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既然孫得功是叛逆,那麼黃石和孫家的婚約自然作罷,但是黃石要留下她做個侍妾也不會有人覺得不合理。恰恰相反,估計黃石還能撈個有情有義的評價。
孫小姐和乖寶寶一起被帶進來,士兵們也沒有對她們動粗。顯然他們不清楚黃石會怎麼處置這個他曾經的未婚妻,所以他們也不敢對她無禮。
和黃石想像的有所不同,孫小姐雖然滿眼悲憤,但卻始終昂首挺胸。乖寶寶則低垂著頭,黃石始終看不見她的表情。
黃石僵硬地點點頭,清了清嗓子:「孫小姐,你父親罪在不赦,我與他是國仇而非私怨……」
孫小姐一言不發地怒目而視,她的目光讓黃石聲音越來越小。他可以面對皇太極、孫得功而面不改色,可以在王化貞面前慷慨激昂,但是這個無辜少女的目光卻讓黃石感覺難以招架。
他匆匆結束了自己得辯解之詞,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麼想辯解:「以後小姐就由在下來照顧好了,慢熊帶小姐下去吧。」
「惡賊。」女孩子猛地喊了一句,她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是下面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就已經有哽咽得說不出話來。趙慢熊帶著幾個士兵湊上去,但他們也不敢硬拉,大聲呵斥未來的小夫人似乎也不妥,所以廳中眾人都默默無語。
女孩子很快就制止住了自己的軟弱,臉上的神情在黃石看來,似乎是堅毅,她咬牙切齒地說:「我祖母、爹爹、娘親還有兄弟,都死在你這個惡賊手裡,我的姐妹都被你的禽獸手下……」
面對這種仇恨黃石也無話可說,他打斷孫小姐的話:「這不是我的本意,我會讓你衣食無憂的。」
女孩子聽了這話,臉上的仇恨變成了瘋狂,音節從她從牙齒間擠出:「口是心非的惡賊,騙得我爹爹好苦,現在還想哄騙我嗎?我爹爹、娘親慘死你手,還想糟蹋我。黃石你這禽獸,不要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要不是為了爹爹的大事,我怎麼會委身你這個鄙夫……」
中間楊爐火和趙慢熊幾次向黃石看過來,黃石都搖頭示意不必打斷女孩的發洩。孫小姐雖然極力想痛罵他,但是翻來覆去就是禽獸、惡賊幾個沒有什麼殺傷力的詞語,最後罵得累了也就自己停下來,大口大口地喘氣。乖寶寶期間低著頭拉了她的衣角一下,也被孫小姐用力甩開。
如同那個商人的面啐一樣,黃石被無辜者痛罵的時候,不但沒有憤怒,反倒有一種悲哀,一種被命運、時代和封建傳統腐蝕的無奈感覺,屠殺無辜者原非黃石所願。就在他避開那惡毒的眼神後,黃石看到了金求德正炯炯有神地望著他。一旦發現黃石注意到自己,金求德馬上搖了搖頭。
想到黃石可以一邊和女孩親熱,一邊算計她老子,金求德頓時感到由衷的欽佩,他自問還沒有這個修養。黃石的目光射在他臉上的時候,金求德知道黃石終究還是有些心軟,知道秘密的女人怎麼也不能留啊。
黃石嚥了口唾液,看到趙慢熊也衝他搖頭示意。趙慢熊是覺這個女人太危險了,所謂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楊爐火雖然也有這種感覺,但他躲避開黃石探詢的眼睛,咬著嘴角沒有任何反應。
當黃石舉起手的時候,楊爐火終於情急道:
「大人,三思。」
手臂已經重重落下,指向了金求德,那句「交給你處置」已經湧到了嘴邊,黃石張著嘴遲遲沒有下令。
金求德等待片刻,看黃石的手始終指著自己卻沒有出聲,就雙手一抱拳,躬身行禮:「得令。」
他帶走女孩子的時候,孫小姐不哭不鬧也不說話,神態自若地表示要回自己的閨房。黃石僵硬地收回了手臂,臉上木然猶如石雕。乖寶寶打著哆嗦,撲上一步跪倒在地上,叫了一聲「大人」後就一個勁地哭。黃石保持著高高在上的雕塑神態,彷彿沒有聽到這哭聲。
金求德心中暗喜:「大人做出了正確的判斷,這裡面可是有我金求德的輔佐之力啊。」
孫小姐被帶走了,乖寶寶抱住了黃石的大腿苦苦哀求,稱呼在大人、老爺、黃大人、黃督司間變換。
「大人,三思。」楊爐火再次忍不住出聲:「她只是個女人。」
「你是覺得我過於小心了麼?」黃石問道,聲音冰冷的連他自己都認不住來。
「屬下不敢。」
「她還很美,所以你就更覺得可惜了。」不帶感情的聲音冰雪寒冷,金屬般強調遮蓋了主人心中的軟弱和起伏:「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不管她有多漂亮,我相信這世上一定有比她更美,而且和我沒有滅門之仇的女人。」
