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先生和威廉姆斯談了什麼無人知曉,但是有人很不滿兩人的會面,在赤先生笑容滿面地離開後,一名雄壯的男子滿面嚴肅地踏入花廳。
「威廉姆斯,你不應該和那個惡魔做交易!」
威廉姆斯面無表情地端起了茶杯喝著,卻沒有理會他,男子急切地說道:「威廉姆斯,你知道那傢伙是何等卑劣之人的!他和他的人全都是怪物!他們不將人命當一回事!我們不應該和那種存在打交道!」
威廉姆斯終於開口了:「我知道的,菲亞特蘭,他和他的人都不是好人,我早就知道。」
抬起頭,看著男子,威廉姆斯的模樣一點兒也不像二十歲的衝動年輕人,反而滿是老練政客的沉穩:「但是,我的哥哥,你可知道,我們弗羅德家族需要他們,只要家族需要,可用之人,是沒有好壞之分的。」
菲亞特蘭?弗羅德,卻是和墨軒有過一面之緣,還曾經比過武的那位神聖歐加勒姆帝國好武子爵,只是墨軒絕不會想到,他竟會是威廉姆斯的哥哥!但在雷辰領,人們都知道,繼承公爵爵位的威廉姆斯和獲得子爵封爵的菲亞特蘭是一對感情很不錯的兄弟,只不過一個嫡子,一個庶出,繼承權不同。
聽到威廉姆斯這般說,子爵很是不解:「需要他們?我們弗羅德家族需要那種毫無人性的怪物?威廉姆斯,你開玩笑吧?什麼時候光榮的弗羅德家族居然要依靠那等……」
「夠了!」不等菲亞特蘭說完,威廉姆斯盯住了他的雙眼:「菲亞特蘭,我的哥哥,我也不希望依靠他們那種詭魅之輩,我也不希望用那些下作手段!但是,哥哥啊,有的時候,人是身不由己的,你只是看到我們弗羅德家族風光無限,卻不知道其下有多少潛流暗礁啊!」
菲亞特蘭被威廉姆斯的模樣嚇了一跳,他的弟弟一向以優雅沉著的面貌示人,溫和的笑容和俊朗的面貌,以及時常與人為善,才使他獲得了「太陽之子」的美譽,很少像現在這般一臉陰沉,肅殺冷峻。
威廉姆斯冷著臉:「哥哥啊,你大概不知道,薩佩爾親王的世子回來了。」
菲亞特蘭一愣:「攝政王的世子?那是好事啊,攝政王一直沒有後代,現在有了子嗣,不是一件喜事麼?」
威廉姆斯冷笑了起來:「好事?不,對誰都不是好事。」
菲亞特蘭露出疑惑的表情,他是好武之人,對其他事情並不怎麼關心,威廉姆斯歎了口氣,和他講述了起來。
現今的神聖歐加勒姆帝國表面平靜,其實一點兒也不安泰,帝國皇帝年紀比較輕,作為先帝任命的攝政,攝政王薩佩爾掌握著帝國的權柄,但是薩佩爾親王為人極不柔軟,行事很是執拗,尤其不滿帝國貴族自治,中央控制力薄弱的問題,雄心勃勃地要將貴族們的權力收歸中央。
在薩佩爾親王手上,已經折了兩個藩王,六個公爵,侯爵、伯爵、子爵不下數百,皇室直轄的中央領地拓展了接近一倍!
面對越來越強勢,並且毫無收手跡象的薩佩爾親王,貴族們自是不甘心自己的權力被剝奪,尤其親王派大多數力量都是來自寒門平民,這讓依靠悠久血脈傳承權力和地位的貴族們極為惶恐,親王派和貴族派之間的衝突越來越激烈。
然而,薩佩爾親王畢竟年邁,沒幾年活頭了,只要他一死,他倚為臂助,親自提拔起來的那批起自平民的親王派就失了最大依仗,必將群龍無首,不攻自亂,到時候還不是擁有雄厚底蘊的貴族派說了算?
