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風起正清明,遊子尋春半出城。
古人對於祖先是異常敬重的,因此這時的清明節還不止是冬至後的第一百零八天,而是其十日前及八日後都屬清明節期,便連朝廷的官員也都放假五日以便其回鄉祭祖、掃墓。
明玥一覺醒來發現草綠了,風柔了,院子裡的海棠花也蹦出新芽,深深呼出一口氣她覺得身心舒暢。
慶嬤嬤一面幫她整著嫩綠色半臂衫的衣領,一面絮絮的叮囑:「今兒幾位哥兒要回來了,午飯定是都要在老太太那用的,姑娘見了四少爺可不要拌嘴,有什麼事且都先讓一讓,左右夫人和老爺再有六、七日也都到家了。」
明玥微微垂著頭,早知道了她那兩個同父異母的哥哥今兒到家,——大姑娘鄭明珠昨兒一整天都在東跨院盯著人打掃收拾,連嬤嬤更是扯著嗓子吆喝,搞得明玥都覺得自己也應該擼起袖子去搬上兩張桌子才對,事實上,為了表達她的歡迎誠意她也帶了兩個丫頭前去表示自己也可以出人出力,但才進門口就被鄭明珠身邊的連嬤嬤截住了,然後她嘰裡咕嚕的說了一大堆,大意是:快走吧,你別來添亂就是好的啦。
明玥身為人家的妹妹,好意必須要表,表完之後人家接不接受那她也就不管了,是以蘑菇了一會兒她很痛快地就帶著兩個丫頭滾蛋了。
眼下聽了慶嬤嬤的話,她伸開兩隻胖胳膊以便奶娘給她撫平衣服上的褶皺,隨口答了聲:「嗯。」
紅蘭在一旁見她家姑娘沒了下文,不禁詫異的嘟囔:「往日裡姑娘總要問『明明是我比他小,為何要我讓他?』今兒竟然沒提這話!」
說完她忽然想到邱養娘在一邊,不禁吐了吐舌頭,她雖然年紀不大,但也能隱隱感到這十多日來院子裡的規矩似乎越來越嚴了,姑娘屋子裡伺候的四個二等丫頭都被換了倆,實際說起來犯的也都不是什麼大錯,無非是梳頭髮的時候姑娘皺了下眉或是在院子裡嚼嚼舌頭,原來慶嬤嬤都是訓斥她們幾句也就罷了,但邱養娘板著一張四平八穩的臉,只道:「你既然做不好自己本分的事,那就換人來吧。」
——而她家姑娘眨著一雙懵懂的大眼,默許了。
毫無徵兆而又有理有據的換過兩個丫頭後,果然沒人再需要她多訓斥了,當然紅蘭這會兒也沒心思訓斥別人,她年紀小,還說不出邱養娘這種「摻沙子」的手段,但心裡也是有感覺的,覺著自己說話做事也要多思量思量了,是以這話一脫口她還有點惴惴。
邱養娘並沒有看紅蘭,她認為姑娘家是要有一點兒活泛氣的,這樣才夠生動,因此她不但沒說話,還忍笑一般的看著明玥。
明玥覺得自己的自己的情商受到了他們的高度「輕視」,她需要給自己「正正名」,於是她將兩隻肉爪子交疊放在腹部,端著肩膀淑女范十足的輕哼了一聲:「奶娘的這些話說過多少遍了,我早記在心裡啦。再說,養娘教過,我已經是個大孩子,才不要計較那些孩子間的小事。」
她肉嘟嘟的小臉繃著,聲音奶聲奶氣,偏架勢端的十足,慶嬤嬤沒忍住笑出了聲,簾子旁的兩個小丫頭也低著頭使勁抿嘴。
紅蘭在一旁內心激動:老天開眼了,姑娘聽勸了。
明玥吃了早飯,又站在院子裡那顆海棠樹下從上到下看了幾遍,——這是她含蓄的眼保健操。
說到這個,明玥就有一種揣著別人不懂的秘密偷偷竊喜的小心理。
實際一開始她只是站在樹下仰頭發呆而已,然而丫頭們好奇也隨著她一起仰頭看,看了半天,發現鳥也沒有一個,但她們不甘心,於是仰頭繼續跟著看,等明玥發呆完了,才發現出現了一院子的丫頭婆子都跟著自己仰頭看天的奇景,她一時起了惡作劇的心思,便仰頭再低頭,再仰頭、再低頭院子一時無聲,眾人動作神同步後來明玥實在忍不住,跑回屋子裡抱著枕頭死命笑了一氣,眾人莫名其妙,——明玥靠著這個惡作劇帶來的竊喜感度過了剛剛穿越過來的小半個月。
後來她又看了幾次,丫頭們雖明知道天上、樹上毛兒都木有,但不時地還是會忍不住偷偷看上幾眼。
而明玥在這個過程中得到了另外一種收穫,——眼保健操,兼治頸椎病,一舉兩得,省時省力!
