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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萬仞指峰能擔否 第九節 軌跡 文 / 大爆炸

    第九節軌跡

    莽古爾泰不懂漢語,他怔怔地看著眼前的插曲,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這是怎麼回事?他們認識麼?」

    「噓——」皇太極立刻止住了莽古爾泰的問話,他一邊向西方側耳傾聽,一邊死死地盯住了明軍的陣形,一向鎮靜自若的臉上也露出一絲緊張、激動的神色來。

    從發現趙家姐妹的那一時刻,黃石便已經是一身冷汗,但面對皇太極犀利的目光,絕不能流露出絲毫的驚慌和猶豫。黃石環顧周圍的將士,他明白自己只有唯一的選擇。聽完章明河的話後他冷笑了一聲,反問洪安通道:「洪千總,你真以為本將會為一婦人而置將士們於險地麼?」

    「都跟我走。」問完後不等洪安通或是章明河說話,黃石就撥轉馬頭向南行去,同時又加重語氣重複了一遍命令:「都跟著本將來。」

    黃石策馬緩緩而行,明軍官兵也都紛紛提韁跟上,騎馬在前的黃石感到頭盔下汗流如注,浸透了衣襟。他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嘴裡還喃喃自語道:「趙家的人都是瘋子麼?」

    緊跟在黃石背後的洪安通正好把這句話收入耳中,他輕輕向前一探身,偷偷對黃石說道:「大人明鑒,屬下以為對面建奴的舉動也很古怪。」

    「我知道。」黃石不耐煩地打斷了洪安通的話,他搖了搖頭道:「可是我不敢去試,因為如果我一步走錯了,」說著黃石仰首向著前方又歎了口長氣:「對面是正白旗旗主,皇太極可不是易與之輩,對他我們要提著一萬個小心。」

    看著遠處的明軍慢慢走開,皇太極的臉色也在反覆變化,他的馬鞭幾次抬起來又幾次落下。一邊的莽古爾泰不禁奇道:「八弟,你這是幹什麼呢?」

    皇太極道:「五哥,你不覺得黃石的舉動很奇怪麼?或許他根本沒有伏兵,根本沒有後援,是輕兵來收攏潰卒的。」

    「那我們還不追上去……」莽古爾泰地話才說了半句就突然嚥回去,如果皇太極的確猜對了,如果他們想要追擊黃石的話,那眼前只能靠他們哥倆和身邊這一百人。先上去拖住對手。然後靠身後的騎兵上來攻擊。但萬一皇太極猜錯了,黃石背後有部隊的話,他們這一百人上去一定會被砍成肉醬的。以往每次和黃石交手,都是算計不成反遭殃,莽古爾泰想到這點後一下子又氣餒了:「那黃石甚是狡詐,而且明人的武將似乎也沒有這個膽子。」

    皇太極聞言點了點頭,揚起的馬鞭終於又無力地落下了,他贊同地說道:「黃石為人確實比較老成持重。應該不會自處險地……嗯,不過雖然很多年沒見過這種武將了,但明人裡還有不少膽大地,或許……」

    趙大姑娘咬住了妹妹衣服一會兒後,發現那個劫持她們姐妹的人已經倉皇逃開了。她不顧全身的疼痛,奮力坐起身來,正好看見黃石的旗幟消失在山脊後。趙大姑娘愣愣地看著明軍旗幟消失的地點,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猛然間嘴上一緊,腦後探過來一條繩索,又把她的嘴緊緊勒了起來……

    皇太極低頭回憶著剛才聽到的呼喊聲,仔細咂摸著裡面地含義,他猛然抬頭向西方看去,那個後金士兵已經把那個求救的女人又制服了,正在把她的腳捆起來。皇太極又往南望了一眼,明軍已經從視野裡消失得乾乾淨淨了。他輕聲又問了身邊的莽古爾泰到底追還是不追?」