可薩佩爾親王世子的出現,卻使得親王派有了一個繼承者,無論那個世子如何,親王派都有了一個聚合在一起的紐帶,必將與貴族派持續抗爭。
這意味著,有人來分自己的權利,對於貴族一派來說是極難容忍的,因為他們知道,貴族之所以是貴族,就是因為貴族們掌握著帝國的財力、武裝力量、人事任命權等權力,而這些權力的基礎就是政治權力,朝堂之上,袞袞諸公皆是出自貴族,自然想怎麼利於自己就怎麼利於自己,在神聖歐加勒姆帝國有這麼一句話,「貴族擁有星空,民眾居於大地」,意思就是貴族們通過掌握星空交流通道的方式,將平民束縛在了各個星球上,而這種情況就是因為對貴族們有利,才被公權機關毫不猶豫地通過了的。
因此,帝國是貴族的帝國,皇帝的歸皇帝,貴族的歸貴族,這種局面相當好,貴族和皇帝各取所需,不用考慮民眾,相當地方便。
可現在出現的局面卻是寒門貧賤逐漸居於高堂,他們這些貴族不再權柄在手,國策制定和政令不再由貴族壟斷,各項新政,全都奔著賦予民眾更多權利,削弱貴族勢力上去,雖然這樣的確有利於「神聖歐加勒姆帝國」這個整體,可對於貴族們來說,卻是驚天噩耗,無法實現壟斷權利的貴族,還叫貴族麼?沒有貴族這個特權的帝國還稱之為帝國麼?好不容易建立的千年帝國,就這麼化為平民共和國不成?
事實上,人類進入星空時代後,帝制最初得到復辟,並非是人心所向,大多是出於野心家們成為帝王貴族的野望,星空的距離使得特權階層有機會掌握住航道,將民眾分割開來,無法形成整體,相較於特權階級能夠調用整個勢力範圍的力量,單個星球民眾的力量就薄弱得多了,直至大多數人被束縛於星球上,化作貴族的羔羊;機甲星艦的出現,使得特權階層們能夠獲得鎮壓民眾權利要求的絕對暴力,成為維護其統治的根本,這些高精尖的科技結晶,不是普通民眾能夠接觸到的,這麼一來,貴族們又成為掌握這些知識的少數人;在鎮壓、消磨人民的反抗意識後,長久的等階教育,讓民眾逐漸被洗腦,成為帝制下的臣民,最終就完成了一個星際帝國的建設。
由此也就能夠知道,帝國從來沒有神聖的,貪婪也是可以讓歷史反向運轉的原動力。
而神聖歐加勒姆帝國正是這樣的步驟建立起來的帝國,在長久的時間中,掌權者雖然逐漸抹去了帝國建立的過程,篡改了大量歷史,但貴族們接受的貴族教育都有著關於這方面的知識,所以,貴族階層是時刻警惕平民力量的興起的,這股力量若是覺醒,就太過於可怕了,這股力量強大了,貴族只有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薩佩爾親王現在做的事情就是貴族們竭力避免出現的情況。
帝國強大了當然好,但強大的帝國、文明的帝國不能徹底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貴族們寧可讓帝國陪著一起埋葬。
只是,貴族之間的恩恩怨怨也不少,相互牽制的情況下,不到火燒房梁,沒人願意當出頭鳥,至少不能明著當出頭鳥。
所以,親王世子到來,會讓親王派後繼有人,親王派和貴族派的糾纏將會更加持久,更大地消耗帝國的元氣,而在兩派相爭到最後,終究會導致有人忍不住出手,那個時候,就是帝國矛盾激化,內亂頻繁之時了,偏偏神聖歐加勒姆帝國位於人類世界外圈,面對著相當眾多的外星文明,到時候是不是還有人類國家來討便宜也說不定。
一句話,內憂外患,隨著親王世子的到來,反而更加深重了。
「威廉姆斯,你這是說笑吧?」菲亞特蘭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自己的弟弟居然說出了這麼一番解釋,帝國貴族竟然是這種赤果果的自私冷酷麼?貴族的榮耀呢?貴族的優雅呢?貴族的責任呢?貴族的使命呢?尤其讓他想不到的是,剝開帝國貴族們內核的,露出其中無比骯髒齷齪的,竟然是自己那個被稱為「太陽之子」的弟弟!
威廉姆斯冷笑著——在向自己的哥哥解釋的時候,他的冷笑就沒有停止過:「那麼哥哥,你以為呢?實際上,有些人已經試過將薩佩爾親王世子半路幹掉,以阻止事態進一步發展了,只不過他們誤中副車,親王世子暗中歸來了,可是哥哥你知道嗎?這些狙殺親王世子的貴族,其實相較其他貴族,更是帝國的支柱呢。」
站起身,威廉姆斯往外走去,見菲亞特蘭還呆立那裡,歎了口氣,繼續道:「哥哥,實際上,我非常希望你不要接觸到這些真相的,你還是開心追求武道比較適合,但是,不告訴你這些的話,我又擔心你誤會我。」
頓了頓,威廉姆斯歎了口氣:「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身在局中,身不由己了吧,明知道這樣的欺騙、暴力、詭詐、陰謀最終都是沒有用處的,只會是迎來更加糟糕的事情和更加悲慘的未來,卻沒有誰能夠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因為大家都只能無奈地盯著那一丁點的利益,瘋狂地一起摔下懸崖。」
頗有些悲愴地笑了兩聲,在菲亞特蘭聽來卻有點像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