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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百九十七章 東都風雲動(三) 文 / 鳳鳴岐山

    「陛下……」

    將寢宮中所有人等全都屏退出去之後,武後並沒有急著開口,而是癡癡地與高宗對視了好一陣子,而後輕喚了一聲,未語淚已先流。

    「媚娘,你這,這是……」

    高宗一向最怕的就是武後的流淚,縱使此際正疑惑於武後屏退眾人的用意何在,可一見到武後那淚流滿面的樣子,所有的疑慮早已拋得不知去向了,剩下的只有手足無措之慌亂,若不是不利於行,只怕早已跳將起來了的。

    「沒,沒事,妾身只是高興的,陛下龍體能安康,妾身就算是再苦,也是值了的。」

    一見高宗發急,武後的地掠過一絲精芒,可表現出來的卻是一派慌亂,一邊忙不迭地抹了把眼淚,一邊意有所指地回了一句道。

    「那就好,那就好,唉,朕這身體怕是不中用了,這些年來,若非有媚娘幫朕支撐著,朝局怕是早糜爛不堪矣,朕對不住你啊。」

    武後的話裡倒是意味曖昧,奈何此際高宗心神根本不在朝局上,又哪能意會得到武後的苦心,也就只當武後這是在抱怨政務的繁雜,心中愧疚之意頓時便大起了,滿臉歉然之色地感慨了起來。

    「陛下。」

    武後的本意並非是要抱怨,只是想以之切入朝局話題,不過麼,高宗的誤會對她來說,卻也算是個好事,只要高宗內心裡的愧疚之感不減,武後便能借此作出一篇大文章來,這等機會,以武後之能,自是不會錯過了去,但見武後身體一個前撲,似感激,又似惶恐不安狀地趴下了身子,柔荑一伸,已請摀住了高宗的嘴,雙眼含淚地仰頭望著高宗的眼,那小樣子,若不是老了些,還真有些個楚楚動人之狀。

    「媚娘啊,朕與你相知相攜三十餘載,經歷不知多少風風雨雨,而今,朕怕是不能再陪愛卿走下去了,朕……」

    武後那等小鳥依人狀若是旁人見了,怕是得驚詫莫名,可高宗偏偏就吃這麼一套,心中暖意大起之下,恍恍然間,似乎又回到了數十年前,心情激盪不已,伸手握住了武後的手,再次感慨了起來。

    「陛下,您會好起來的,妾身……」

    武後雖是狠毒入骨之輩,可當著高宗這般深情,心不禁也是一軟,忙不迭地出言試探寬慰高宗一番,只是話未說完,已被高宗伸手輕摀住了嘴。

    「媚娘,別說了,朕的身體,朕自己知曉,也就是這一兩日的事罷了,呵,朕一生滅國無數,已是可以無愧於心了的,即便是列祖列宗,怕也挑不出朕的不是來,朕這一輩子,值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媚娘你啊。」

    高宗動情地將武後攬入了懷中,溫柔地拍著武後的背,語帶憂慮地述說著。

    「陛下,臣妾願隨陛下一道走。」

    武後對高宗其實並無多少的愛意,然則夫妻數十年下來,感情多少還是有一些的,眼瞅著高宗激動若此,武後心中也不免有些傷感,說出來的話自也就帶了些真情實意。

    「媚娘不必如此,朕非昏君,豈可行殉葬之事,此事休得再提!」

    對於武後的殉葬之言,高宗心中雖感動,卻並不以為然,這便假作不悅狀地出言喝止道。

    「陛下,臣妾,臣妾……」

    武後之言原本就是半真半假,被高宗這麼一喝止,真情固然是多了幾分,可演戲的成分麼,卻依舊還在,一派淚眼婆娑狀地望著高宗,竟似哽咽得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唯有雙眼裡的深情卻似濃得氾濫不已。

    「媚娘啊,你一生好強,素來不肯讓人,也就朕能容得下,而今,朕已是要去了,你可不能再一味逞強了啊,顯兒非常人也,文韜武略皆出類拔萃,縱使比之先帝,也不遑多讓,有他在,社稷當無憂也,媚娘操勞了如此多年,也該好生歇歇了,那些煩心的政務麼,能不理便不理好了。」

    高宗愛憐地伸手幫武後抹了下腮邊的淚水,以交代後世的口吻,細細地叮嚀了一番,言語雖溫和,可話裡的意思卻已是說得個分明,那便是要武後交權。

    「陛下,臣妾倒是願息事寧人,奈何顯兒他,哎,妾身都不知該如何跟陛下說了。」

    權力就是武後的命根,要她交權,那就是要她的命,別說高宗了,便是天王老子來了,都沒這等可能,這一聽高宗如此說法,自然不肯應命,眼中精光一閃,面色黯然地低下了頭來,一派幽怨狀地說了一句道。

