時候,犯不上戳鄧環娘的眼啊!
鄧氏的心思轉得快,底下的慶婆子卻是個糊塗的,她一心想著此事不要牽累到七姑娘,先前老太太說把她發賣的時候她心裡還有些怕,這會兒瞧見夫人回來了她心裡倒是寬了,她知道夫人娘家的路子寬得很,她就是被賣了轉天也能讓鄧家人再買回去。
是以她滿心都是希望這事快快過去,再不被人提及也就罷了,況且她現在也的確是說不清啊,所以鄧氏這樣一問,她立時就答:「夫人,的確是奴婢不小心,在一個食盒裡裝著,奴婢當時走得急奴婢知錯了,要打要罰全聽老太太和夫人的。」
鄧環娘一聽,氣得一口氣噎在喉嚨,半天沒說上來話。
龔嬤嬤垂頭站在那裡,心中卻是暗暗冷笑了,早就知道你是個扶不上牆的懦弱性子!
鄧氏怒意橫生之際,卻見邱養娘朝她微微搖了搖頭。
她對邱養娘是十分信任的,情知此事大概另有牽扯,但在老太太這恐難翻身了,弄不好還要把明玥也扯進來,她不由深吸一口氣,壓下怒意,只道:「沒用的東西,今兒是明珠福大命大,倘使真有個什麼,豈是打罰你能換來的!」
慶嬤嬤嘴裡一連聲的「知錯」,鄧環娘環視了一圈,最後目光定在王氏身上:「依母親看,是要如何罰得當?」
說著她又似笑非笑的瞟了鄭明珠一眼,心想我倒要看看你這丫頭是什麼心思,不想鄭明珠也正看她,不但看了她,還諷刺的看了看明玥,似乎覺得明玥和鄧環娘聯手在作戲。
鄧環娘微楞,看鄭明珠這神情,難不成她還真喝了明玥送的湯,而那湯還真有問題?
這時只聽王氏恨道:「這般奴婢還留著作甚,打死了也算給別人提個醒兒。」
慶婆子渾身一抖,鄧環娘心裡也是一咯登,不過她並不著慌,心裡明白王氏這是看見自己氣又大了,想到這,她倒是笑了:
「娘說的是,這可不是小事,是當嚴懲的。不過這總歸是我院子裡的人,明珠也是她的主子,今兒又遭了這一通大罪,倒得要讓她心裡痛快了才成。
如今明珠也十一了,管教下人一事上也一向也賞罰分明。
今兒就讓她來說,若是明珠也覺得該棍棒打死的,那就拖出去打,左右她心裡舒坦了,明珠都病成了這般樣子,我做母親的雖心疼但無奈分不了她的苦楚,就將慶婆子交了她處置,母親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