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嚴濟民到了還是沒能去成『百樂門』。
會議一閉幕,汪兆銘就宣佈為了慶祝『六大』的『圓滿成功』,他這個新當選的『黨主席』,今晚將在『七十六號』餐廳舉行盛大的酒會,屆時還將有舞會助興。此舉的目的,無疑是為了彌和下午那場騷亂所造成的裂痕。
一輛輛汽車趕災似的進出於『七十六號』,在瀘的大會『代表』們家眷的都被接到了酒會現場。
首先,必須承認酒會的直接組織者打家庭牌的思路是對的。可壞就壞在,這位汪夫人家的侄少爺接下來卻又出了老大一昏招,為了照顧那些家眷不在身邊的『代表』們的情緒,他又讓人找來了一大幫交際花、紅舞女,做這些人的臨時女伴。
這樣幹的結果是預想中大家庭式的和睦氣氛完全沒營造出來,酒會的空氣中飄蕩著的儘是家變氣息。不誇張的說,要是再來幾道電閃雷鳴,許多人都會以為自家正在參演曹大家的巨著《雷雨》了。
那可憐的傢伙也不想想固寵至上的黃臉婆們,看到自家老公對職業狐狸精們垂誕三尺的饞相,豈能不火冒三丈?!這裡面再有上幾對歡場老相好的別樣重逢,戲碼就甭提有會精采絕倫了!
分到嚴濟民名下的交際花是位自稱張文倩的混血美人。東方人標緻的鴨蛋臉與西方女性豐滿誇張身材的完美結合、高貴妗持又帶少許神秘的獨特氣質,對任何一個生理正常的男人都是一種致命的吸引。
嚴濟民的舞技本來就爛,又是第一次遭遇超級美女,狀況自是慘不忍睹,一支曲子還沒有跳完,張小姐的舞鞋上就重重疊疊的佈滿了嚴濟民的腳印。
也多虧,這位混血美人是個好脾氣。在她耐心的引導下,汪濟民的舞姿很快就有了相當的改善。
正當嚴濟民暗裡大讚這個時代的『娛樂』從業人員的素質之高遠超其晚生後輩時,孰不知,張小姐本人也在詫異自己的全情投入。這在她也是很久沒有過的事情了。對此,她自己的解釋是,這個裡裡外外乾淨得於這裡格格不入的年青人引發了自己的好奇。當然,她是不會承認,這好奇中還夾雜羨慕,甚至是嫉妒。人的內心總是向住光明的,愈是生活黑暗中的人,就愈是如此,張小姐也不例外。只是她比一般人,更懂得如何去隱藏調控自己的情緒。
初嘗到跳舞的快樂的嚴濟民正在興頭上,汪曼雲就帶著一臉的與有榮焉的找了來,用宣佈式的調門叫道:「濟民!汪先生要我帶你去他。就在那邊的休息室裡!」給他這一喊,小半個餐廳的人不可思議的向嚴濟民行上了注目禮,暗送秋波的佳人亦不在少數。無論是政客,還是婊子,論起趨炎附勢一道,可個個都是人中翹楚。
張小姐不假思索的展開了羽翼,以用艷壓群芳的姿態回應著一干覬覦者的挑釁,那模樣想足了一隻保護自己領地的孔雀!沒說的,這個動作又把她自己給嚇了一跳。
旁人都在又羨又妒了,當事人自己卻沒有什麼好心情,一種不詳的預感,纏繞在嚴濟民心頭,這一去怕是要愈陷愈深了。
『死就死吧!反正現在也跳出來這死爛泥塘。』發了發狠,嚴濟民硬著頭皮跟上了汪曼雲的步伐。
嚴濟民剛一離開,幾個早就心癢難耐的『代表』就張小姐給圍住了,用行動詮釋那句俗語,狼多肉少!
最後,還是不從哪冒出來的李士群獲得與佳人共舞的殊榮。沒法子,搞特務總是有些特權的!
