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程浩夫的幫助是一回事,可對程浩夫的親身登門,嚴濟民打心底裡是反感的!就算日偽輯拿程浩夫的風聲已沒前幾個月那麼緊了,可被人認出的危險依然存在。另外,嚴濟民還讀懂了程浩夫此來的另一層用意,他在用這種方式來重申和強調嚴濟民與軍統之間的關係,這是提醒,也是含蓄的警告。
其實,對一個將要成為汪兆銘的堂女婿,偏又是軍統當前在汪偽內部最有力的釘子的『關係』(指記件拿錢的編外情報員),軍統上層會有某種擔心毫不為過。嚴濟民也非不明個中就理,可他就是不喜歡這種感覺。也不知是為什麼,穿到這個時空之後,嚴濟民表面日益圓滑世故,可骨子裡卻愈發剛強執拗,弄得他有時都擔心自己會不會人格分裂。
當書房裡只剩下嚴濟民與程浩夫這對老相識時,交談開始了。
程浩夫放下手中的『極品龍井』:「南京區是江南最早被日偽破壞的軍統行動區,隨著汪偽的『還都』,這裡的地位變得至關重要。上頭這次派我來,就是要重建南京區。」
「恭喜程兄履行新職,來日必可鵬程萬里。」嚴濟民應付式的打了個哈哈。
程浩夫露齒一笑,渾沒在意嚴濟民的輕慢。他此次出任南京區長還真是陞官的前聲,軍統大老闆親自許諾,只要能打開南京的局面,統管東南幾個行動區的東南大區區長就是他的囊中的之物。
這樣集中的權力,在程浩夫的印象中除去從前的王天木,軍統裡還從沒人獲得過,叫他怎一個心熱了得。
程浩夫滿臉希冀的道:「我想往過渡管委員裡推薦幾個人,這點事對你老弟該是舉。」
「不成!」嚴濟民一口回絕。這一步是絕不能退的,軍統的人出現在管委會裡,極易引起日方的警覺,萬一板垣以此為由收到地盤,那就萬事皆休了。話說回來,適當的甜頭總要給程浩夫吃的:「程兄想在管委會治下地區發展秘密力量,我可以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可你得先依我兩個條件。」
「哪兩個條件。」程浩夫饒有興致的問道。
「第一,一般性的活動也還罷了,可採取暗殺之類的過激動作前,必須要先與小弟商量。第二,我可聽說,南京城裡的『復仇者』背後站的就是你們軍統。現如今,管委會所轄地帶已無一個日軍士兵,以你老哥全權指揮的地位,讓他們不要兄弟的地盤裡襲擊日本平民,到別處去殺鬼子兵,應當不是什麼難事吧。」嚴濟民語氣猛的一硬:「既是兄弟的地盤了,我就有自己全盤構想,請程兄多休諒。小不忍則亂大謀,我以一個炎黃子孫的名義,向程兄保證,我的做法對抗戰大業只會更加有利!」
程浩夫若有所悟的道:「嚴老弟想做的,我大致能猜得出來。這一條沒問題,可這你第二條,卻是高看了我,也高看了軍統。」
接下來的事情很有些詭異,作風鐵血的軍統頭子臉上竟浮現了難為情的羞澀:「我們軍統是與復仇者有聯繫,也給他們提供過幾次物資,可那說得好聽點是等價交換,說得不好說就是我們所交的保險費(現代的保護費)。就是我此刻的安全的還得靠他們關照了。」
嚴濟民被徹底打敗了,兩者之間的關係竟與他原先的設想完全倒置。
「幫你給『復仇者』的首腦捎個話,是我唯一能做的。成不成,全在你與他們。」程浩夫苦笑得臉都酸了。
都這樣了,嚴濟民除了死馬當活馬醫,還如之奈何。
次日,過渡管委會第一次工作會議會場。
從下午起,會已開了四、五個鐘點,可局面還沒有打開。
汪兆銘連個面都不來照,已是在力挺嚴濟民這個副職主政管委會了。可一干來自五湖四海,背後也各有靠山的委員們,哪那麼容易被嚇唬住,公然發難是不敢,以靜默相對抗的膽子還是有的。
坐在嚴濟民下首的小山(追隨著嚴濟民的腳步,她兼任了管委會的顧問)憂心如焚的看著情郎。好幾次想站出來給嚴濟民撐腰,卻又幾次中途作罷,中國派遣軍司令部有明確指示,小山這個顧問在管委會裡必須保持絕對中立,不得對任何人有所偏袒。
這個命令已經充分顧及到各方影響了,就板垣中將的個人意願,巴不得今天就叫討人嫌的嚴濟民下台。