    「我不知道,你別問我,你拿主意吧。」莽古爾泰嗡嗡了一聲,片刻後猛然一咬牙:「我去追吧,八弟你留在這裡,我要是有個萬一,你還可以領兵退去……」

    「算了。五哥。」皇太極看著北方搖了搖頭,接著又看了看西沉的日頭:「現在追也來不及了。我們還是趕快撤退吧,至少現在大軍已經安全了。」

    黃石返回覺華地時候天已經漆黑了,金冠等人比他早出發很久,竟然也是剛剛回到覺華,看來他們撤退得還真是很穩。覺華眾將都在轅門外恭候黃石的歸來,黃石見狀連忙跳下馬,衝著覺華關寧軍的大小將官拱手拜道:「諸君旌旗不亂,塵土不興,故建奴未曾看破我軍虛實。今日黃某能平安脫險,實有賴諸君之力。」

    轅門前頓時就是一片回禮的甲冑鏗鏘聲,金冠等人恭恭敬敬地說道:「黃軍門言重了。」說完後就都高揚起下巴,沒有人調頭去看邊上地姚參將一眼。

    對白天陣亡將士的祭奠儀式也是由黃石主持的,他默默無聲地完成了一系列祭祀工作。中國講究人死為大,為爭取勝利而陣亡的將士在軍隊中更是被看得極重。今天這一仗無論從大家心理上還是從場面上看,明軍都是先敗後勝。幾位關寧軍將領站在黃石背後,每個人手裡都舉著香火,跟著黃石一起進行著莊嚴的叩拜大禮。

    等肅穆的祭奠儀式完成後,就到了歡慶勝利的時分了。金參將安排一名士兵及時捧著酒碗跑了上來,黃石接過滿滿的一碗酒後略微一頓,就朗聲說道:「本將雖身屬東江,但亦久飲遼鎮諸君地香名。今日仰仗聖天子威德,在下能與諸君聯手破賊、威震敵膽,真是不勝快哉!謹以此酒為聖天子賀,為大明賀,為遼鎮賀!」

    說完黃石就把碗中的酒水一飲而盡,關寧眾將軍此時也都捧著酒碗,一起跟著諾道:「為東江鎮賀!」

    沒有參加追擊的姚與賢似乎有些尷尬,說話的聲音既不洪亮,自己也不好意思站到人群正中去了。以往總是屬於姚參將的首席位置現在已經被金參將佔據了,連張國青現在都不拿正眼看他。等到黃石帶領眾人飲下賀酒後,金參將一個箭步又搶到了黃石身邊,就要把他請入酒宴,姚參將卻只能眼巴巴地站在一邊看著。

    按說姚與賢並沒有做錯什麼事。沒有背著長生軍搞小動作,也沒有偷章明河的火銃。但眼下金參將一夥兒顯然已經形成了對姚副參將的統一戰線。黃石看見關寧軍這樣,不便表示意見,也不好和眾人對著幹,再說金參將他們今天下午的表現還是很勇敢地。

    走入了軍營中,黃石看到覺華地文官們都已經到了,正中央擺好了兩個大酒桌,左手的上座自然是為客將黃石準備地。趙引弓則正襟危坐在右席上。其他的文官沿著他的下手,依次坐滿了宴會的右側。

    進去後黃石正想著怎樣向趙通判報告他兩個妹妹的下落,但不等他開口,趙引弓先就擺了擺手,小聲跟黃石說宴會後再說此事,現在還是不要影響了覺華文武地興頭。黃石坐立不安地等了好久,總算趁著趙引弓起身的時候跟了出去,在外面攔住他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一遍。

    自從今天早上黃石給他打過預防針以後。趙引弓對他大妹妹的遭遇還是有一點心理準備的,但趙二姑娘的行為實在出乎他的預料。整個白天趙引弓一直忙著給士兵提供後勤、關照覺華的事務,所以也沒有時間回家去看看。現在聽黃石把事情經過講述一遍,趙通判臉色先是慘白,然後就如同死灰一般。

    呆若木雞地趙引弓很久才回過了一口氣。他站在那裡感到渾身僵硬。手足冰涼,不知如何是好,一個勁的喃喃自語道:「她們姐妹倆感情特別親啊,從小就互相惦記著。不肯讓另一個吃一點苦啊。」

