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如影隨形(下)
兩人倒是都在意外人的煙光,所以一個不一個坦然,這樣一來,反倒是那些圍觀之人有些不好意思,慢慢也都散了。
「老闆,收錢!」夙沙緋胭拿出錢袋道。
「哎,好咧!兩位吃好了嗎?」那攤主躬著腰笑呵呵道。夙沙緋胭點了點頭,拿出能吃十頓早餐的錢放到了老闆手中,在老伴錯愕而貪婪的眼光中微微一笑道:「回答我一個問題,這錢就不用找了。」
「客官隨便問,小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愧是做生意的,倒是具有顏色,立即握住手掌收回了銀錢道。
「夙家聽說一年前出了些變故,你可知道事情始末?」夙沙緋煙也不想繞彎子,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
「額?」那攤主的表情明顯變了一下,眼中閃過疑惑、驚愕和些許的歡欣。夙沙緋煙有些奇怪的想,莫非他和那夙家老宅裡隱藏的少年和順一樣,都是與夙家有關係的人嗎?
夙沙緋胭只見他臉色煞白,額角的青筋突突的跳著,冷汗涔涔而下。
她不由得擔心起來,失聲道:「大師兄,你怎麼樣了?」鍾離越勉強的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像是確定她沒事一般終於放下了心,緩緩舒了口氣,對著她勉力的一笑,然後手一鬆昏了過去。
夙沙緋胭這下子可是真的慌了神,靈鳳不在身邊,她要個商量的人都沒有,以前似乎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等等,以前,她覺得心口驟然一痛,不由得想起了夜蓉、寒柏、語琴等,還有自裁在她懷中的母親,面目全非的父親……
想到那些的時候,她就覺得渾身發冷,前所未有的恐懼瞬間吞噬了她,那種恐懼竟然比在幻境中所感覺到的還要厲害,她望著臂彎中陷入昏迷的人,一時間手足無措起來。
天黑的時候,夙沙緋胭還沒有下山,她畢竟是個女子,再怎麼厲害也不能帶著一個人那麼快的下山。
夜深人靜之時,這樣的地方顯得尤為空曠,遠遠的可望見小鎮中生起的點點燈光,卻是那樣的遙遠而陌生。已經有多久沒有看過這樣的夜景了呢?
這個世界的夜空和二十一世紀有什麼不同嗎?好像更加清澈更加純粹,那夜空純澈的如同一匹深藍的緞子,那點點高懸的星光就好像灑在其中的碎鑽。多少年了,她發現自己似乎從來沒有時間也沒有心境好好的去看一眼夜空。但是毫無疑問,她的職業卻是屬於黑夜的,幾乎每一次任務都是在夜裡綢繆並且行動的。
自幼便跟隨在師父身邊,想到那個自己永遠都無法瞭解的神秘老人時,忽然覺得腦後一涼,下意識的抬手去摸,黑髮下的顱骨平滑,並沒有什麼傷疤或者凹凸的痕跡。她不由得舒了口氣,竟然忘了,如今的她早就不是當初那個殺手了!所以她的顱腦後也並沒有植入微型芯片,更不會被監控被追索。
想到那小小的芯片,她就不由得心頭一顫。
她從來沒有受過一次懲罰,但是卻比任何人都懼怕組織的刑罰。因為她六歲的時候就跟著師父進入了禁地觀刑,凡是失職或者違反了紀律的隊員都要受到相應的懲罰。只要你腦中還有芯片,那麼無論你逃到哪裡,都是在組織的控制中!
她從懂事開始就很努力,可以說是非常努力,所以從出第一個任務開始,她就受到了師父的賞識,所以一開始就很重視,著重培養她、提拔她,而她也終於不負眾望,成了組織年輕的優秀殺人之一。所有人都佩服她的英勇和智慧,可是沒有人知道她的勇敢其實來自於怯懦,她害怕受到懲罰,那種恐懼壓過了一切,所以她才會不懼怕任何任務中的危險。
其實,英勇與懦弱也不過一線之差而已。
山風呼嘯著從背後刮過,他們坐在背風的巨石後,所以只能聽得見呼呼的風聲,卻不會感覺到太冷。
「大師兄,天亮後我就帶你下山,一定會找到大夫治好你!」她側過頭,對著身邊之人喃喃道。
星空下,那男子的側臉英俊的讓人捨不得挪開眼神。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覺得心裡一疼,竟然不由得想起了很久以前那張遙遠的近乎陌生的面孔。
夏凌瑄,不知道那個人現在哪裡呢?