作為前世天天對著電腦的近視一族來說,明玥決心:保護眼睛,從娃娃做起。
是以她三五不時便會站在樹下來回看上幾次,次數多了,丫鬟們雖然困惑卻也習以為常了,後來紅蘭終於忍不住問出了一干人等的心聲:「姑娘,你到底在看什麼呀?」
明玥回頭一笑:「看人生。」
眾丫鬟:「好深層哦。」
看完人生的明玥同學如常的過了一上午,下午快到未時正有小丫頭跑進來報:「姑娘啊,三位少爺到啦!大姑娘已經往老太太那去了。」
明玥自一團墨跡的紙張中抬起頭:「已經到了老太太那了?」
小丫頭憨頭憨腦,答得倒是清楚:「沒吶,先往老太爺那去了,估摸過一會兒才到老太太院子。」
明玥撂了手下炕,收拾整齊,又聽慶嬤嬤將早上的話叨叨了一遍,也往松菊堂而去。
——二夫人惦念慕哥兒小小年紀頭回離家,等不及他回自己院子請安,午飯後便去了老太太房裡;鄭明珠上午又往大房的東跨院去了一趟,確定再無任何不妥了也神采飛揚的等著兩個親弟弟進家門;明玥這個『親』妹妹雖不得人心,面卻是要露的,這是鄭家最基本的禮規。
明玥自覺這一路走的挺快,但奈何腿太短,霸拽霸拽快兩刻鐘才進了松菊堂的門,繞過前院的石刻五福獻壽屏風,她抬眼就看見前方正過小石橋的三位少爺。
他們應該是依據年齡依次排列,身高也正符合了這個順序。
約麼是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領頭的小少年腳下頓了頓,側身望向明玥的方向。
陽光灑在他的臉上,使得他的眼睛瞇了瞇,唇角勾著,湖藍的衣擺在春風中微微一漾,顯得很是柔和。
他後面跟著的是個七、八歲的小胖子,再下來是個娃娃臉的男孩。
明玥怔了怔,覺得他是在微笑,心想這個哥哥還挺面善,便忙輕提小裙擺往前小跑幾步,依著順序喊道:「二哥哥、四哥哥、五哥哥好,一路辛苦啦。」
二哥哥看了她兩眼,沒說話。
四哥哥衝她使勁兒呲了呲牙。
五哥哥羞澀一笑:「七妹妹。」
明玥嘿嘿兩聲,知道自己把人認對了,便默默跟著他們進了正房。
見了王氏,三個孩子恭恭敬敬問好:「祖母,孫兒們這一路教您老人家惦念了。」
王氏微微頷首:「去見過祖父了嗎?」
「是」,男孩們異口同聲的答道,稍稍一頓,鄭澤昭才又道:「只是孫兒們一身風塵,不敢在祖父處停留太久,等晚些梳洗過再行去請安。」
王氏聽了這才漸漸露出笑意,往前略欠了下身:「都往前來,給祖母好好看看。」
三個男孩一起往前行了幾步,王氏的目光自他們身上一一掃過,便對著目光同樣在他們身上的鄭明珠和二夫人道:「昭哥兒又高了些,瑞哥兒曬黑了,慕哥兒比離家時要瘦,這兩個孩子都是頭回離家求學,估麼是念家啦。」
