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親人兩行淚
夏若冰淚水不由自主的溢滿了眼眶,強忍著不讓它掉下來,說:「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說這種話?我應該叫你姐姐,還是跟你的下人們一樣叫你大小姐?從小到大都沒有人管過我,現在又突然讓我嫁人,呵呵,好一個姐姐,好一個親外公,你們也配!」
夏若芸嘴唇張了張,卻一句話也沒說出來。書房裡傳來一陣斷斷續續的咳嗽,許久才響起一個微弱的聲音,呻吟著說:「算了……算了……」
李衛東歎了口氣,走到夏若冰面前,說:「冰冰,一個人一生中做過的事,無論是對是錯都沒關係,重要的是不要讓自己後悔。即便你恨一個人,也不見得就會恨一輩子,而且很多時候,血緣不是用愛恨就可以簡單去衡量的。我不勸你,但是你確定你現在的決定,永遠都不會後悔麼?」
夏若冰肩膀一陣顫抖,忽然撲到李衛東懷裡,哇的哭出了聲,抽泣著說:「東子,我,我……」
李衛東拍拍她的背心,說:「傻丫頭,我知道,我明白。我們不是都說好了,一切有我的麼?」替她擦去臉上的淚珠,笑了笑說:「別多想,跟我來。」
牽起她的手走進書房,空蕩蕩的房間裡沒有幾件陳設,只在高大的落地窗前,擺著一張看上去跟古董相似的老式旋轉沙發,靠背上面露出一蓬稀疏花白的頭髮。夏若芸輕輕帶上房門,走到沙發旁蹲下身,說:「外公,他們來了。」然後緩緩把沙發轉了過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枯槁的臉。兩個月前,這位曾經叱吒風雲的陸氏掌門便已然是形銷骨立,此時再看,更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啃過了一遍,已經枯瘦的不成樣子。暗淡的燈光下,他的兩個眼窩深深陷了進去,留下兩個大大的黑洞,兩腮除了鬆弛的皮膚無力垂下,甚至連一絲肉也看不到。
夏若冰一下子握緊了李衛東的手,心裡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兒,只是眼淚抑制不住的唰唰流下。陸伯涵微微睜開眼睛,眼神說不出的空洞,臉上一陣抽搐,吃力的抬了下手臂,說:「你終於……終於來看我了,好,好!來,冰冰,到外公……身邊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夏若冰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低著頭走了過去。陸伯涵顫巍巍的伸出手,卻是一陣亂摸,旁邊的夏若芸連忙抓過妹妹的手放在他手中,說:「外公,冰冰在這裡。」然後又低聲說:「冰冰,外公已經……看不見了!」
夏若冰本想抽回手臂,聽了這話又是微微一顫,看著這個即將撒手人世的老人,就算有千般怨恨也是於心不忍。陸伯涵似乎感覺了她的動作,緩緩閉上眼,說:「像,真像。你跟你母親……一樣的……倔強。」
一陣安靜。陸伯涵忽然歎了口氣,說:「芸兒,藥……」
夏若芸連忙說:「外公,不能再用了,醫生說你的身體已經……」
「別管那些,給我!」
陸伯涵雖然每說一個字都像是無比的艱難,語氣卻是不容置疑。夏若芸猶豫再三,還是取出一個藥瓶,小心的倒出兩顆黃豆大小的藥丸,送到陸伯涵的口中。說來這藥倒也真的神奇,不過三五分鐘的時間,陸伯涵呼吸也漸漸變的平靜了,張開眼瞼,明明是已經瞎了的一雙眼睛竟難以置信的閃出一絲神采!