這個時候,她忽然無比熱切的渴望回到帝都。她好想站在那個人的面前,讓他看看自己依然活著,而且完好無損。
雖然想到他的時候,伴隨的是恨得牙癢癢,但卻卻似乎又有另一種異樣的情感,想要在他面前證明自己。因為她每一次遇到他的時候,幾乎都是最狼狽最落魄之時。
幾乎每一次,想到夏凌瑄的時候夙沙緋胭就會覺得很懊惱,但是這一次卻是出奇的並沒有了那種感覺。
在這樣寂靜而空曠的夜裡,四周沒有一個人,只有呼嘯而過的山風和遠處小鎮上的萬家燈火,任何人放在此處恐怕心裡都會生氣一片旖旎的柔軟把?是鄉思,抑或是相思!
她也曾思鄉,可是她比誰都明白的知道,此生此世,永難回歸!即便是上天真的垂憐,讓她得以歸去,可是早已經屍骨無存的她,也不過是蕩悠悠一縷孤魂而已。可是若說相思,她又有些難為情和不知所措,這樣的時候,絕對不適合去想那些事。
何況,他們也不過見過幾面而已,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過於深厚的情誼。但是不可否認,他卻是幫過她連發次。一次是在自己鋌而走險準備盜走父親遺骸之時阻止了她,並且真的為她討回了父親的遺骸,讓她得以服眾,成為了名正言順的夙沙家族家主。另一次就是在她無路可走時救了她一命,即便那次離別後便是漫漫無盡頭的逃亡之路,但是對於他的感激之情卻是不得不承認的。畢竟,那樣的情勢下,還有誰敢沾染一丁點兒夙沙家族的事呢?為了救父親出牢獄,她可是想盡了一切辦法,但凡曾經與夙沙家族有過一點兒交情的人,到了那個節骨眼上,全都推脫的一乾二淨。
畢竟城門失火,誰都怕殃及池魚。沒有人願意做無辜的池魚,可是也沒有人覺得,他們夙沙家族本來也是無辜的。
雖然已經過去了很久,但是到現在她都無比清晰的記得初見時的驚艷!
漆黑一片的水面上,性情乖戾、面目醜陋的異世少女獨自撐著一葉扁舟,邂逅了那個提燈款款而至,儀容俊美、舉止優雅的少年!玉面黑髮、紅衣妖艷,嘴角總是帶著一絲欠揍的微笑……
當時並不覺得,但是過去很久之後她每回想起都會覺得沒來由的激動和喜悅。她知道,那一年的上元節,她邂逅了一段傳奇。就像戲文裡所唱的那樣,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想到這裡的時候,她不由得微微笑了。
夙沙緋胭對於那個人其實是一無所知的,除了那個名字,尚不能確定是真是假。但是,但是他卻已經成為了她心底誰都無法替代的一個特殊符號,有著自己既定的位置,她可以不見他,也可以不見他,也可以不想他,只要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存在世間就足夠了!而且他或許哪次還會在最不可思議的時候,以最不可思議的方式冒出來氣她一番……
「在想我什麼呢?口水都留出來了,好噁心……」耳畔忽然傳來了一個嬉笑的聲音,那聲音很是熟悉,以之後夙沙緋胭不由得悚然一驚,抬眼一看,卻見一張面目如畫、俊美絕倫的面龐映入眼底,依舊是紅色的華服,水瑩瑩的黑眸中的調笑千年不變!
她不由得驚呼了一聲,不敢置信的望著他愕然道:「你、你、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她只覺得自己的心『咚、咚、咚』跳個不停,彷彿抑制不住想要破胸而出一般!因為周圍太過平靜,以至於自己紊亂的呼吸特別明顯。她是怎麼也想不到的,夏凌瑄怎麼會出現在這邊陲小鎮外的荒山上呢?
「我怎麼不能來呢?聽到你的消息,我立刻就趕來了。」夏凌瑄隨意的往她對面一坐,雙手托腮,小看著她道。
依然是那種惱人的笑,但是夙沙緋胭卻覺得自己氣不起來,反倒是被他看的有些不自然起來。她忙別過了頭,使勁去盯暗夜裡腐草中閃閃的流螢。她咬了咬唇,努力去抑制心頭的激動。
「喂,你發什麼呆呀?是不是看到我太驚喜了?」夏凌瑄看到她的樣子覺得好笑,尤其是那原本冷艷自持的面容竟然會閃現出幾絲的羞澀,不由得更加好笑,趁機打趣道:「是不是想我了?」
「你胡說!」夙沙緋胭惱羞成怒,恨不得給他一腳。該死,這傢伙怎麼又讓自己有了想揍人的衝動?