『想給我難堪,逼我知難而退。』嚴濟民暗暗冷笑:『坐吧,就這麼餓著肚皮坐下去,我倒要看看誰也認輸!』他還真不怕陪著這些人熬鷹。也不看看都是什麼貨色,最小都四十出頭了,一個個早被酒色財氣給淘空了身子,忍耐力能強到哪去。
可老天爺卻不想讓事情沿著嚴濟民的思路發展下去。
夜幕剛剛籠罩大地,管委會周圍就冒出了幾處火頭。以此為開端,情勢迅速惡化,沒過多久就擴散到了整個管委會區域,火光沖天中還隱隱夾有槍聲。
嚴濟民與委員會顧不得再較勁了,心下都在打鼓:『莫不是抗日武裝發起暴動了。』
等到各區的警察局把初步情況報了上來,眾人才驚魂稍定。
原來是盜匪在大肆作案,適才的槍聲是警察在竭力鎮壓。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那還得從頭說起。
兩年多來,日軍對南京一直實施異常嚴厲的霄禁政策。事實上,除天津、上海兩處國際窗門,其它的日占區大中城市的情況,都與南京相同。
這次接管了小半個南京城後,為了粉飾太平,為了顯示自家是中國人的『政府』,汪偽南京市政府在管委會治下區域取消了霄禁,不料此舉卻引來了全南京城,乃至周邊地區的盜匪。黑夜從來是這些霄小之輩的天堂,這一放開了手腳,不大撈一把那才是傻子了,搶得興起,這火也就一處處的點著了。
怒不可遏的嚴濟民搶過電話,帶著雷似的吼上了:「喂!給我接警備師三團,找馮剛馮團長。馮剛嗎?我命令你們馬上出動,以排為單位配合警察清掃街面,打擊盜匪,務必在兩個小時內,把局面給我平復下來。我再強調一次,以排為最小單位,不得以任何理由分散行動!」這年頭兵匪一路,兵比匪凶,有長官們帶著集體行動,還有多少有個約束。要是一個團上千丘八當真放了羊,那他就是在抱薪救火了。
嚴濟民相信,馮剛會堅決執行他的命令,除非這位團座不想要自己的那顆六陽魁首了。
第一縷曙光出現時,地下的最後一個火頭也滅了。兩百多間房屋成了余煙燎繞的殘垣斷壁,街面上停著百十具呲牙咧嘴的屍體,這裡面有被當場擊斃的歹徒,更多的還是在這場盜匪大狂歡中遇害的普通市民。
最叫嚴濟民氣憤就是這一條,一夜下來受害的竟全是平民百姓小康人家,莫說漢奸日偽了,連個叫得響的富戶都沒有。理由很簡單,漢奸鬼子不好不惹,富戶也大多有槍有護院,捏柿子自然要抵挑軟的。
某個十字路口,一群被五花大綁的男子,在挺著刺刀的偽軍士兵的脅迫下乖乖站成了一排,他們便是那些或跑得太慢,或搶得過於投入,結果被警察士兵們抓個正著的霄小之輩了。
嚴濟民沉著臉背著手,一個個的打量著賊眉鼠眼,大多還面帶煙容的暴徒。
「報告嚴副參謀長,人犯已集中,一共六十七人。」說不清是興奮,還是累的,馮剛的眼睛儘是血絲。
「馮團長,把人都押到警察局看守所去,由你派一個連負責看押,一個也不能叫他跑了。」嚴濟民轉過頭來對陳不凡道:「不凡,你去大出告示,把這六十七個人的姓名外號都寫上,再把他們的照片也貼上,號召苦主們都來,不拘昨晚的事,凡欠過老百姓人命債的,凡強姦過婦女的,查實一個就在看守所裡搶斃一個,決不姑息。苦主經過申請可以觀刑。」嚴濟民一向認為,民族戰爭與普通社會治安不可混為一談,憑什麼淪陷區的老百姓在承受了日本人的奴役屠殺之後,還得受本國強盜土匪的禍害,憑什麼只為異族闖了進來,以本國平民為對象的搶劫偷盜,就成了反抗異族的統治『英雄』,這是那門子的天理!
饒是馮剛打了小二十年的仗,也聽得頭皮發炸,這嚴副參謀長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下起手卻又狠又陰,照他這法子認真辦下去,這六十七個積年慣犯,有幾個能活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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