乖寶寶慘叫一聲就昏了過去。
趙慢熊、楊爐火和幾個士兵沉浸在這肅殺的氣氛中,沒有一個人敢透一口大氣。金求德終於回來了,他興沖沖地抱拳說道:「大人,辦妥了。」
黃石默默點了點頭,金求德隨即厭惡地掃了地上的乖寶寶一眼,抬頭衝著黃石說道:「大人,這個也交給屬下去辦吧。」
楊爐火聽到這話又大聲說道:「金兄弟連一個丫頭也不放過麼?」
「孫家對她恩重,大人留她在身邊,屬下不放心。」金求德理直氣壯。
「胡說,一個丫頭有什麼緊要。」
趙慢熊突然插嘴道:「如果孫小姐在,大人收下一個有婚約的女子旁人也不能說什麼,她自然也沒有問題。但是孫小姐不在了,大人收留一個叛將的丫環作妾,屬下認為不妥。」
如果是正常狀態,這個本來沒有問題,但是黃石和孫得功的關係非常微妙,眼下正是撇都撇不清的時候。一個有婚約的也就算了,但是乖寶寶這種大丫頭留下做妾,總可能會有些不好的流言。再者戰亂未定,黃石就迫不及待地納妾而不是犒勞部下,怎麼也是不好。
金求德大聲贊同:「正是,除惡務盡。」
「她也算惡?」楊爐火臉紅脖子粗地反駁。
「正是,」金求德義正詞嚴地說:「她是孫家心腹。」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趙慢熊也在旁邊幫腔:「你保得了她麼?大人的安全你擔得起麼?」
楊爐火爭辯不過他們,只是衝著黃石拱手:「大人,她和大人沒有殺父之仇。」
趙慢熊又冷冷地繼續:「大人有明令,『孫府女眷可自取之』,大人既然不能留下她,那麼楊兄弟是要把她推給外面的士兵們麼?那樣她才是生不如死。還是楊兄弟要大人失信於軍士?」
「不殺她,也不要把她交給士兵」一直沒有開口的黃石終於發話了。
「大人!」金求德和趙慢熊同聲疾呼,
黃石揮手示意他們不要說話:「我是說過孫府的女眷都賞賜給部下。」
女孩的唇,她的體溫,她的微笑和眼淚,她的悲哀和歡樂。聽了趙慢熊的話,黃石就明白自己不能留下她。
「楊爐火也是我的部下,對吧?」黃石問趙慢熊,不等他回答就轉頭看楊爐火:「我把她給你了。」
趙慢熊倒是無可無不可,金求德仍然企圖爭辯。
黃石無力地說:「你們都退下,楊爐火你留下。」
趙慢熊和金求德退出去以後,黃石指著乖寶寶講了那天的事情,最後對楊爐火說:「她無論如何也不肯出賣你,是個很不錯的女孩。我沒有動過她,現在還是完璧,你好好待她吧。」
聽過故事的楊爐火愣了很久,才一言不發地解下斗蓬披在乖寶寶身上,把女孩從頭到腳裹起來。被驚醒的乖寶寶在一片漆黑中掙扎起來,楊爐火溫柔地輕拍著斗篷說了幾句話,把恐懼的女孩兒安慰好,然後橫抱著她站起來,向黃石恭恭敬敬地說道:「遵命,大人。」
孫得功的書房自然要立刻處置,黃石可不想有什麼密信落到別人手中。黃石讓金求德處理這檔子事請,然後又問了一句:「孫小姐呢?」
「在她的閨房,」金求德隨即謝罪:「屬下糊塗,忘了把她的屋子搜查一遍。」
「我自己去。」
黃石把親衛留在外面,獨自推開孫小姐的房門走進去。吊在屋樑上的女孩眼睛睜得大大的、舌頭不雅觀地吐了出來,臉變成紫黑色。
黃石輕輕地關上房門,把孫小姐抱到了床上,合上她的眼睛和嘴,一番佈置以後女孩就像是熟睡過去一樣。此時黃石胸中如同有巨石大錘在反覆敲打一般。
他看到梳妝台上有一個綢緞的包裹,很精緻,顯然是女孩子很看重的東西。
黃石輕手輕腳地把它打開,裡面是一根樹枝,上面都是綻放的梅花,
「老爺,妾身想討個物事,也好存個念想。」女孩欲語先羞的神態又浮現在黃石眼前。
黃石撫摸著這根樹枝上面的梅花。
……
「可惜梅花過幾天就謝了。」古代情郎送給女孩的信物都是玉石——圖個天長地久的口彩,女孩對黃石這個禮物微微有些不滿。
……
金銀箔小心地縫在每一朵梅花上面,所以黃石手中的梅花仍在傲然怒放,拼出來梅花永遠不會凋謝。
……
「老爺放心,妾身有辦法。」那天分別的時候,女孩摸著梅花沉思了一會兒,皎潔的臉上浮現出開心的笑容。
……
「我本來不是這樣的人啊!」黃石竟然感覺有些良知逃出他的眼睛,這些許良知隨即從他臉頰上滑落。黃石想起前世最喜歡的古龍,武俠小說的魔頭一般不殺人,除非是高士、名臣、大俠或者美女。
「連魔頭都做不了,還想做帝王麼?」
黃石快速在女孩額頭吻了一下,調頭離開房間,又一份帝王不能擁有的良知被拋下,留在凋謝了的花朵身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