「那你剛才明明是在念叨我啊,不然夢裡怎麼叫我的名字?」他嘟著嘴巴,一臉委屈的說道。
「我……怎麼可能呢?」夙沙緋胭立刻紅了臉,很是惱怒道。她怕夏凌瑄接著又冒出什麼古怪的話題,於是想著快點轉移注意力,便問道:「說真的,你到底怎麼過來的?我來到這裡才不過幾天而已!」
夏凌瑄眨了眨眼睛,望著她原本冷艷此刻卻變得嬌媚無比的容顏,笑著道:「你猜猜?」夙沙緋胭沒好氣道:「我怎麼猜得到呢?你向來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我何曾見過你的真身呢?」或許連她自己都未曾覺察到,她的話語裡明顯帶著幾絲幽怨。
夏凌瑄一聽立刻笑了,道:「我現在不就讓你見到了真身嗎?別生氣了?好不好?」
「誰生氣了?」夙沙緋胭立刻驚覺,忙收斂心神怒道。
「哈,我說讓你別生氣嘛,你看,又生氣了?好了,我說實話,但是你要相信!」夏凌瑄收起了嬉皮笑臉的玩鬧,一臉正色道:「我就是想你所以才來的呀……哎,哎,說好不動氣的!」眼看著夙沙緋胭一拳揮了過來,夏凌瑄忙伸手捉住,本來以為她只是玩鬧,卻沒有想到夙沙緋胭竟是來真的,一隻拳頭被抓住之後,竟是飛起一腳直踹向他胸口。
夏凌瑄沒有料到,忙閃身躲開,夙沙緋胭被他拉著手腕不放,身子不由得向前撲去,幸好一隻腳已經在前面了,忙用腳尖一撐站了起來。夏凌瑄也站了起來,一邊閃避她的拳腳相加,一邊還是緊緊握著她的右手腕。
「放開了,聽到沒?」夙沙緋胭氣急敗壞,卻是苦於功夫不濟,竟是怎麼用力都無法掙脫。所謂的稍遜一籌,其實是最為氣人的一件事,明明可以旗鼓相當,但是偏偏就差了那麼一丁點,於是便因為那一丁點,只得一直屈人之下。夙沙緋胭此刻就是這種感覺,氣得牙癢癢卻沒有一點兒辦法。
以前是輕功,後來是心智,如今是近身搏鬥,自己似乎總是落於下風,這老天到底是怎麼搞的?她怎麼都想不通。
鬧騰了許久之後,夙沙緋胭已經累的氣喘吁吁了,夏凌瑄似乎也有些氣力不濟了,幾縷墨黑的額發黏在了額角,玉白的面上蒸騰著淺淺的雲霞,看上去竟是別樣的誘惑。夙沙緋胭只覺得口中焦渴,腦海中竟然閃現了一顆紅撲撲的水蜜桃。這個念頭閃過之後,她再也忍不住笑噴了。
那一笑之後,她就覺得渾身餘力似乎全都用盡了,再也忍不住撲倒在地笑的爬不起來了。夏凌瑄自然也被她帶的摔倒在地,冷硬的沙土地,兩人撲到之後濺起了一片塵土,夙沙緋胭嗆得不住咳嗽,夏凌瑄卻忍不住大笑起來。
因為夙沙緋胭撲倒之時正好是臉孔朝下,結果灰塵沾了一臉,眼淚都嗆出來了,她隨手一抹,立刻成了大花貓。夏凌瑄也比她好不到哪裡去,一張俊美的玉面也成了斑駁不堪,就像一張地圖。
夙沙緋胭側過身躺下,仰望著星空,終於忍住了笑,晃了晃一直被他抓著的手腕,道:「放開吧,現在我就是想反抗都沒有力量了!」夏凌瑄鬆開了她的手腕,一邊哇哇叫著一邊活動自己的五指,道:「我的手都快要僵硬了,你怎麼不早說呢?我還以為你喜歡這樣呢,生怕一放開你又生氣……啊!」話音還未落,立刻爆發出了一聲慘呼。夙沙緋胭氣的咬牙切齒,使勁擰著他的臉蛋道:「你再胡說一句?」
夏凌瑄鬧不過她,忙舉手投降,可憐兮兮的不住求饒。夙沙緋胭對於他這樣無賴的樣子又能怎麼樣呢?只得氣呼呼的放開,躺了回去。
「喂,這裡要一棵草都沒有,衣服上全都是土,本……本公子可覺得一點兒都不舒服啊!」耳畔傳來夏凌瑄不滿的聲音。
夙沙緋胭側過頭,看到他正望著自己,濡濕的額發沾上了灰土,很是好玩。她一時間童心大動,暗中抓起一把土,然後迅速的灑在了他的頭上。夏凌瑄驚覺,不由得大叫起來,忽地坐起來兩手去扒頭髮,一邊大叫著:「可惡,太可惡了……」
夙沙緋胭被他狼狽的樣子逗得大樂,一手撐著頭,姿態嫻雅的欣賞著夏公子難得一見的窘態。正當她得意洋洋的時候,夏凌瑄卻豹子一般迅速的撲了過來,她尖叫了一聲,只覺得身上一沉,竟是被他制住了。她想要掙扎,但是兩手都被抓著,想要撲騰雙腳,竟然也被他的雙腿死死的卡住,抬起眼睛就能看到近在咫尺的俊臉,這樣尷尬的情形從來沒有過,她這下子可是真的慌了手腳,只能拚命的去偏過頭躲開他的視線,「滾開啦,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