    趙引弓眼中的苦楚讓黃石看著也感到難過和淒涼,他本想伸手拍拍這個可憐人的肩膀,但轉念一想卻化作一聲同情的歎息,無可奈何地回到宴席上去了,可憐地趙通判惶惶無主地留在了外面。

    回到宴會上以後,黃石就告訴周圍幾個人趙引弓可能是太累了,身體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說話的時候他看見胡一寧的目光小心地在自己臉上徘徊了一下,又飛速地躲開了。

    才一看到皇太極走進帳篷。早就在裡面等候多時的莽古爾泰就跳了起來:「如何?」

    皇太極點了點頭,長吁了口氣:「那個小地一口咬定和黃石沒有任何關係,無論我怎麼威脅都不怕。但那個大的比較膽小,我還沒問就統統招了,原來她那個妹妹是黃石的聘妻。」

    「黃石的聘妻?」莽古爾泰吃驚地都快說不出話來了。他們本來懷疑那對姐妹也許和重要人物有點關係,她們的家屬和黃石有官場上的來往,但說什麼也沒有想到能捉到這麼大的魚。莽古爾泰滿腹懷疑地問道:「黃石怎麼會讓他的聘妻上戰場?又怎麼會把妻子和大姨子扔在戰場上置之不理?你別是被騙了吧?」

    「確實聳人聽聞。但那個姐姐把黃石什麼時候求親、派誰來地、聘儀幾何,這些東西都說得清清楚楚。為了確認我還翻來覆去問了好幾遍。她幾次都想也不想地說出來了。複述得一字不差,絕對不像是臨時編造的謊話。我看這事有九成可信。還有。據那個姐姐說,替黃石向她妹妹求親的是一個叫張再弟的人,此人雖然是黃石的第一親信和義弟,但按理說在覺華卻極少有人知道。那個姐姐也不太清楚張再弟的身份,可她就能信口道來,長相、年齡都差不多。如果不是真有求親的事情,這個是無論如何也編造不出來的。」

    皇太極看著目瞪口呆地莽古爾泰,自嘲地笑了一聲:「今天我們又被這廝騙了,黃石也真是個狠角色,連聘妻都能扔下不管。」

    接下來,皇太極又講了講這姐妹倆為什麼會上戰場,還有那個包衣地供詞,最後還冷笑著做了一番總結:「這對姐妹的大哥現在是覺華地文臣之首,如果沒有意外,她們的哥哥也會陞官了,真是奇貨可居。」

    「慢點,慢點說。」莽古爾泰在他的小本本上劃分出了一個新的類別,然後把剛剛聽到地這些重要信息都填了進去。對自己手頭的資料進行了升級維護後,莽古爾泰又啃著指甲思考了一會兒:「你打算怎麼處置她們?」

    皇太極低著頭在帳篷裡踱了個圈,搖了搖頭說道:「還不知道,不過先得設法核實一遍她們的話,總不能聽她們的一面之詞。畢竟我們從來不知道黃石有個聘妻,從來沒有聽說過。」

    莽古爾泰一拍大腿,惡狠狠地說道:「不錯,要是發現她們說了假話。定要讓她們後悔還來不及!」

    才發完狠,莽古爾泰臉上突然露出了羞愧的神色,語氣也變得意興闌珊起來:「如果她們說的是真的……要是我們次次都把黃石打得屁滾尿流,那就是把他的妻小分了也沒有什麼。但至今我們對他是一仗不勝,現在靠劫持他妻室相威脅……未免,未免有點跡近無賴了,實在有損我莽古爾泰地威名。」

    一抬眼看到皇太極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莽古爾泰臉上的羞愧之色變得更濃了。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唉,我當然沒有放她們回去的意思了,八弟你腦子好,具體怎麼處置你說了算吧。」

    「她們的事情暫時不能讓父汗知道,不然父汗性子一上來。我們是攔不住的。」

    「這個自然,我很明白。」

    「黃石在遼陽的房子我一直給他留著呢,如果證實這個真的是他地聘妻,就讓她們姐妹住到那裡去好了。凡事不能做得太絕。我們得留下日後和黃石打交道的餘地。」

    莽古爾泰點了點頭,追問道:「然後呢?」

    「然後就走一步看一步吧。這都快五年了,李永芳送給黃石的那兩個姬妾我一直不許人碰,現在都還住在那間屋子裡呢,這次就交給黃石的聘妻去管教吧。如此禮數上誰也說不出一個不字,也正好讓她們互相瞭解一下。嗯,回到遼陽後的當務之急,還是去查清楚有沒有聘妻這回事兒。那個妹妹一直矢口否認,看上去也有點像真地。」