李衛東忍不住摸了下手指上那枚看不見的戒指,說起來裡面的泉水自然比這藥丸更加有效,可惜的是禁忌之泉儘管可以起死回生,卻沒有辦法消除狀態,這位陸老爺子顯然已是病入膏肓,即便有靈丹妙藥,也是無力回天了。
陸伯涵鬆開了夏若冰的手,說:「雲兒,冰冰,你們先出去吧,讓我跟小東說幾句話。」
夏若芸雖然放心不下,但也明白外公這是有事要說,低低答應了一聲拉著妹妹走出書房。陸伯涵服下了藥丸之後,聲音聽上去比剛才有力的多,完全不像生命垂危的病人,甚至手臂也能抬起來了,招了招手,說:「小東,你過來,幫我把沙發轉過去。或許今晚是我的最後時刻了,讓我再看一眼我的香港。」
看?李衛東心裡暗暗歎了口氣。就算是雙目沒有失明,香港對於你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叱吒風雲縱橫省港大半輩子,無論你生前曾經是怎樣的輝煌,總歸也只是個匆匆過客,香港的夜色雖然燦爛,但注定不會為了某個人而留戀。
「小東,你恨我吧?」那雙空洞的眼睛呆呆的衝著窗外,良久陸伯涵緩緩說道,「這一次冰冰的婚事,是我答應的,你是不是認為我在害他?」
李衛東淡淡的說:「你想讓我怎麼認為?」
陸伯涵笑了笑,說:「也是。人死如燈滅,恨與不恨又有什麼分別。」頓了頓,說:「給我支煙。」
李衛東有些猶豫,以他現在的狀態再抽煙,跟要他命也沒什麼兩樣了。不過看到陸伯涵已經不容置疑的伸出了兩根手指,還是搖了搖頭掏出根中南海,替他點燃。
「我的時間不多了,所以現在我說的每一句話,你一定要聽好。」抽了口煙,陸伯涵一陣低咳,推開了李衛東遞過來的水杯,緩緩說:「小東,你在雲南那邊賭石,而且我聽說你的運氣不錯,有幾塊石頭賣出了天價。你很需要錢麼?」
李衛東皺了下眉頭,說:「這事似乎與你無關。」
「不,有關,自從你跟雲兒定親的那天開始,你所有的一切都跟陸家有關!」陸伯涵微微沉吟了一下,說:「你見過鄒長龍,是不是?」
李衛東微微一怔,說:「是。他的徒弟跟我有點過節,所以他才出面。」
陸伯涵搖了搖頭,說:「恐怕沒那麼簡單。鄒家的買賣也是幾代人積累下來的,並且其中有很多的政治因素,可以這麼說,內地的鄒家就是香港陸家的翻版。當初陸家退出內地,有很大原因就是鄒家從中做了手腳,這其中的糾葛回頭連老三會慢慢說給你知道。但是我要說的一點,是關於夏繼嶺。」
李衛東眉頭一挑,說:「哦?」
陸伯涵狠抽了口煙,說:「我跟夏繼嶺之間的過節,想必你早已知道,我是個有仇必報的人,這輩子最恨的一個人就是他!自從當初他背叛了我,多年來我一直在等待一個除掉他的機會,可惜未能如願。直到後來他吞掉了組織的基金,結果被人亂槍打死,所有人都認為是岳天雄出賣了他的結義大哥,甚至包括我也深信不疑。岳天雄對夏繼嶺的仇恨,一直都埋得很深,說到原因,就是因為冰冰的母親!」
李衛東張了下嘴,話到嘴邊卻還是忍住了。岳天雄自己也確實說過,他恨夏繼嶺,為了報復甚至不惜隱忍了十八年!而那一晚在黃埔江邊,夏若芸又提到過當初陸伯涵在公開場合將長女陸盈盈許配給了夏繼嶺,同時也指配了二女兒陸菁菁的婚事,而這個准二女婿恰恰就是岳天雄!
陸伯涵歎了口氣,說:「有句話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想不到我當年的一個草率決定,卻造成了不可收拾的局面。客家幫六大家族,有我陸家,方家,岳家,李家、趙家和周家。自我接受陸家開始,漸漸將其它幾家排除在外,李、趙、週三家沒落並不足懼,但是方家跟岳家卻是財雄勢大,尤其是方家曾幾次在我手中吃過虧,心有不甘,暗中聯絡岳家想要對付我,只可惜被我先一步識破。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才自作主張定下了菁菁和岳天雄的親事,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夏繼嶺居然狼心狗肺,勾引菁菁大婚前夜出逃,不但令我陸家蒙羞,也讓岳家丟進了臉面!」
「岳家世代單傳,天字輩就只有岳天雄這麼一個男丁,是以他父親對這樁婚事看的極重,菁菁出逃之後,又為他說了一門親事,是當時大名鼎鼎的東亞船王的掌上明珠,不料岳天雄那時還年輕氣盛,對菁菁愛的死心塌地,非但不肯成親,還將他父親氣的中風不起,不久就死了。對於岳天雄來說,這可是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世上還有什麼樣的仇恨能大得過這一種?」
李衛東仍然沒有出聲,眉頭卻是越發的皺了起來,腦子的疑團非但沒有解開,反而變得更加的撲朔迷離。陸伯涵到底是體力不支,說了這麼長一段話,是連連氣喘,好一會才平靜下來,說:「小東,怎麼不說話?你該不會是認為我這將死之人,對你還有所隱瞞吧?」
李衛東若有所思的搖了搖頭,說:「不,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既然岳天雄對夏繼嶺有如此深仇大恨,夏繼嶺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岳天雄為了報仇,故意隱忍去接近夏繼嶺這我相信,可是以夏繼嶺的心機,居然會不加提防而且跟他結拜兄弟,並最終被出賣而死。老爺子,以你對夏繼嶺的瞭解,你認為他會愚蠢到這個地步?」
陸伯涵半閉著的眼睛猛然張開,沉聲說:「說的好!夏繼嶺是我一輩子唯一吃過虧的人,他不單精明的很,而且生性多疑,他根本就是誰都不會相信!如果說是被侯萬風那種人出賣,或許還有情可原,若說是岳天雄,只怕再多一個他加起來,也未必會是夏繼嶺的對手!所以……」
「所以出賣夏繼嶺的,必定另有其人,而且這個人,也必定跟岳天雄關係非比尋常!」
李衛東腦中就像有一道閃電劈過,某個一直以來不曾想到過的角落突然被照亮,忍不住接口說道。陸伯涵那枯瘦到骷髏一般的臉上浮起一絲扭曲的笑意,說:「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