可又知道,這位勝利者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能讓華中派遣軍少佐副課長親自出馬,怎麼也該是一條『大魚』。說吧,是軍統、中統,還是新四軍的情報員,我都會全力協助你的,就是在這裡當場抓捕都不是問題。而且,功勞統統歸你,我半點都不沾。我只希望你能明白一點,不管你對我如何,你永遠都是我心目中的女神了。」李士群含情脈脈的看著『張小姐』,那股慇勤勁,能把人的牙都給酸掉。
「李先生,你的想像力未免也太豐富了!我今天主要是來玩的,就算是在上海,這麼高級的酒會也是不多見的。」張小姐柳眉一挑,煞有介事的答道:「當然,工作的成份也有一點的,往後我們華中派遣軍特高課要跟你們新政府打交道的地方很多,先跟要員們混個臉熟,總是有好處的。」。她太瞭解那個野心勃勃、一心向上爬的男人了,壓根就不相信李士群會信守那樣一個承諾。再說了,就她正進行的這次絕密調查,華中派遣軍特高課可從沒打算要與『七十六號』通什麼氣,更不用說合作了。
要知道,這次調查的目的是要挖出『木馬』。而『木馬』可是重慶方面的最高當局親手派出的頂級特工,據說就藏身汪偽集團核心人員之中。這個消息還是重慶軍委會侍從室裡傳出來的。只可惜,調查已進了月餘,還停滯於最基礎的大範圍排查階段。今天『張小姐』就是想著藉著群奸畢集之際,希望能通過親身觀察來發掘一些可提參考的線索。就此而論,她上面的那番托詞,倒也算得上半真半假。
「華中派遣軍特高課要搶梅機關的飯碗?這可是重大新聞啊!」李士群表情誇張的小聲咋呼道。梅機關是日軍駐上海的特務機關的代號,系臭名昭著的土肥原賢二所創建,目下由影佐中佐主持。策劃、實施了誘降汪兆銘的渡邊工作,一手扶植起了汪偽集團,就是這個影佐禎昭!
「李先生!我可以不可以這樣理解,你是在有意挑唆皇軍重要部門之間的關係!」張小姐還在笑,可那盈盈笑意中所蘊藏的冰冷,卻是那樣令人膽寒,連生性陰鬱心志堅強的李士群都感到週遭的溫度一下子降了不少。
碰了一鼻子灰的李士群,趕忙轉移了話題:「秀子,公事總是讓人掃興的,我們還是私事吧。我剛才都在注意你了,你跟那個小傢伙跳舞的時候,笑得可甜可純了,你就從沒這樣對我笑過!」
張小姐,不,應該是秀子小姐,又發出了一長串銀鈴般清脆的笑聲:「連汪先生那樣的偉人都這麼看重嚴先生。我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女人,對這樣一位前途無量、品性純良的青年才俊,會產生好感,甚至是愛意,難道李先生認為不正常?」張小姐的臉上適時浮起的那兩團紅暈,不僅襯得她愈發千嬌百媚,還極大的加強了她這番話的可信度。
妒火從李士群眼底一掠而過:「我們的秀子小姐,真要對那小傢伙有這份心思,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不過,站在老朋友的立場,我得提醒你一句,干咱們這行了,感情太豐富了,可不是個優點!」末了,他還另有所指的道:「我當年可是吃過大虧的。」
「我會注意的。還有,過去我們是有過一段男女間的那種親密關係,可那只是工作需要。我衷心的希望,以後你不再來打擾我。對不起,我還有事,失陪了!」正宗的語出如刀,任誰都能聽得出來,這位日軍少佐顯然對『七十六號』靈魂的苦苦糾纏厭須到了極點。
秀子趾高氣昂的去了,李士群一連深吸了好幾下,才到胸中那團火給硬壓了下去。
到底是政治動物,很快李士群就把思緒轉到正事上:『姓嚴的小傢伙這一行情大漲,丁默村就再看不上小角色,也得重新審視其價值。看來必須搶在前頭採取行動了。可究竟怎麼做才是最穩妥、最恰當的,還真是一個問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