    趙引弓不在,不讓酒宴冷場的重擔就全落在黃石一人的肩上了。雖然陪同的近衛已經替他擋了幾輪酒,但姚參將、金參將這種重量級地人來敬酒肯定不能靠隨從去招架,一輪輪下來黃石覺得自己已經快不行了,鑽桌子底下看來只是時間問題了。

    「黃軍門神勇無敵,末將再敬一碗。」

    今天晚上金參將特別活躍,眼看又是一輪酒上來。黃石暗暗叫了聲苦。卻也只好硬撐著去抵擋。他剛剛笑著站起身,卻突然橫插過來一人。攔在黃石身前衝著金冠笑道:「金將軍,今夜你好像還沒有敬過我呢。」

    「趙大人恕罪,這全是末將的不是。」

    黃石退回座位坐下。趙引弓穿行於眾人之間輪番敬酒,一下子又使室內的氣氛活躍起來了。覺華文武中本有不少好事之徒,他們又喝得有些多,就大聲嚷嚷道——趙通判避席這麼久,理當罰酒。

    黃石本想出去幫忙解圍,但趙引弓卻慨然應允,連乾三杯後,趙通判緊緊抿著嘴角,雙手把空杯子轉著圈地給眾人展示了一遍,引來了一片彩聲。但他越是如此表現,黃石心裡就越發感到不舒服。

    參將胡一寧似乎也有些坐立不安,一個勁地在自己的座位上扭動,趙引弓給他敬酒時,胡參將臉上的笑容也非常勉強。

    好不容易等趙引弓回身落座,黃石趕忙湊過去想要勸他先去休息。但似乎預料到黃石要開口說什麼,趙引弓不等他出聲就輕聲說道:「今夜是慶功宴,為了讓覺華文武人人盡興,本官不敢因私廢公,黃將軍不必多說了。」趙引弓的話讓黃石慨然而退。

    趙通判說完後就和其他的官員談笑起來,再過了一會兒,他又舉杯走過去親自給金參將他們慶功。黃石盯著趙引弓看了一會兒,這個他一向有些看不慣的文官今晚給了他完全不同地印象。趙引弓文質彬彬的姿態,以前黃石總覺得不過是拿腔作勢罷了,但此時竟給他一種濁世佳公子的感覺。

    隨後的兩天,黃石感覺趙引弓似乎一直在用工作麻痺自己,整天不是泡在軍營裡,就是在書房裡處理公務,連吃飯都稀稀拉拉的沒有吃過幾頓。黃石自覺無趣所以也不往趙引弓哪裡湊了。

    其他覺華官員尚不清楚趙家的事情。自從開戰以來無論是營伍事務還是後勤供應,趙引弓都做得非常出色,大部分官員都在背後嘖嘖稱讚,哪怕就是和趙通判有私怨的同僚也都無話可說。現在覺華島上的人多半都認為趙通判陞官在即,所以更是不會慳吝他們地溢美之詞,對於這些稱讚和吹捧,趙引弓都是一笑置之。

    天啟五年地最後一天

    黃石請登門拜訪的趙引弓落坐,然後讓內衛奉茶。坐定後趙通判風度優雅地飲了一小口茶,然後才波瀾不驚地說起今天地來意。原來寧遠堡現在也恢復了正常,明天是天啟六年正旦,趙引弓想請黃石和他一起去寧遠堡拜年,並把整個寧遠——覺華戰役統一寫奏章上報朝廷。

    黃石微笑道:「如此甚好,本將也早想與寧前道袁大人一晤。」

    趙引弓聞言淡淡一笑:「好叫黃大人知曉,朝廷已經升袁大人為按察使了。」

    「按察使?」問話時黃石臉上沒有什麼變化,心中卻是震驚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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