瑞哥兒便咧嘴嘿嘿笑了:「想祖母。」
慕哥兒不太好意思的低了低頭:「想祖父祖母還有父親母親,孫兒沒出息了。」
二夫人和鄭明薇一聽眼圈要紅,王氏便摸了摸慕哥兒的頭:「你二哥哥十一歲了,也一樣要思念家裡,這是人之常情,說明您們並非是那些重利輕離別之人,這不丟人。」
鄭澤慕偏頭看看二哥鄭澤昭,輕輕一笑,露出滿口的小白牙。
龔嬤嬤在一旁看這娘幾個先還一心高興,一轉眼倒感歎起來了,忙笑道:「看老太太說的,咱們鄭府裡出來的哥兒,那個不是一等一的品行,左右這下回來也能留近半個月呢,總也解一解幾位小爺的思家之苦。」
二夫人也樂了:「是呢,這幾個孩子才回來,半個月後啊保管昭哥兒更高上一截,瑞哥兒白白胖胖,慕哥兒結結實實的。再說,往范先生那去的都是他們這般的年紀,在一處作伴,想來比在家裡還熱鬧。」
王氏已然緩過勁兒,跟著笑了笑,讓他們都坐了才問向老四鄭澤瑞和老五鄭澤慕:「你們兩個在范先生那裡如何?」
鄭澤慕剛要說話,便見鄭澤瑞死勁兒同他擠眼睛,他一頓,只答道:「范先生很好,管教我們也十分嚴格。」
鄭澤瑞聞言悄悄挑了挑眉,眼角餘光看見明玥似乎正在看他,便惡狠狠瞪了她幾眼,直把明玥瞪得莫名其妙。
王氏點點頭正要就著范先生說幾句,三夫人董氏領著鄭明霞進屋來了。
孩子們一番見禮,董氏舌頭生花把三人挨個誇了一遍,然後又說:「我步子慢,倒把明霞急得夠嗆,一個勁兒的催著要過來看哥哥們。」
「你在屋子裡歇著就是,做什麼還要跟著孩子跑這一趟,回頭叫這幾個猴兒去看你便是。」
三夫人微笑不語,只挺著肚子挪到王氏跟前:「知道娘心疼我,索性就不折騰了,直接在這蹭過晚飯去。」
王氏佯裝瞪她一眼,轉過頭來又要繼續方纔的話題,看到昭哥兒隱忍的咳了兩聲,想到這幾個孩子還沒梳洗休息呢。
鄭明珠也瞧見了,便暗暗看了龔嬤嬤一眼,然後問昭哥兒:「可是一路嗆了風沙,嗓子又不好了?」
鄭澤昭淡淡一笑:「不礙事。」
看見老太太也是關心的神色,龔嬤嬤忙道:「光顧著說話,倒忘了幾位哥兒進府就直奔過來了,這還風塵僕僕的,老太太再是疼他們,也先允他們回去洗漱一番吧,估計都快土打牙啦!。」
王氏也意識到了這事,只一揮手:「一個個都成了髒猴兒了,先回去梳洗過再來,晚飯都在這裡用。」
二夫人早就想跟慕哥兒單獨說說話,聽王氏一說趕忙都應是離去,在門口鄭澤瑞對著慕哥兒又是一番擠眉弄眼。
明玥也跟著鄭明珠、鄭澤昭一行人往外走,心裡默默:原來方才鄭澤昭並未對著她微笑,只是他天生唇角微翹,在不是特別嚴肅的時候,都像是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