    「嗯?媚娘此言何意?」

    武後與李顯的尖銳矛盾,高宗自是心中有數得很,實際上,這也是高宗自己有意無意促成的結果,然則一聽武後這話裡的蹊蹺顯然不是在說往日裡的恩怨,眉頭不由地便皺了起來,遲疑著出言追問道。

    「陛下,您有所不知,顯兒他,他……哎,河西大軍已將至洛陽矣,妾身無能,竟致朝局糜爛於斯,臣妾愧對陛下之寵信啊,陛下,臣妾罪該萬死,臣妾,嗚嗚……」

    武後來此見高宗的根本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要從高宗手中設伏弄到對付李顯的利器——遺詔,自然是怎麼危機怎麼說,至於是不是事實,武後可就顧不得那麼許多了的。

    「什麼?」

    一聽此言,高宗的身子頓時猛然地一振,滿臉驚愕之色地驚呼了一聲。

    「陛下,妾身不敢妄言,實情便是如此,妾身辜負了陛下重托,妾身萬死,萬死啊,陛下。」

    打鐵自是得趁熱,一見高宗惶恐,武後立馬便哀切地哭泣了起來,一派垂死待斃之狀。

    「豎子,豎子,哎,罷了,罷了,朕,朕……」

    高宗一向忌憚的就是李顯手中的軍權,怕的就是李顯鋌而走險,卻沒想到千防萬防之下,還是發生了這等事情,氣怒攻心之下,也沒去細想這事情到底是否是事實,直憋得臉色發紫,憤然一用力,竟坐直了起來,罵了幾聲之後,剛想著說些甚子之際,一口氣卻已是接不上來了,雙眼一瞪,人已是重重地栽倒在了錦墊子上。

    「陛下,陛下!」

    武後激怒高宗,為的乃是弄到遺詔,卻沒想到高宗竟然就這麼氣倒了,一驚之下,顧不得再假哭,忙不迭地拽住高宗的身子,驚呼了兩聲之後,見高宗沒有半點的反應,心頓時慌了,微顫顫地伸手一探高宗的鼻息,這才發現高宗竟然已是薨了!

    「啊……」

    儘管早就知道高宗的清醒不過是迴光返照罷了,可真到了高宗死去之際,武後還是不禁為之心慌意亂,一聲驚呼之下,連退了三大步,面容扭曲地望著高宗橫陳的屍體,眼中精芒閃爍不已,默立了良久之後,狠狠地一咬牙關,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黃絹蒙面的聖旨,邁步走到到榻前,一狠心,抓起高宗低垂在榻邊的手臂,而後飛快地取出一盒硃砂,將高宗的食指往盒中一按,蘸滿了大半個手指之後,重重地摁在了聖旨上。

    「唉……」

    忙完了一切之後,武後並未急著離去,也沒有出言宣召後頭諸般人等,而是連退了幾大步,遠離了木榻,神情複雜至極地望著榻上的高宗,末了,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長歎,一轉身,頭也不回地便向房外行了去。

    「臣等叩見娘娘!」

    寢宮外恭候著的眾人早就已是等得心急無比了的,只是沒人有膽子去攪亂武後與高宗的會面,也就只能是老老實實地等在外頭,這一見武後終於出了寢宮,所有人等精神一振之下,自是都不敢怠慢了去,各自大禮參拜不迭。

    「程登高!」

    武後並未理會眾人的大禮參拜,而是寒著聲斷喝了一嗓子。

    「奴婢在!」

    程登高原本就跪在眾人的最前列,這一聽到武後點了自己的名,忙不迭地膝行了幾步,高聲應答道。

    「陛下累了,已然酣睡,任何人不得驚擾,本宮令爾在此看護著,不得有誤!」

    武後面色微寒地掃了程登高一眼,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奴婢遵旨!」

    儘管心中奇怪武後怎會下這麼道古怪的聖旨,可在武後一貫的積威之下,程登高卻是不敢有絲毫的質疑,也就只能是恭謹地應了諾。

    「娘娘,陛下……」

    身為太醫院醫正,孫乞延自是負有重責,儘管也被武後此際的威嚴所震懾,可到底兒,記掛龍體的安康之心思還是佔了上風,這便硬著頭皮從旁站了出來,試圖探問一下實情,只是話尚未說完,便被武後的冷眼給嚇得猛地一個哆嗦,後頭的話自也就說不下去了的。

    「葛愛卿且隨本宮來!」

    武後沒有去責備孫乞延的冒失,也沒理會諸般人等表現出來的忐忑臉色,不動聲色地吩咐了一聲之後,抬腳便向不遠處的一間偏房行了去。

    「末將遵旨!」

    噶爾?引弓乃是七竅玲瓏心之輩,這一見武後如此做派,心中已是恍然,但卻不敢多言,恭謹地應了諾,規規矩矩地跟在了武後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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